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九,黎明前,李風雲於雞鳴津接到李子雄急件。


    李風雲一直在焦急等待李子雄與破六韓摩訶的談判結果,雖然他肯定破六韓摩訶一定會接受李子雄的邀約,但破六韓摩訶畢竟隻是一個燕北豪望,依附於幽燕豪門而生存,在一些重大決策上必須聽命於幽燕豪門,而目前形勢下幽燕豪門考慮到自身利益,不得不謹小慎微,寧願不做也不敢做錯,因此與冀北豪門之間的合作表現得很消極,對燕北局勢也持被動的觀望態度,不願積極介入,沒有主動影響甚至控製局勢發展的意願和動力,再加上燕北局勢瞬息萬變,波詭雲譎,無法做出精準的預判,導致幽燕豪門瞻前顧後,彷徨不安,暫時拿不出有效對策,隻能給破六韓摩訶一個靈活變通的原則,而破六韓摩訶在群敵環伺之下,處境艱難,為圖自保必定與所有外來勢力保持適當距離,於是他必然拒絕與任何一方勢力的合作,這對聯盟大軍來說就是不確定因素,增加了出塞作戰的難度和風險。


    李風雲擔心破六韓摩訶拒絕合作,或者拿陰世師做“擋箭牌”,而陰世師做為官方代表,不可能與叛軍公開合作,隻能達成默契,如此破六韓摩訶便可以此為借口暗中掣肘,處處為難。李風雲不怕破六韓摩訶扯聯盟的後腿,他怕的是破六韓摩訶的強硬態度會激怒齊王,雙方一旦大打出手,燕北局勢失控,必然會影響甚至破壞李風雲的全盤布局,這個麻煩就大了。


    好在薑還是老的辣,李子雄即便“倒”了但餘威猶在,衛府依舊有軍官對其敬重有加,武賁郎將趙十住是一個,破六韓摩訶也是一個,這兩個人都願意“合作”實際上是因為合作的對象是李子雄,如果換一個合作對象,事情恐怕就沒有如此順利了。


    不過,李風雲並沒有因此而喜悅,相反,更為鬱憤,更為擔憂。


    李子雄雖然成功說服破六韓摩訶攜手合作,確保了聯盟北征軍在出塞前後不會受阻於懷荒,不會與破六韓摩訶及長城鎮戍軍發生直接衝突,但李子雄卻沒有聽從李風雲的勸說,沒有直截了楸的拒絕陰世師誅殺破六韓摩訶重創燕北本土勢力的陰謀,而是將計就計,不但蓄意欺騙陰世師,還利用此事乘機敲詐陰世師,要“洗劫”廣寧庫藏。


    這純屬節外生枝,而且很快就會“原形畢露”,陰世師的憤怒可想而知。俗話說打人不打臉,李子雄不但打人臉,還打得鼻青臉腫,更嚴重的是打得不是陰世師一個人的臉,而是整個涿郡留守府的臉,段達和陰世師惱羞成怒之下,必然報複,必然還以顏色,一旦段達以重兵支援陰世師,幫助陰世師掌控燕北大局,則齊王和破六韓摩訶即便聯手也無法架空陰世師,隻能被動接受各路勢力混戰燕北之亂局。這對各方都不利,尤其對齊王和聯盟留守軍團最為不利,矛盾衝突太激烈,發展空間太狹窄,無法迅速成長起來,這必然會影響到李風雲在塞外安州的發展壯大,影響到聯盟在南北戰爭後控製幽燕稱霸北疆的謀劃。


    然而,李風雲已經來不及阻止了,李子雄已經將計就計欺騙了陰世師,不出意外的話他也與破六韓摩訶達成了默契,聯手算計陰世師,接下來除非陰世師自己識破李子雄的計謀,或者出於對李子雄的不信任,堅決拒絕李子雄的“敲詐”,否則事態就嚴重了,李子雄“洗劫”了廣寧庫藏卻沒有兌現承諾誅殺破六韓摩訶,相反還挑起了破六韓摩訶與陰世師之間的“廝殺”,置燕北局勢於失控之邊緣,其結果必然是激怒段達和陰世師,招來涿郡留守府的猛烈報複。


    看到李風雲憂心忡忡的樣子,李孟嚐忍不住質疑道,“建昌公(李子雄)此計並無不妥,破六韓摩訶的背後有幽燕豪門的支持,陰世師要殺破六韓摩訶,實際上就是要正麵打擊幽燕豪門,所以此事一旦暴露,幽燕豪門雷霆震怒,必然對段達和陰世師十分不利。從這一點考慮,某認為,陰世師最後雖然明知上當受騙,也隻能忍氣吞聲,不敢與破六韓摩訶撕破臉大打出手,更不敢一意孤行置燕北於大亂之中。”


    李風雲麵沉?水,一言不發。


    袁安看了李孟嚐一眼,猶豫了片刻,還是委婉說道,“段達和陰世師的背後站著聖主和中樞,而聖主和中樞要發動第三次東征,要積極進行南北大戰的準備,為此不惜一切代價,這種形勢下,任何可能存在的阻礙,都將被聖主和中樞毫不留情地鏟除,而在幽燕這塊地方,聖主和中樞是相信段達和陰世師,還是相信幽燕豪門?”


    李孟嚐略一思索便已明白其中關鍵,頓時麵露尷尬之色,訕訕說道,“既然如此,建昌公為何還要多此一舉,節外生枝?”


    袁安苦笑,搖搖頭,欲言又止。


    李孟嚐有些疑惑,轉目望向站在一側哈欠連天萎靡不振的蕭逸。蕭逸倒是無所顧忌,一語道破天機,“因為建昌公已經動了殺機,破六韓摩訶的頭顱旦夕不保。”


    李孟嚐吃驚了,難以置信,這怎麽可能?殺死破六韓摩訶,燕北大亂,對大家都沒有好處,這一點顯而易見。


    “關鍵在齊王。”蕭逸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道,“建昌公此舉,不過就是順手設個局,至於結果如何,則取決於齊王。”


    此言一出,李孟嚐心念電閃間已恍然大悟。


    齊王北上是給自己爭取一個美好未來,而關鍵就是在南北戰爭中建功立業,建功立業需要實力,為此齊王必須以最快速度發展壯大,而要達到這一目的,首要之務就是立足北疆,第一步就是全麵控製燕北。如果齊王連燕北都控製不了,被燕北大大小小的勢力所掣肘,時間和精力全部浪費在明爭暗鬥之中,那他還能立足北疆?還能發展壯大?還能建功立業?白日做夢嘛。


    所以目前形勢下,齊王必須下定決心,以一往無前、擋者披靡之勢,把前進道路上的所有阻礙一掃而空。就燕北這塊地方而言,涿郡副留守陰世師,懷荒鎮將破六韓摩訶,以及實際掌控燕北的幽燕豪門,都是齊王的對手,都是前進道路上的阻礙,都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倒他們,摧毀他們。齊王唯有以堅定決心、強悍實力和血腥手段告訴所有人,在燕北這塊地方,我說了算,才能在前進的道路上一騎絕塵,才能在黑暗中看到一絲光亮,否則,自縛手腳,難成氣候。


    當然,合作的確比對抗好,合作既能謀取到更多利益,又能確保局勢平穩發展,而對抗首先就會混亂局勢,局勢惡化後整體利益嚴重受損,即便笑到了最後也難贏得更多利益。然而,合作有個前提,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配合,需要大量時間進行博弈和斡旋,但今日的齊王就是政治上的一頭困獸,既無天時亦無地利更無人和,而南北戰爭爆發在即,齊王也沒有大量時間與各方勢力鬥智鬥勇,因此最終隻剩下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破釜沉舟,背水一戰,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誰阻礙我強大,誰遏製和打擊我,誰就是我的敵人,殺無赦。


    但是,齊王是溫室裏長大的花朵,外表鮮豔卻不經風雨;是一頭圈養的老虎,外強中幹,不堪大用;每遇重大決策之時,均優柔寡斷,瞻前顧後,患得患失,這就危險了。過去齊王在國內剿賊,安全而舒適,這種危險性表現得不夠明顯,現在到了北疆,到了長城邊陲,與北虜作戰,血腥而艱苦,隨時都有性命之憂,如果齊王在心態、性格上還是不能有所改變,還把自己當作溫室裏的花朵,當作圈養的老虎,自己嬌慣自己,那後果就嚴重了,不但自己沒有未來,還連累了一大批追隨者和依附者。


    李子雄試圖“改變”齊王,於是借助當前形勢特意設了一個局,而在這個局中隻要齊王點頭,破六韓摩訶的人頭必然落地,懷荒鎮將隨即易主,燕北長城鎮戍軍就是齊王的囊中之物。接下來就要看幽燕豪門的態度,如果幽燕豪門拒絕向齊王妥協,齊王就要向燕北本土勢力下手,如果幽燕豪門走上“歧途”,聯手段達和陰世師一起與齊王對抗,齊王就把燕北的陰世師“一鍋端”了,而幽州那邊的段達則麵臨李風雲、李子雄的聯袂攻擊,自顧不暇,自身難保,於是幽燕局勢急轉直下,這不但對幽燕豪門世家是個沉重打擊,對涿郡留守府也是個釜底抽薪,最終他們必須做出選擇,是與齊王、二李打個兩敗俱傷甚至玉石俱焚,任由塞外北虜漁翁得利,還是接受現實、承認齊王在幽燕的最高地位,向齊王做出全方位的妥協,支持和幫助齊王發展壯大,大家團結一致齊心協力,積極進行南北戰爭的準備?


    齊王的優勢就在於他是當今聖主唯一的嫡皇子,而除了高等權貴外,普羅大眾都認為他都是中土未來的皇帝,所以隻要齊王沒有被徹底打倒,他在政治上就是一杆大旗,由這杆大旗所凝聚的無形“資源”就是齊王的實力所在,就是他賴以生存和發展的“本錢”,而這,正是李子雄、李風雲無論如何都要高舉齊王這杆大旗的原因所在。大樹底下好乘涼,即便這棵大樹枯萎了,奄奄一息了,要倒了,但隻要它沒有倒,就依舊是一棵大樹,依舊有死而複生的希望,依舊可以庇護大樹下的人。


    現在李子雄所做的事,就是讓齊王這棵大樹在燕北這塊邊陲荒蕪之地紮下根,就是把齊王所擁有的無形“資源”轉化為真真切切的實力,轉化為生存和發展的“本錢”,而辦法就是以雷霆之勢橫掃一切魑魅魍魎。


    但是,李風雲並不認可這一辦法,人不能太高調,齊王本來就是眾矢之的,到了燕北如此高調殺人,驕橫跋扈,恣意妄為,無法無天,必然會帶來可以預見的惡果,一旦大樹倒了,而聯盟又沒有成長起來,李風雲的心血就白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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