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過世,自己身在鄴城,連他最後一麵都見不到,為掩飾真相,不得不在宮宴上縱酒放歌。迴到晉陽後,又要盡快鞏固權力和地位,還要處理張景背叛一事,他忙得整日不得空閑。然而,偶爾能夠合一合眼,他心裏又想起離世的阿父。

    表麵上,魏暄行事鎮定有章法,似乎不曾被魏崢過世影響,實際卻總有一股鬱氣積壓在心頭。他想找人說說話,那麽多人裏,他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李陵姮。

    李陵姮能理解魏暄的傷心,心裏對他也有幾分不忍和同情,但這些憐憫並未衝昏她的頭腦。她冷著聲音道:“大兄節哀順變,切莫讓憂思迷了神智!還請大兄放開我。”手中也同時推拒魏暄。

    魏暄用力抱了李陵姮一下,才主動將她放開。他眼中雖然還有水光,但麵上已經恢複往日的神采。

    他看著李陵姮冷冰冰的麵容,寬慰道:“阿姮,我還在孝期,你不用擔心。”

    李陵姮再也抑製不住眉間的煩躁厭惡之色,“魏暄!你到底怎麽樣才能斷了這個念頭!”

    見李陵姮被自己一句話逼到變了臉色,魏暄嘴角反倒揚起微微笑意,他眼中閃過勢在必得的光芒,“隻要你願意跟我一迴。”有一就有二。若是阿姮當真走出這一步,他自然有辦法讓她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癡心妄想!”李陵姮怒到極致,反而冷靜下來。自覺和魏暄已經無話可說的她,徑直轉身離開。被魏暄手下人放開的五枝也立刻跟上。

    當天晚上,景陽殿的書房裏,魏昭坐在書案之後,聽著部下的稟告。

    “夫人今天從王妃宮中出來的時候,遇上了世子,兩人在景陽殿附近的小花園裏待了一會兒。”

    書房的窗開了半扇,如水的夜風從窗子裏進來,將燭火吹得搖曳生姿。搖晃跳動的火光倒映在魏昭眼中,卻仿佛都被吸入深潭中,黑沉得見不到半點光亮。微微勾起的嘴角,在半明半暗中顯出陰森和詭譎。

    站在下首的護衛不小心瞥到魏昭臉上的表情,背後頓時冷汗淋漓。這段時間,他們這些做部下都察覺到郎君的性子變了,變得越發難以捉摸,越發讓人害怕。

    如死水般寂靜的書房中,響起魏昭的聲音,“繼續監視。”

    看著護衛離開,魏昭把玩著書案上的鎮紙。青玉製成的鎮紙觸手冰涼,卻壓不下魏昭心中炙熱的情緒。他想起在寧宮時偷聽到了那番話,眼中閃過詭異的光。

    就讓我看看,在魏暄一次又一次的誘惑下,你能否堅持自己的選擇,李陵姮。

    幾乎是在一瞬間,他臉上的笑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青玉鎮紙被放迴書案上,發出啪的一聲悶響。

    如果做不到的話,那就別怪他把她當做牽製魏暄的工具。

    魏昭沒有等太久,隻隔了三天,李陵姮就再度被魏暄攔了下來。

    見到攔路的魏暄,李陵姮眸色下意識變冷,“世子有何要事?”

    魏暄這次並未如上次那樣對李陵姮動手動腳,他開口邀李陵姮一起到涼亭裏坐坐,喝茶聊天。

    “世子若是想找人聊天,府裏府外多的是人。弟婦還有事,恕不能奉陪。”李陵姮說著,行了個禮打算離開。

    李陵姮幾句話,當然不能讓魏暄放棄。他步子一跨,攔在李陵姮麵前,“若是我一定要阿姮你陪呢?”

    “啪!”

    再也忍不住的李陵姮抬手朝魏暄打去。魏暄沒料到李陵姮會突然動手,被打個正著。

    “魏暄!有些話我不想多說!不管你來幾趟,我都不會答應你!我當初說過不會背叛魏昭,就絕對不會背叛!”

    魏暄捂著被打的臉頰,聽著李陵姮斬釘截鐵的話,臉色逐漸鐵青,目光也陰沉下來。

    打出那一巴掌,李陵姮並不後悔。但看到魏暄這副樣子,她心裏開始害怕起來。若是魏暄硬來,她隻怕……

    就在李陵姮想法子脫身的時候,一道女聲在不遠處響起。

    隔著一方池子,滿身錦繡,華彩非常的馮宜公主拔高聲音喊道:“大郎,大家讓你過去一趟。”

    魏暄放下手,“和阿母說,我現在沒工夫。”

    “大家讓你現在就過去。要說,你自己去說!”

    聽著那邊的催促聲,魏暄眼中滿是逼迫地看了李陵姮一眼,沉著臉轉身離開。

    魏暄一走,李陵姮頓時鬆了口氣。她朝走過來的馮宜公主道了聲謝。若非馮宜公主突然出現,隻怕今天這事難了。

    對著李陵姮,馮宜公主依舊沒什麽好臉色。她看了眼布置華美的涼亭,眼中閃過一絲痛楚,隨後對著李陵姮喝道:“誰要你的謝!我們兩清了!”

    馮宜公主從李陵姮身旁走過,想起以前兩人一起討論香方的情景,終究忍不住硬邦邦扔下一句,“下次別出來了!”

    李陵姮看著馮宜公主遠去的嬌小

    身影,臉上慢慢浮起笑意。哪怕她不說,這段日子她也不會再出門了。

    景陽殿。

    李陵姮一走進內室,就看到魏昭坐在桌前看一份文書。聽到李陵姮進屋的聲音,魏昭轉頭,聲音溫柔平和,“阿姮怎麽了,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早在李陵姮迴來之前,魏昭就已從護衛那裏得知花園裏發生的事。此刻,他心情極好,話裏也多了幾分真心實意。

    為了壓抑怒氣,這一路走來,李陵姮一直用指尖掐著自己的掌心。此刻,聽到魏昭的關心之語,她霎時鬆開手,想要將自己受的委屈全部告訴魏昭。

    但話到嘴邊又停住了。她不想給魏昭添麻煩。

    李陵姮朝魏昭笑了下,“沒什麽。”隻要再忍一年半,魏暄這件事就可以結束了。

    魏昭看出李陵姮笑容下掩藏的煩躁,卻沒有當麵戳穿她。魏暄在晉陽已經待不了多久了,最多兩個月,而現在對魏暄動手的時機還不成熟。

    隻是,也許是對李陵姮那句不會背叛多了幾分信任,魏昭想到魏暄對李陵姮的覬覦,心裏湧上一陣一陣的煩躁暴戾。

    他忽然開口:“阿姮,前些日子因為阿父的事,我還未陪你迴過家。明日我陪你去看看婦父和妻母吧。”

    李陵姮眼神一亮,是啊,她差點忘了,除了待在景陽殿閉門不出,她還能迴娘家。

    第二日清早,李陵姮就帶著魏昭迴了長史府,一直在長史府待到晚上,李陵姮又順勢留了下來。

    魏昭離開後,崔氏看著李陵姮,臉上帶著笑又帶著幾分責怪,“還好二郎沒介意你在娘家留宿。”

    迴到娘家,李陵姮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她臉上難得流露出小女兒之態,抿著唇朝阿母笑,“二郎才不會介意呢。”她估摸著,魏昭應該是知道了魏暄做的事。自從魏崢死後,魏暄行事便一點都不收斂。

    想到魏昭是特意讓自己迴娘家避一避,李陵姮心裏就忍不住生出幾分甜意。

    果然,第二天,魏昭來請李陵姮迴去,但語氣卻並不堅決。聽到李陵姮說還想在住幾日,也沒有多說,反倒讓她安心住著,說是馮王妃那邊由他解決。

    李陵姮在娘家一共住了一個半月,別說崔氏,連李希宗都忍不住過問了。李陵姮一開始沒說,但在崔氏三番四次的追問下,她終究還是把魏暄之事說了出來。

    “啪!”崔氏聽得麵色鐵青,一拍桌子,“豈有此理!

    ”她原以為是女兒和女婿之間出了問題,才迴家住這麽久。沒想到竟然是這種事。

    “那二郎呢?他就沒為你出頭嗎?!”

    李陵姮苦笑,“阿母,這種事我該怎麽告訴二郎。而且,二郎和世子之間地位懸殊,二郎又能做什麽呢?他讓我迴娘家住,就是為了躲一躲。”

    崔氏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朝李陵姮道:“你放心,我這就去和你阿父說,讓你阿父去找大丞相!”

    李陵姮沒有攔著崔氏,雖然大丞相已死,但她需要阿母把這件事告訴阿父。其實,正是因為魏崢死了,她才拿魏暄沒了辦法。

    當晚,李陵姮去書房見了阿父。書房裏還有大兄在。李陵姮將白日裏對阿母講的又說了一遍,話裏話外都在懇求阿父幫一幫自己,幫一幫魏昭。李希宗思索著沒有說話,李陵升卻不忍阿妹受辱,義憤填膺,也幫著李陵姮懇求父親。

    李希宗看著一雙兒女,心煩意亂。到底是為魏暄出力還是為魏昭辦事,一邊是權勢,一邊是女兒,他最終歎了口氣,“你們先迴去吧。這件事我自有定奪。”

    李陵姮並未想過阿父會一次就下定決心。她想著隻要自己繼續住在長史府,終有機會再勸說阿父。沒想到,第二天,魏昭就把她接了迴去。

    “我們要去鄴城?!”李陵姮驚訝地問道。

    魏昭點點頭,“張景也是將才,他手下又軍容強盛,這次東梁這邊並不占便宜。大兄前後派了韓越、元軌等人領兵出戰都沒有效果。他已經決定親自領兵對戰。”

    李陵姮皺眉,思索了一下,“不是還有慕容將軍和高將軍嗎?”

    魏昭笑了起來,“雖然主帥是大兄,但慕容將軍也在其中。”

    慕容將軍和高將軍以及叛將張景曾並稱北梁三傑。已經點了慕容將軍領兵,又親自上戰場。李陵姮了然,魏暄應該還是為了用戰功立威。

    “那我們去鄴城是?”

    魏昭沒有細說,隻說是阿兄外出打仗,鄴城需要守著。這個人選當然隻能是魏家自己人。魏家隻有他年齡資曆最合適。

    就如魏昭猜測的那樣,一到鄴城,魏暄加封大司馬,領兵外出作戰,而魏昭被他安排著,領京畿大都督一職,留守鄴城,並由他的親信黃門侍郎高雍之輔佐。若非情況緊急,其餘弟弟又年齡資曆威望都不足,魏暄當真不想再提拔魏昭。

    魏暄領兵在外的這段時日,明麵上,魏昭老老實實,由高

    雍之輔佐著辦事,實際上卻借機暗地裏籠絡了好些人。

    和張景這場仗一共打了半年。六月份的時候,魏暄於寒山擊潰西梁大軍,並派出大軍追擊張景。東梁大獲全勝。這一仗,使魏暄順利鞏固自己的地位,平穩接手大丞相留下的權勢。

    從戰場迴來後,魏暄隻來得及進宮受了一趟賞,便又趕迴晉陽,做出魏崢剛剛病重身亡的假象,為魏崢發喪。魏昭則繼續留在鄴城處理事務。

    魏暄迴晉陽已有一月,魏崢的喪事也快辦完了。

    一想到魏暄又要迴鄴城了,李陵姮不禁有些發愁。同在餐桌上的魏昭看到了,心知肚明她在憂心什麽。他沒有出言詢問,隻是想到了自己最近查到的消息。

    他身邊有個南陳的俘虜。這樣的俘虜,魏暄身邊也有。他最近查到,這幾個南陳俘虜私底下聯合起來,似乎想要對魏暄動手。

    魏昭看著李陵姮,眼睛微微眯了眯,他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阿兄,不僅如此,他還打算助他們一臂之力。

    之前是阿兄人手不足,才不得不把他提起來,現在阿兄已經徹底掌握阿父留下來的權勢,他的作用便沒有那麽重要。從他查到的消息看,阿兄在準備逼天子禪位,一旦天子禪位,阿兄登基,他這個相差不過兩歲的弟弟就成了隱患。

    “二郎,菜不合胃口嗎?怎麽不吃了?”李陵姮發現魏昭的筷子停了已經有一會兒了,出聲問道。

    魏昭看著李陵姮,搖搖頭,“我剛剛在想點事。”更何況,據他所知,因為阿姮,魏暄也一直想要除掉他。

    收繼婚。

    魏昭低下頭做出吃飯的樣子,掩飾住嘴邊的冷笑。他的人,哪容別人覬覦。

    就在魏昭暗地裏幫助南陳俘虜時,他又查到了另一個消息。

    “郎君,那兩個西梁細作最近有異動。”

    “異動?”

    被派去監視木蜜和另一個細作的護衛詳細稟報他們最近的發現。他們發現,西梁似乎想要刺殺魏昭,時間似乎定在三個月後,也就是十月份。

    三個月後?魏昭若有所思,想到刺殺魏暄的南陳俘虜也把時間定在了三個月後。如此,他正好可以將計就計,洗清自己的嫌疑,再把魏暄遇刺一事也引到西梁頭上。畢竟,其他人可不會相信隻靠幾個南陳俘虜就能刺死魏暄。

    魏暄從晉陽迴來後,先是由天子下令,接替魏崢的所有職務以及爵位。九月份的時候,

    魏暄領兵大敗另投南陳的張景,趁機侵吞陳國大片土地,大大擴展了東梁的疆界。憑借此戰功,魏暄以大將軍、大司馬的身份兼相國,同時將渤海王加封為晉王,並加殊禮,位極人臣。已經無法再進一步的魏暄,開始和親信密謀奪權之事。

    不知不覺間,十月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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