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李陵姮慢慢開口,“二郎,孩子終究會長大離開父母,能夠互相陪伴走一輩子的人,是夫妻。我阿兄,四歲的時候就上了族學,十五歲和嫂子成婚。婚後不久就離開我阿父阿母外出上任了。就算是我,十四歲時就嫁給了你,離開了父母。”

    我們真正和孩子相處的時間,不過短短十幾年。這段時間,確實是我不好,有所疏忽,但以後不會了。”

    黑暗中,李陵姮說話速度很慢,聲音卻顯得格外清晰。

    “二郎,你還記得你小的時候嗎?”

    魏昭有些吃驚,沒想到李陵姮會突然提到這個。他年少時的生活混亂而壓抑,並不是什麽愉快的迴憶,這麽多年來,李陵姮從來不曾在他麵前提起這個。

    但既然李陵姮問了,他還是迴答道:“記得。”

    李陵姮的話,將他拉迴到多年前的魏家。

    阿父當時外出從軍,常年在外。他出生時,正值阿父遇上一場激戰,阿母為了不讓阿父分心,甚至都沒有讓人去通知阿父他出生之事。一直到半月後阿父取勝,阿母才將他出生這件事派人告訴阿父。

    阿母賢惠得體識大局的名聲,最初就是由此傳出來的。

    當時的魏家,隻有他和大兄兩個孩子。雖然家貧,他又長得黑醜,但日子過得還算開心。

    他一夜間長大是在逃亡時,被阿母放棄。

    阿父那次叛逃,將魏家帶上了一條新的路。魏家一點點興盛起來,他卻因為逃亡中的事,傷心茫然,與阿母有了隔閡。在迴過神來之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家中的孩子竟然一下子多起來了。

    阿父最看重的向來是大兄,而阿母的注意力也轉移到剛剛出生不久的小兒子身上。在魏家,父不疼母不愛,隨著阿父手中權勢越來越大,嫁給阿父的女人身份越來越高,出生的孩子越來越多,他的處境也越來越差。

    想到這裏,魏昭心裏突然一動。他明白李陵姮為何突然提起他年少時候了。

    他輕喊了一聲李陵姮的名字。李陵姮對魏昭多有了解,此刻,從他語氣的變化中,已經察覺出他領會了自己要說的話。

    她靠在魏昭懷裏,放開抱著魏昭的手臂,轉而去抓他的手。

    帶著幾絲悵惘,帶著幾絲歎息,李陵姮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二郎,我不舍得我們的孩子重複你的經曆。”

    她握緊魏昭的手,五指緊扣,口

    中卻沒有停下,“二郎,我們的孩子身上流著你的血,在我心目中,他的年少之時,就是你的年少之時。”

    李陵姮聲音柔柔的,魏昭輕而易舉就能從中聽出憐惜。

    憐惜。魏昭從來就不稀罕別人的憐憫同情。但把這個別人換成李陵姮,魏昭卻絲毫不覺得厭惡的。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晉陽西山,那天下著雪,你從山上滾下來,我走近你,卻被你突然睜開的雙眼嚇了一跳。”李陵姮談起兩人共同的迴憶。

    魏昭在她額頭上如蜻蜓點水般碰了碰,“抱歉。”他天生過目不忘,到現在還記得當時李陵姮臉上的嫌惡。他那時性格比現在更加惡劣,匆匆一瞥就對她生出記恨報複的想法。哪裏想到,兩人最終會有這樣的一天。

    “用不著說抱歉。”李陵姮搖頭,“那年我十三歲,而你已經十五了。我隻是有些遺憾,我們相遇得太晚。”

    李陵姮沒有提到這個還好,一提到,魏昭心中也生出強烈的遺憾來。他想擁有李陵姮的全部。他心神轉得很快,立刻就想到了李陵姮提起這個的真正原因。

    “你是想——”

    李陵姮微笑起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但我們還有孩子。我能從他的成長中看到你的影子。”

    “二郎,我知道你小時候過得不開心。我希望,我們的孩子能夠過得幸福,有父母的愛護和關心。”她的聲音漸漸輕起來,顯出幾分遲疑和猶豫,“就好像我能改變你小時候一樣。”

    李陵姮深吸一口氣,再度恢複鎮定,“我知道,你其實不稀罕,但我還是想這麽做。”

    魏昭將李陵姮抱在懷中,他明白李陵姮的想法,是想借他們孩子來彌補他年少時缺少父母關懷的遺憾。她說的很對,今天這番話,換做另外任何一個人來說,隻怕隻能讓他冷笑幾聲將對方趕盡殺絕。

    但她是李陵姮啊。

    他一向堅定剛毅的心,在這一刹那,多了一絲迷茫。房間裏一下子安靜下來,李陵姮也沉默著沒有說話。

    半晌,魏昭眨了眨眼,目光重新恢複平靜。他靠在李陵姮耳邊,輕聲道:“我會好好對這個孩子的。”

    在剛剛那一會兒功夫,魏昭心中想了許多。一方麵,他打從心底就渴望著李陵姮對他的好,這一迴自然也不例外。另一方麵,他雖然對彌補自己年少時的遺憾不感興趣,但這個孩子身上流著李陵姮的血這個事實卻忽然清晰起來。

    他很清楚,就算流著李陵姮的血,也不是她本人,但不可否認,李陵姮剛才的提議對他有幾分吸引力。他想從孩子身上,看到他錯過的李陵姮的前十三年。

    隻可惜,魏昭眼中閃過一絲遺憾,這不是個女兒。

    經過這次李陵姮難產,差點離他而去之事後,他原本是不想再讓阿姮懷孕生子的。但他忽然就想要個女兒,像阿姮一樣的女兒。

    魏昭將這事暫時放在一旁,抱著陡然開心起來的李陵姮,輕輕撫著她的後背,臉上也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李陵姮高興,他同意覺得開心。

    “對了,二郎,你給孩子想好名字了嗎?”

    魏昭原先對孩子半點都不上心,自然不會特意去想兒子的名字。他原本就隻打算隨便給他取一個,現在既然打算要好好對這個孩子,當然不能像原先打算的那樣。

    魏昭是從化名江道清的神和真人,對《周易》也有些研究。他想了想孩子出生的時間,在心中算了算,過了會兒才朝李陵姮道:“單名一個煜字,怎麽樣?”正好他命中缺火。

    “煜。日以煜乎晝,月以煜乎夜。”李陵姮念了兩遍魏煜這個名字,點頭同意。

    魏昭處理完叛亂之事迴來就已經是下半夜了。兩人在床上聊了這麽久,外麵天也快亮了。魏昭將李陵姮放迴床上,理了理她額頭上的碎發,柔聲道:“我會吩咐宮人不要來打攪你,你再睡一會兒。”

    “那你呢?你也一夜沒睡了。”

    見李陵姮聲音裏有幾分心疼,魏昭改了主意,將到嘴邊的話咽了迴去,開口道:“我會陪你一起睡一會兒的。”他說著,在李陵姮身旁躺下。

    醒來後,李陵姮會覺得精力充沛,實際是昨夜太多福祉一下子影響留下的後遺症,過了一晚上,這種影響消失後,她也漸漸覺得困頓疲倦起來,躺下沒多久,就平緩了唿吸,沉沉睡去。

    李陵姮睡著之後沒多久,魏昭就輕手輕腳地起身了。

    大殿外,東方逐漸顯出魚肚白,尚未完全退去的夜幕留下的青色,為天空添了幾分肅殺。魏昭走出大殿,吐出一口濁氣,迎麵而來的寒冷氣息讓他頭腦一陣清醒。

    “走吧,去天牢。”他朝著守在殿外的侍衛道。

    一走進天牢,仿佛進了另一個世界。不管是那寒冷但清爽的空氣,還是逐漸亮起來的白天,都被兩扇堅不可摧的大門擋在外麵,留在裏麵的,隻有黑暗和血腥氣。

    天牢最深處的刑訊室裏,魏昭一直注視著一麵牆。

    “陛下,常山王帶來了。”

    聽到部下的聲音,魏昭終於轉過身來。在他背後,牆上掛著的各種刑具閃著烏黑黯淡的光。

    常山王不再是昨夜帶人兵臨城下時,那副意氣奮發的樣子。昨晚放箭的最後一刻,魏昭手指稍微偏了偏,原本能夠射殺常山王的一箭,最後隻傷了他的身體。

    並非魏昭突然心軟,變得顧念舊情。而是他倏忽間想到,就算常山王謀反,但他當場毫不留情射殺親弟,隻怕會留下六親不認的罵名。魏昭對這樣的罵名無所謂,然而他不想連累李陵姮,更何況,李陵姮一直希望他做個明君。

    所以在那一刻,他留了常山王一條命。但那一箭依舊將常山王傷得很重。

    常山王被兩名侍衛扶著,盡管傷口依舊被處理過,依舊是麵如金紙,一副隨時都會去了的模樣。他啞著聲音,斷斷續續道:“皇兄,我輸了。這件事是我一人的主意,阿母和我妻子都不知情。還請皇兄能夠饒過她們。”

    魏昭勾了勾嘴角,顯出幾分嘲諷。他還以為常山王堅持要見他,是要說什麽呢。

    沒心思在在這兒多待,魏昭直接冷聲甩下一句到底有哪些人參與了謀反,孤自然會查清楚後,便大步朝外走去。

    剛剛走出天牢,魏昭就看到等在外麵的部下。此人正是他派去晉陽抓捕神和真人的。

    “人已經帶過來了?!”

    那名將領稟報道:“就在寇真人府上。”

    聞言,魏昭立刻在心中皺了皺眉,隨後朝部下道:“去寇真人府上。”

    魏昭心中有預感,他將會從神和真人那裏知道很多有趣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沒錯,男主和女主的孩子就叫魏煜(衛浴)

    【提示】作話小劇場與正文無關

    當魏煜穿越到現代世界後,最慶幸的是,阿父阿母沒有給自己取名叫魏晟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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