押送我的囚車從長長的街道緩緩弛儷而行,兩旁擠滿看熱鬧的百姓,瓊台閣樓上倚出重重人影。

    爛西紅柿、餿水,唾沫、臭雞蛋、頑童擲的小石子、辱罵聲、詛咒聲鋪天蓋地把我淹沒。

    被鞭打的部位和下顎那道傷口痛得要命,似仍在千刀萬剮,一重又一重,將靈魂與身體痛剝分開,重重疊疊而來,反反複複而無窮無盡。

    真奇怪我竟未疼死,且還流了那麽多的血,反而,我前所未有的清醒,衣裳已是破爛不堪的粘乎乎濕漉漉的貼在身上,稍稍動一動就痛徹心扉。

    尚能活動的手摸索到別在內褲上的隨聲聽,還好,憑手感感覺還完好無損。我冷眼旁觀世人,他們激憤、惡意、憎恨、懼怕、詛咒,仿佛我是他們不共戴天的仇人,又如我是毒蟲猛獸,要置我於死而後快。

    擁嚷的人群如煮沸的一大鍋咕咕冒炮的開水,喧鬧、肆意、暢快,興奮難當。

    我不屑梟桀的冷眼看著,仿佛置身事外。

    忽然間,瞥見了不遠處圓形拱門城門。城樓上旌旗招展,飛簷雕閣,衣甲鮮亮的兵丁手持紅櫻長槍肅立於城門上下,森嚴昂然。

    要出城嗎?

    我恍惚的想,要在郊外了結我在古代的短短時光?

    忽又思及一首歌來,深深深吸入一口長氣,模模糊糊斷斷續續的詞語串成一線,那流行式的京劇唱法從我唇邊流潺而出:“人說北方的狼族會在寒風起

    站在城門外穿著腐朽的鐵衣

    唿喚城門開眼中含著淚 嗚……我已等待千年 為何城門還不開

    嗚……我已等待了千年 為何良人不迴來

    one night in beijiang我留下許多情

    不敢在午夜問路怕觸動了傷心的魂

    one night in beijiang我留下許多情

    不敢在午夜問路怕走到了地安門

    人說地安門裏麵有位老婦人猶在癡癡等

    麵容安詳的老人依舊等待那出征的歸人

    one night in beijiang你可別喝太多酒

    走到地安門外沒有人不動真情 不想再問你你到底在何方

    不想再思量你能否歸來麽

    帶著你的心想著你的臉

    想捧在胸口能不放就不放

    one night in beijiang你會留下許多情

    不要再午夜問路怕觸動了傷心的魂……”。

    “鬼音,我的娘呀!”

    “不能聽,快……堵住耳朵,不然魂會被勾走。”

    “不知道唱的是什麽?……不過……還蠻好聽的。”

    “阿彌陀佛!那是鬼話,好嚇人……快迴家去,給觀世音菩薩上柱香去。”

    ‘啪啪啪啪啪’,押著我的幾個老媽子惱怒的敲著木枷,喝道:“閉嘴!別唱啦!……再唱燒死你!……”。

    我一瞪眼:“敲什麽敲?要燒就利索點,再嚷嚷我吃了你!晚上睡覺做夢的時候變鬼來掐死你!”

    幾個老媽子唬得麵無人色,麵麵相覷,一言不發低頭疾行。

    人群跟著囚車穿過了人煙鼎盛車流攘攘的繁華街市,出了城門,眼前景物漸漸開闊也蕭索起來。

    遠遠的眺見一片荒涼的樹林裏壘壘荒瘃,點點慕頭靜寂無言的矗立在萋萋碧草殘葉枯枝間,如看戲般,圍饒著中間一塊空地上的一個極大的鐵籠,鐵籠裏佇立著一根長而黝黑的鐵柱,裏麵堆滿木柴,一旁有數人手持火把向著囚車指指點點。

    我明了,這就是我的葬身之所。

    這個方法還真好,事後收屍都不用,還真省事,竟然在墳地間,真好,真恰當。

    打開囚車,老媽子要押我下來。

    我一掙,道:“我自己會走,放心,我甚至比你還急。”

    老媽子猶疑驚懼地看著我,見我一臉蕭然平靜,倒真是放了手,仍躕步跟在我身後。

    鐵籠的門是虛掩的,我一把拉開,‘吱呀’一聲如同喪鍾敲響。

    我踢飛木柴徑直走到那根鐵柱前,伸手摩挲,堅硬且隱有令人作嘔的焦臭味悠悠入鼻而來,在驕陽的灼熱下頗有微溫。也不知有多少無辜、不甘、冤屈的靈魂被縛於柱上,仿佛依稀能聽見她們的哀嚎慘嘶。

    該是正午了吧?身後鐵門‘哢嚓’鎖上,我仰頭眯眼看那日瓊,麵向人群。

    他們立在冷森淒靜的墓畔間,如點點墳頭靜寂無聲,我輕輕一笑,到時,你們不也是這壘壘墓頭麽?

    身側‘劈啪’作響的鬆油火把映紅了我的臉,我朝那持火把的青年男子展顏一笑,陡然撕扯掉身上的衣裙。

    耳旁響起驚唿抽氣聲連連,數個持火把的男子後退數步。

    我低頭看著本是白如玉瓷的肌膚上布滿觸目驚心的班駁血痕,一手撫上頸間傷口,一手觸摸到腰下硬邦邦的金屬物體。

    一首李正賢的勁爆歌曲眉飛色舞奔騰而出。

    你們這群愚昧無情卑鄙陰險無恥的古代人,今天要讓你們看看,什麽是真正的女人!隨聲聽的音量調至最大,我穿著火紅的三點式,隨著音樂扭動搖擺和聲狂歌,把火刑場當做個人舞台,圍著那根本要綁著我的柱子大跳鋼管豔舞。

    下顎那道深而長的傷口隨著我的舞動被綻開,鮮血四溢地展示著它猙獰的美。

    眾人嘩然,如炸開的油鍋,爭先恐後的湧到鐵籠邊,或倉皇逃離又忍不住迴身偷窺,唾罵者笑者不屑者羞憤者驚豔者等等都有之。我充耳未聞。我發誓,我眼中絕對沒有一絲羞憤,沒有一絲自卑,沒有一絲屈辱。

    我把所有的精、力、氣都釋放在這一舞上,把委屈、屈辱、憤恨、悲嗆都隨著身體的瘋狂扭動而舞出去,生命的青焰烈而熾的燃炙,青春的殘蕾在此刻毫無保留的妖嬈綻放,如美麗的煙花最絢爛最激情的那一刹,我願我的身體在狂舞中焚熾成灰燼。

    “老天爺,這舞……太……簡直太好看了,洛陽第一名妓佩雲比起她來就像小女娃走路。”

    “救她……救她,縱然……縱然她是鬼是妖……我,我也要了。”

    “傷風敗俗……有汙耳目!”“既是傷風敗俗你怎麽不走?”

    “這……”

    “這就是女人啊!真正的女人才這麽夠味!”

    “妖孽,妖孽!快……還不快燒死她!”

    無數雙手從鐵欄杆的間縫中探來,男人們雙目赤紅,喘著粗氣口中唿喚著,伸出雙手徒勞的虛抓,女人們怒焰滔天拉扯男人大聲詛罵。

    墳地高處,冷枝綠葉下,停著三騎。

    兩側端坐著兩個緊衣勁裝的漢子,神色冷蕭洗練。

    當中一弱冠少年錦衣玉帶,斯文秀氣,眉宇間凸現冷峻尊貴之氣,他一動不動的端凝視著鐵籠裏狂舞的柳青絲,忽又合目,將眼低煙雲盡藏,瞬息又睜開,微微側首說了句什麽,一旁的黑衣漢子抱拳點頭飛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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