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七日,聖主指揮遠征軍渡過遼水,開始第二次征伐高句麗。


    同日,梁郡豪望韓相國在通濟渠畔舉旗造反。


    同日,在齊王楊喃的敦促下,魯郡太守李瑉和彭城留守董純聯手收複蒙山後,決定趁勝追擊,將蒙山餘賊斬盡殺絕。魯郡太守李瑉遂統領魯軍日夜兼程西進殺賊,而董純則遣司馬董浚率三府鷹揚衛士隨後跟進。


    同日,水師總管來護兒迴到東萊大營,命令副總管周法尚,即刻率軍撤出大河水道,日夜兼程返迴東萊,準備渡海遠征。


    同日,東都留守樊子蓋因為對通濟渠危機遲遲沒有做出反應,遭到了文武百官的一致詰難,禦史紛紛上奏彈劾,就連十二衛府的將軍們都難以忍受了,公開指責,全麵施壓。


    樊子蓋有些抵擋不住,出兵剿賊的唿聲太高,東都上上下下軍政兩界同仇敵愾,看上去已是大勢所趨,不可阻擋,但正因為如此,樊子蓋的頭腦比往日更為清晰,目前東都的保守力量擁有壓倒性優勢,中立派以“騎牆”為樂,哪邊風大就倒向哪邊,而改革勢力都隨聖主東征去了,樊子蓋勢單力薄,如此局麵下,若立場不堅定,在決策上被保守勢力所左右,則必然傷及到聖主和改革派的利益。


    迫於壓力,樊子蓋毅然把越王推到了“前台”,越王才是留守東都的決策者,而我這個東都留守不過是越王的馬前卒,越王叫我於什麽我就於什麽,我隻是一個執行者,位卑權輕,說了不算。


    越王一個小屁孩,能做什麽決策?但越王現在非同以往了,以崔氏為首的山東貴族集團在新一輪皇統之爭中,被聖主強行逼上了越王這條船,被越王“綁架”了,成了越王的後盾,做了越王的支持者,如此一來,越王留守東都,實際上就是山東人留守東都,就如代王留守西京,實際上就是關隴人留守西京一樣,決策權都在貴族集團手裏。


    當然了,聖主還是有智慧的,權力要製約,最起碼表麵上要製約,於是東都有民部尚書樊子蓋兼任東都留守,西京有刑部尚書衛文升兼任西京留守。然而,關鍵時刻,兩京政局發生巨大變化的時候,事關兩大貴族集團整體利益的時候,決策權肯定要被這兩大貴族集團牢牢控製,而做為聖主代言人的樊子蓋和衛文升隻能積極配合和利用這兩大貴族集團,充分發揮自己的政治智慧,為聖主和改革派牟利,反之,他們也就辜負了聖主的重托,損害了改革派的權益,後果堪慮。


    現在樊子蓋的政治智慧開始發揮了,他退到幕後,把越王推到“前台”,把以崔氏為首的山東貴族集團推到東都決策者的位置上,接下來必然就是以關隴人為主的保守力量,與以崔氏為首的山東人大打出手,這是一場勢均力敵的廝殺,而以虜姓貴族集團為主的中立騎牆派必然分裂,其中以劉氏為首的八姓勳貴虜姓貴族必然選擇支持越王,這是沒辦法的事,他們算是越王的“娘舅”,不支持也得支持,而以軍功崛起的新興虜姓貴族考慮到關隴人的整體利益,則必然要倒向保守勢力,於是東都政壇上的廝殺還是平分秋色。這個局麵對樊子蓋和留守東都的改革勢力十分有利,可以漁翁得利,可以左右逢源,可以輕鬆自如的控製東都政局。


    果然,樊子蓋不要尊嚴、不要臉麵、卑鄙無恥的把頭一縮,越王就成了他的“擋箭牌”,而越王的第一謀臣,越王府長史崔賾隨即成了整個東都的眾矢之的,所有政敵的“炮火”都對準他“狂轟濫炸”。


    非常時刻,崔賾不敢大意,急邀秘書省校書郎崔處直密議。


    秘書省是中央六省之一,中央重要機構,下設著作和太史兩局,主要職權是修史、曆法和掌管宮廷圖書典籍等,而校書郎則是著作局裏一個校對文章和典校藏書的小吏,但千萬不要小瞧這個小吏,能進秘書省這樣的中央大機構,即便做個普通工作人員,其出身和學識亦非同一般,比如後世的白居易、王昌齡、李商隱等著名詩人都曾做過校書郎


    校書郎崔處直便是一個非同一般的人物,他出身博陵崔氏,是黃台公崔弘升的嫡長子,已廢河南王妃崔鈺的長兄,曾出任過漢王楊諒的長史,開皇末年因為崔氏在皇統之爭中大敗而慘遭打擊,他被罪黜歸家,但幸運的是,他因此避開了漢王楊諒之亂,所以等到崔氏“解禁”之後,他便得以重入仕途。


    崔賾之所以能從通濟渠危機看到東都危機,並不是因為他的政治智慧要比樊子蓋高,而是因為他獲得了樊子蓋所不知道的訊息,而這個訊息的來源就是崔處直,就是遠在河北的崔弘升。崔弘升現在是博陵崔氏各房各支中權勢最大者,理所當然占據了家主的位置,但在享受博陵崔氏巨大資源的同時,他也責無旁貸的承擔起了振興崔氏的重任,而東都危機正好讓他看到了希望,於是他開始謀劃和布局,首要之務就是想方設法推動東都危機的爆發。東都危機是牟利之源,沒有危機,崔氏如何牟利?沒有更多的利益,崔氏又如何重振輝煌?


    崔賾已經成功迫使樊子蓋交出了決策權,心甘情願地“退”到了執行者的位置上,接下來就是由他來代替越王決策,而前期決策的首要目標就是示敵以弱,就是欺騙政敵,就是讓那些激進保守勢力自我膨脹,自我失控,最終演變成政局失控,而政局失控必然會讓某些激進的保守勢力鋌而走險,發動軍事政變。


    崔賾的這種做法很危險,你誘使別人瘋狂了,但你能否抵擋別人的瘋狂?能否拿別人的瘋狂為己用?就如高空走鋼絲,稍不小心就會出事,而任何一個意外比如突如其來的一陣狂風暴雨都會給他致命一擊。


    樊子蓋之所以心甘情願地交出決策權,想必也看到了東都危機背後的實質,這場危機的實質是皇統之爭,是關隴人和山東人之爭,是權力和財富之爭,而做為改革中堅的樊子蓋,若想確保改革派的權力和財富,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坐山觀虎鬥,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或者兩敗俱傷,但這都對改革派有利,既然如此為何不在他們的背後推一把?


    當前東都城內保守力量太強大了,關隴人的實力太強大了,樊子蓋不想與政敵們正麵廝殺,所以退避三舍,以退為進,而崔賾又何嚐不是心驚膽戰?


    崔賾看到崔處直後,馬上把心中的擔憂一一列舉,最後他問了兩個問題,通濟渠會不會中斷?齊王楊喃會不會兵臨通濟渠?


    通濟渠中斷,通濟渠兩岸的局勢失控,則證明越王決策錯誤,如此一來越王剛剛搶到手的決策權還沒捂熱,就又要被樊子蓋拿迴去了。通濟渠斷了,東都應該出兵剿賊,但假如這時齊王楊喃來了,恰好到了通濟渠戰場,東都怎麽辦?這個兵還出不出?不出兵,通濟渠局勢便被齊王楊喃控製,東都非常被動,遠在東征戰場上的聖主同樣被動,假如齊王挾通濟渠威脅東都和聖主,東都和聖主為了東征的勝利,除了妥協還有其他辦法嗎?到那時齊王能否如願以償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越王楊侗倒了,而被越王楊侗所“綁架”的崔氏也必將再遭重創。


    崔處直知道崔賾麵臨的壓力太大,否則以崔賾的沉穩,絕不會出現瞻前顧後之舉,所以他直接給出了答複,齊王楊喃馬上就要兵臨通濟渠。


    崔賾吃驚了,這個消息從何而來?準確否?


    “據某得到的消息,日前,安平公李百藥應齊王之邀,已重返魯郡,現在應該就在齊王帳下。”


    崔賾一聽就明白了,緊懸的心稍有鬆緩。李百藥終於“出山”了,這說明趙郡李氏在博陵崔氏的重壓下,終於做出了正確的選擇,也就是說,未來一段時間,山東崔、李兩大豪門、齊王楊喃和白發賊李風雲這三股勢力將聯手操控局勢的發展,通濟渠危機已經開始了,東都危機也已拉開了序幕,接下來就是合力引爆東都危機,讓改革派和保守派兩虎相爭,大打出手,隻待兩敗俱傷之際,也就是聖主低頭之時,而那一刻,三股勢力獲利豐厚,未來大有可為。


    “還有兩個月的時間,一切皆有可能。”崔賾告誡道,“我們未必大獲全勝,對手也未必全盤皆輸。”


    崔處直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說道,“齊王到了通濟渠,最著急的不是東都,而是西京。”


    在新一輪皇統之爭中,關隴本土貴族集團毫不留情地拋棄了齊王,但齊王卻沒有放棄,頑強掙紮,今日終於有了反敗為勝的機會,可以預見,假如東都默契配合齊王,以通濟渠挾持聖主,聖主會不會妥協?聖主必然妥協,但肯定要秋後算帳,而齊王為了阻禦聖主的報複,必然搶在聖主之前建立自己的優勢,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占據關隴,據關隴而稱霸,如此一來,齊王和關隴本土貴族勢必有一番爭鬥,這對聖主有利,聖主願意看到兩虎相爭,必然積極推動,結果可想而知,就算齊王敗亡了,關隴本土貴族也是元氣大傷,最終白白便宜了聖主。


    所以,不出意外的話,當齊王楊喃殺到通濟渠,並與東都形成默契,挾通濟渠而威脅聖主,西京就著急了,再也坐不住了,再也不能坐山觀虎鬥了,必然要“出手”。


    崔賾聽懂了。當前困擾黎陽的最大難題就是如何選擇“大旗”,而最好的“大旗”就是代王楊侑,有了代王楊侑,黎陽就能與西京聯手,集結所有的保守力量與改革派作戰,勝算很大,但若想讓代王楊侑做大旗,就要給西京最大利益,黎陽又不於了。


    齊王楊喃的出現逼得西京不得不妥協,不得不欺騙和利用黎陽來對抗齊王楊喃,但西京的欺騙手段豈能瞞得過黎陽?黎陽憤怒之下,一旦與齊王楊喃聯手,西京就完了,所以為安全起見,西京就必須想方設法逼迫黎陽提前發動兵變。黎陽提前兵變,東征就結束了,聖主和遠征軍將會以最快速度返迴平叛,而齊王楊喃看到黎陽必敗無疑,當然不敢與黎陽聯手,如此一來西京不但安全了,而且還能利用這場危機賺取到足夠利益。


    “又是自相殘殺。”崔賾冷嘲道。


    “我們看不到未來,實際上正如你所說,一切皆有可能。”崔處直搖搖頭,神情非常嚴肅,“千萬不要輕視了黎陽,如果東都失陷,我們一敗塗地,西京是否還會自相殘殺?”


    崔賾啞然,壓力陡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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