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鄲道倒是沒有每日都去考場看,李寶京倒是不顧風雨,每天去考試院門前溜達一圈。


    考一科的陸續走出來,當然也有不是走出來的。


    也有抬出來的,麵色煞白,心髒猝死的。


    拉肚子拉虛脫,奄奄一息的。


    一團扭曲異常,帶著焦香肉味,引得老百姓吞口水的。


    上吊死的,舌頭斷了的。


    甚至還有自己手衝過度,暴斃的。


    也有七竅流血的。


    李鄲道則是支著一個攤子,坐著京城貧民窟那裏,寫著:“診金一銖,藥錢五銖”。


    一個陰陽幡掛著虎撐鈴鐺,活活一副江湖郎中模樣,隻是年紀忒小了一些。


    李鄲道太年輕了,在京城又沒有口碑,人家見了,也隻打個玩笑:“五銖錢的藥,你騙錢也不該來這裏,吃死了人,官司一場,可惜了你年華正少。”


    李鄲道也隻是笑笑。


    但卻有一個少年郎,每日都來買藥,隻是付錢的卻白布,有時一尺,有時半尺。


    “何不成匹再賣?如今扯成碎布,卻是不值價了。”


    少年郎卻一言不發,隻拿了藥去。


    他有一個癆病鬼父親,一個幾乎瞎眼的奶奶,一個已經快油盡燈枯的娘,還有三個弟弟妹妹。


    如今揭不開鍋,典當的東西又無,他去賣苦力換一點糧食,卻也不是每天都能賣得出去。


    這布是他娘叫他來換藥的,那個久病在床的丈夫,還是這個家庭的一家之主。


    少年郎雖然瘦出排骨,但肚子卻大,這不是好現象。


    李鄲道收下布條,將兩粒丹丸拿給他:“不如叫我去看看,一銖錢的診金。”


    那少年郎卻十分警覺,想來是提防李鄲道是不是人販子,家中還有幾個弟弟妹妹。


    前年已經被拐走一個,找到時候,已經隻剩下一半了,還有一半在鍋裏。


    少年郎為此還挨了一頓毒打,對此記憶猶新。


    幾個弟弟妹妹還不懂得事情,雖然眼前這個人看起來年輕,藥也賣得便宜,那死病鬼吃了藥也確實好多了。


    少年郎卻越發絕望,死病鬼早些死了,或許這個家還能挺過來。


    但又十分矛盾,畢竟母親為之十分高興,織布都有力氣了。


    少年郎以為李鄲道不知道他家在哪,其實李鄲道什麽都知道。


    但是呢,渡人還是要有機緣。


    這個少年郎看樣子是有道緣的,老君吩咐李鄲道開宗立派,李鄲道也要物色人才不是。


    但是一股子執拗脾氣,自卑卻要強個性,還有一股潛伏的怨毒炁,叫李鄲道準備多觀望一些日子。


    丹丸不是對症病癆的,但也能激發人的抵抗力。


    肺癆治好了也幹不了重活累活。


    少年郎懷揣著藥丸迴到家中,拿水給那個躺著床上咳嗽的父親順下,咳的聲音很大,前幾日還沒有那麽吵。


    幾個弟弟妹妹已經圍了上來,每次哥哥迴來都會帶吃的。


    維持著他們一天一頓,或者三天兩頓的生活。


    少年郎並沒有帶迴來糧食,今天他去幫人種地去了,自己吃了,但是工錢還要明天給,因為明天才能幹完這些活。


    因為年紀小,工錢隻有別人的一半,但是卻不敢隻幹一半的活,甚至更賣力。


    這讓他有些愧疚,因為隻有自己吃了,其他人都是餓著肚子的。


    一時沉默。


    “我今天到外麵挖了些野菜,昨天還剩了些糧食,你拿去煮些粥吧。”


    瞎眼的奶奶手中拿著木棍,她的眼睛是織布織瞎的,雖然瞎了,可仍然還能織布,隻是家裏隻有一台織機,她終究是瞎了,萬一橫經豎緯錯了,這塊布就廢了,因此十分小心,效率比較慢。


    隻有晚上,她才坐到織機前,將麻織成布。


    別人夜裏看不到,她卻已經習慣了。


    少年郎動容了,奶奶瞎著眼睛,怎麽出的城門,怎麽認出的野菜?


    三月的野菜,正是鮮嫩的時候,雖然略微泛苦,但也能抵餓。


    隻是秋冬難熬,野菜都沒得挖。


    上個冬天,這一家都不知道怎麽熬過來的。


    少年煮好了比潲水豬食還稀的粥,翠綠的野菜葉子連著根浮在陶鍋上。


    先給奶奶盛一碗,這是孝道。


    再給那個死病鬼裝了一碗。


    男人在女人的幫助下,艱難的起了身,靠著牆,端著碗,一邊卻又是快喘不過氣的咳嗽,將湯撒在了輩子上。


    少年郎心中更是厭惡。


    “今天怎麽沒有帶糧食迴來?是想餓死我,你好當家做主是不是。”


    “明天才結工錢。”


    “你不會跟人家談嗎?咳咳!這麽大的人了,咳咳,這點事情還要老子教你嗎?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們餓著肚子,你就好意思?咳咳!”


    咳嗽著反而麵部有了紅潤。


    少年被罵了,聽著咳嗽,心中卻有一股異樣的快感:這死病鬼會不會被我氣死?


    少年的沉默,卻被男人當作無聲的抵抗,更是十分氣憤。


    連著女人也被罵,還有那些孩子。


    罵著罵著,又唿吸不過來了,女人抹著眼淚,又給他扶著睡下,一口一口給他喂東西,也堵不住他。


    “嗆死他就好了。”少年一邊想著,一邊給弟弟妹妹刮著陶鍋底。


    並沒有剩下多少了。


    “哥哥,你不吃嗎?”最小的弟弟隻有三歲,黑黑的大眼睛望著少年郎。


    “我不餓。”少年郎摸著小孩的頭。


    “別管他!他在外麵吃飽了迴來的,這個白眼狼!”


    夜裏,咳嗽聲伴隨著織布機的運作,又在這逼仄的房間裏響起。


    少年郎輕輕哼唱著曲子,將餓得睡不著覺的弟弟妹妹們哄睡著:“睡著了,就不餓了。”


    “如果我們得到一大筆錢,哥哥你會怎麽樣花?”弟弟忍住饑困,瞧瞧問道。


    “我會照樣過得很苦,每天天不亮出去幹活,但是我們真的很有錢,所以我們吃飯是沒有問題的,但是我們不能說出來,應該裝窮,這樣子的感覺是很美妙的,沒有人知道我們有錢。”


    “那我們現在這個樣子是真的有錢嗎?如果真的有錢,可不可以不要裝窮了,裝窮很餓的。”


    “如果我們真的有錢,那我們就可以做真的人了,做真的人怎麽還會裝窮呢?”少年郎慢慢拍著娃娃的背。


    李鄲道在遠處,但是已經聽到了這些對話。


    暗自點頭:“或許有些缺陷,但也不是不可以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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