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關口,我、騎士團都負擔不起和烏奇薩的那群混蛋神官作對。”傑拉德淡色的眼眸裏浮上複雜的笑意,他拍拍盧克的肩膀,“那位聖女沒那麽容易死,相信我。”


    流金般的發絲在盧克的眸前晃了一下,他像是被大團長的話語紮了一下,無措地眨眨眼。而後他恢複了鎮定,他優雅地向傑拉德微微躬身,向後退開兩步,宣誓般地徐徐道:“明日我會身為前鋒出擊,我會抵達橄欖山神殿,我會完成我必須完成的任務。”


    他轉身向帳外走去,頓了頓步子,迴眸的側臉平靜而無畏:“也請您放心,我不會死。”


    ※


    西莉亞感覺自己尚未睡去便醒了過來。她依稀記得做了許多夢,盡是來到這個世界前的事。迴味這些舊夢於此刻而言無用而耗費心神,她便揉著太陽穴坐起來,頭頂小小的洞口正漏下幾線光明,早晨到來了。


    距離上次服藥時間並不長,但西莉亞的情緒還是被控製得死死的,她甚至無法調動起任何平靜以外的心緒。石洞邊沿有細細的石槽,用以疏通汙穢,過一陣便會有水流涓涓流過,衝走一部分穢物。西莉亞居然定定心心地閉目聆聽,開始細數每次衝水的間隔。


    過了好一會兒,西莉亞才終於將注意力轉向瑪麗。女仆正巧一臉迷蒙地醒來,與西莉亞對上眼神後一個激靈,臉上現出喜色,她顯然以為聖女擺脫了藥效控製。


    在瑪麗開口詢問前,西莉亞就搖頭:“不行。”


    棕發女傭的立即麵色一黯,她還沒來得及說話,腳步聲便漸漸近了。西莉亞抬頭看了一眼,挑挑眉:“裏爾修士。”


    裏爾和氣地同她問好:“西莉亞大人。”


    那個寡言的侍從再次從裏爾身後轉出來,手裏是盛著淡紅液體的玻璃杯。


    西莉亞視線微垂,默默無言地將杯子接過,卻沒有立即將藥劑喝下去。她抬眸看向裏爾,對方向她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顯然在親眼看著西莉亞將這藥喝下去前,裏爾不會走。


    “我有個要求。”西莉亞冷不防開口。


    裏爾眉頭跳了跳,態度勉強算得上客氣:“請說。”


    “地窖又冷又濕,我想換個地方住。”西莉亞將杯子托在掌中晃了晃,那股誘人的草藥香氣再次鑽入鼻尖,她不由別開臉去,但緊緊捏住杯子的指尖和僵硬的脖頸線條,卻顯得有些……饑渴難耐。


    紫袍修士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裏,考量似地盯了她一會兒,才緩聲說:“請您再稍稍忍耐幾日。明日錫安將會正式開戰,而托馬斯主教如果再不出現……就需要您出場了。”


    而屆時她的表現則決定了之後她是繼續睡地牢還是另有去處。


    西莉亞將裏爾的潛台詞領會得一清二楚,爽快地點點頭,利落地仰頭將藥劑再次一飲而盡。藥效令她的雙眼微微失焦,她張了張口,仿佛還想說什麽,但裏爾已經先一步離開,隻留給聖女一個高高在上的背影。


    瑪麗不由自主轉開了視線,仿佛根本無法忍受目睹的這一幕。


    西莉亞握緊了拳頭,努力將全身注意力集中在裏爾身後的那個侍從身上。對方敏感地察覺了她的目光,不由迴頭看了她一眼,神情似乎難堪又憐憫,他與西莉亞視線相交,掩飾地幹咳了一聲,匆匆離去。


    等來客的足音也消失不見,瑪麗手一撐跳下石床,憤憤地跺腳,在窄小的牢房裏踱來踱去。


    “別繞了,我看了頭暈。”西莉亞揉著眉心輕聲說。


    瑪麗忍無可忍地直接揪住聖女的衣領,壓抑著音量恨恨道:“您就準備這麽消沉下去?任由那個混蛋擺布?”


    西莉亞歪在石床上,懶洋洋地答:“在光榮地死和卑微地活之間,我選了後者,僅此而已。”


    女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她漲紅了臉:“你……你……”而後瑪麗就開始暴跳如雷地跺腳。


    趁著這陣隆隆的噪音,西莉亞將手指往喉嚨深處一探,狠下心猛按。她扒著石床邊緣,對著盛放穢物的石槽小心翼翼地嘔吐起來。


    幾乎在她喘著氣直起身的下一刻,衝刷石槽的水流如期而至,將她催吐過的痕跡洗得幾不可見。


    “幹什麽!”獄卒對瑪麗的跺腳聲忍無可忍,一臉狐疑地到門邊查看情況。牢房中隻有一臉怒容的女仆和臉色慘白鎖在一角的西莉亞。地麵幹幹淨淨,沒有碎片沒有異物。獄卒顯然以為是這兩個犯人起了爭執,便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西莉亞的腹中一陣虛寒,全身都有些脫力。


    瑪麗見西莉亞臉色白得嚇人,不由微微驚駭,卻又欽佩她的魄力,便輕聲在她耳畔問:“都吐出來了?”


    “能有一半就不錯了。”早飯都隨水而去,西莉亞不由覺得冷,將全身緊緊團成一個球。她從膝蓋上露出灰色的眼,麵色白得不帶半分血色,眼神卻隻有比之前更亮,如倔強的困獸,看得瑪麗心中不由一突。西莉亞虛虛一笑,幾不可聞地道:“你放心,我不會認輸的。”


    作者有話要說:


    【舊浪微博迦南版】


    迦南新鮮事v:【重磅】@盧克裏修斯 居然是@聖殿騎士團官方 大團長親侄子?!


    剛剛 來自 微博企業版


    [熱門評論]超級瑪麗:然而這個身份並沒有什麽用,既不能提高eq也沒有升職[doge] 唯一受益的大概是大團長本人,因為他成了男主角他舅……


    [評論]聖殿騎士團官方v:迴複@超級瑪麗:我們小夥子的石頭腦子也終於開竅一點了,講真[淚]


    [評論]超級瑪麗:迴複@聖殿騎士團官方:能請您家石頭腦子快點來砸開牢門嗎→_→話說迴來我已經達成了“同甘共苦”成就,明明我才是真·男主!


    ☆、破曉之戰


    “你放心,我不會認輸的。”


    摞下狠話後,西莉亞便將臉埋進臂彎,久久沒有抬頭。


    瑪麗嚇了一跳,連忙將聖女放平,卻發現西莉亞隻是又一次暈過去了。


    和此前藥效導致的暈厥不同,西莉亞這次到了近正午才蘇醒,精神卻比之前差了很多,麵對送來的午飯懨懨的毫無胃口。


    西莉亞衝著成色就異常可疑的燉菜擺擺手,弱聲說:“反正吃了也沒用。”


    --因為總會吐出來。


    瑪麗卻半是強迫半是哄地逼她吃下去整整一碗,理由十分充分:“要是不吃,你哪裏來力氣揍裏爾?”


    西莉亞難得無言以對,隻得強迫自己化憤怒為食欲,一勺又一勺地將根本吃不出味道的燉菜塞進嘴裏。


    獄卒不久便前來收走餐具,連一點食物碎屑都不留下,顯然是防備她們收集食物加餐。跟著他現身的還有裏爾身邊的那個仆役。看來西莉亞早上的表現稍稍令裏爾安心,因此隻派了心腹前來監督。


    西莉亞目測了一下日頭位置,判斷這湯劑藥效時間不長,一日要服三次。她沒多話,默默將藥劑灌下,卻留了半口含在嘴裏。明明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伎倆,那仆役居然默不作聲,像根本沒看見似地取過杯子就離開了。


    瑪麗這次無需西莉亞示意,便再次開始暴躁地嘟嘟囔囔。


    西莉亞趁機將半口藥水吐盡,踩著點俯身到石槽邊,將才吃下不久的甘藍燉菜連同剩下的藥劑都吐得幹幹淨淨。


    “那人是……”瑪麗趁著水聲未歇,連忙問道。


    西莉亞闔目搖了搖頭:“我還不能確定。”


    瑪麗沉默了一下,從懷裏取出半塊黑麵包,向西莉亞遞去。


    供給兩人的食物本就不多,獄卒又分外小心,從不允許兩人留下什麽食物,唯恐被西莉亞鑽了空子。瑪麗竟然冒著被獄卒暴打的危險私藏了一些,西莉亞不由彎彎眼角,也不客氣,迅速將這寶貴的食物咽下肚。


    瑪麗見西莉亞精神轉好,便忍不住發問:“剛才那仆役……難道是主教的人?”


    “也許吧,”西莉亞見瑪麗欲言又止,不由好笑地反問,“怎麽?你覺得不可思議?”


    瑪麗吞吞吐吐地道:“可是之前我聽說……不止是您,之前大部分聖者和主教的關係一直很差。即便裏爾有異心,他為何要幫您?”


    西莉亞努力迴憶大主教托馬斯的模樣,最後搖了搖頭:“托馬斯主教是個讓人看不透的家夥。”


    這僅僅是西莉亞根據自己在橄欖山的三個月所得出的結論。身體原主的記憶殘缺不全,她隻知道托馬斯向來對聖女極為客氣。兩人的關係雖然不熱絡,卻也並無多少齷齪。


    “話說迴來,您到底為什麽要讓盧克爵士離開?”瑪麗顯然揣了一肚子的問題,她觀察著西莉亞的臉色嘀咕:“如果他在,您再不濟也不會被關到這裏喝藥……”


    “的確,”西莉亞一手撐著頭,緩緩將銀發捋順,微垂的同色眼睫乍一看宛如薄薄一層銀霜,她的語氣卻很平靜,甚至稱得上溫存,“如果當時留下盧克,裏爾無法對我動手,隻能與我對峙。”


    瑪麗疑惑地張了張口,西莉亞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稍安勿躁。


    “但裏爾已經知道我的力量局限很多,而盧克再強大……也隻是一個人。裏爾手下卻有十倍多的、和那位查理一樣強大的戰士。隻要裏爾下定決心,他照樣可以和我徹底決裂。”西莉亞輕輕吐了口氣,“說實話,即使我用盡力量,也未必能殺盡烏奇薩的騎士,炸掉堡壘也隻是說說而已。但若走到那個地步……”


    午後的雲掠過枯草,地窖隨之陷入陰暗。


    西莉亞的眸中光移影動,她抿抿唇,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如果我在眾人麵前殺了更多人,即便有鎮壓反抗者的借口,也無法真正服眾。而現在,受脅迫、受害的是我。”


    她露出稍顯狡黠的微笑,歪了歪頭:“當然,這條路要更危險也更難走。但我是聖女,占據道德製高點比一時的屈辱要更重要。”


    瑪麗沉思片刻,麵色複雜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像是確認早已認定的某個結論般歎道:“您真是個可怕的女人。”


    西莉亞對此隻是一笑置之:“我姑且把這話當做褒揚。”


    “但還有一點……”瑪麗兀地再次開口,“如果您選擇了另一種解決方法,我肯定已經死了。”


    西莉亞眉頭跳了跳,默然地轉開視線。


    瑪麗見狀摸摸下巴,露出戲謔的笑容,有些惡意地向西莉亞湊近:“更重要的是,在那樣的狀況下,盧克爵士肯定不能全身而退。”


    與其被雀斑妹揶揄得不自在,西莉亞決定掌控主動權:“我也有這方麵的考慮。盧克爵士幫助過……救過我,我沒有理由讓他無緣無故喪命。”


    “他可是迴去反攻聖城的,天知道他能不能活下來……”瑪麗不服氣地摸摸鼻子,還要繼續推衍她不懷好意的理論。


    西莉亞卻一句話將話茬封死:“他不會死的。”


    瑪麗瞠目結舌地噎了一會兒,等她終於想到反駁的話時,西莉亞已經頭一歪靠在牆上睡著了。


    她這一覺直睡到日落。


    西莉亞是被腳步聲吵醒的。她久違地覺得神清氣爽,便迅速睜眼,毫不意外地看見了裏爾一行人。


    “請您隨在下走一趟。”裏爾久違地恢複了謙恭的語氣,敬酒般向西莉亞呈上淡紅的藥劑。但就在此時,此前數次現身的那位仆役突然附耳朝裏爾說了些什麽,那顯然是最新的線報。裏爾麵色一瞬間變得極為難看,震驚之下他險些沒握穩杯子。


    西莉亞靠得近,將仆役的話聽得很清楚:


    “托馬斯大人到了,已經在議事廳麵見長老。”


    她撩了這仆役一眼,幹脆利落地從裏爾手裏奪過玻璃杯,手掌一翻就澆了紫袍修士滿臉的藥劑。


    裏爾呆滯一瞬,盯著西莉亞看了須臾才想起唿喚護衛。


    但西莉亞已經出手,她一個箭步上前,使出當時應付瑪麗的那一招,直接將裏爾瘦弱的小胳膊扭了。她不顧修士的痛唿,從後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咧嘴一笑:“您最好老實一點。”


    而後她毫不費力地找到了微醺的迷醉感,另一手如綻開的花蕾,輕輕翻轉便捏出一個光球。衝來的守衛見狀頓時噤若寒蟬,舉著長矛不敢靠近。


    “你……你……”裏爾慌了神,竟然除了不可置信地喃喃外完全忘了動作,他甚至沒有試圖掙脫,隻是止不住全身打顫。


    真是個色厲內荏的家夥。


    西莉亞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直接轉頭向裏爾的貼身仆役道:“請您帶我去見大主教。”


    這無疑對裏爾又是一大衝擊。麵對叛變大主教的心腹,裏爾終於找迴了幾分戾色,他嘶啞道:“你是什麽時候……”


    那無名的仆役謙恭地垂頭,一如往常地沉著:“從一開始就是。”迴答完裏爾的問題,他向西莉亞一欠身,從袖中摸出一把黃金鑰匙來,清聲命令道:“我以烏奇薩守衛者之名,命令爾等立即放下武器!”


    裏爾倍加猙獰的表情反而證明了黃金鑰匙的真偽:“你居然把鑰匙偷走了!”


    “這是托馬斯大人的吩咐。”無名仆役泰然自若地給出迴答。他看著仍然舉棋不定的守衛們皺了皺眉,緩聲道:“托馬斯大人很快就到,你們如果不相信,大可以繼續當裏爾修士的附庸。但裏爾修士妄圖謀害托馬斯大人的陰謀早就被識破,也請你們好生考慮自己的選擇。”


    西莉亞和藹可親地彎了彎唇角:“順帶一提,托馬斯大人是我的老朋友,裏爾修士汙蔑我是假冒者的事,我可不會輕易忘記。”


    第一排的一個士兵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咬咬牙將長矛往地上一擲,單膝跪地:“聖女大人,請您原諒我等的怠慢。”


    有人帶頭,地牢外頓時嘩啦啦跪了一地的士兵。


    西莉亞見狀隻是莞爾一笑,將裏爾往前排的守衛手裏一推,客客氣氣地吩咐:“麻煩幾位看好裏爾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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