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在義軍總營的公開身份是濟陽豪雄王要漢、王伯當兄弟的信使,李風雲通過他與瓦崗人保持密切聯係,而李風雲與瓦崗人的特殊關係在總營乃是公開的秘密,再加上李密又是王伯當親自帶到聯盟總部的,所以沒人懷疑李密身份有假。


    李密隻求與李風雲合作,隻要能影響李風雲的決策,那麽在中原這盤大棋上,義軍聯盟這顆“棋子”必能依照他的要求發揮出他所需要的作用,所以他把自己隱藏得很深,在總營裏深居簡出,從不與其他義軍首領進行接觸,這實際上也是一種態度和暗示,告訴李風雲他來此的目的就是合作,各取所需,沒有其他意圖。李密的做法顯然贏得了李風雲的好感,這從李風雲每天深夜都邀其坦誠交談便能看得出來,李風雲對這次合作亦抱有很大誠意和期待。


    今天李風雲一反常態,烈日當頭就邀請李密速赴帥帳,而且前來傳信的還是大總管府的錄事參軍事,顯然是發生了大事,但李密並無異色,搖著蒲扇,信步而行,從容淡定,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似乎有所預料。


    “治書侍禦史韋雲起出關了。”李風雲一邊邀請李密坐下,一邊不動聲色地說道。


    李密點點頭,問道,“將軍的精銳還在蔡水一線?”


    “某已命令選鋒軍各團火速撤至通濟渠東岸。”李風雲說道,“目前尚有大量災民正在入豫途中,一旦大戰爆發,必殃及無辜,所以請先生務必竭力相助。”


    “將軍無須擔心。韋雲起出關,無非是充當齊王楊喃的急先鋒,為齊王楊喃出京戡亂鋪平道路,但當前通濟渠一線的局勢太亂了,就算韋雲起有通天徹地之能,也不敢孤身一人跳進來,所以他南下還需時日,他必須先把自己武裝起來,把河南各地的鄉團宗團武裝整合起來形成戰鬥力,同時利用災民西逃豫州向潁川、淮陽諸郡施壓,迫使穎汝方麵出兵戡亂,如此便可對通濟渠一線的義軍構成夾擊之勢。但潁川、淮陽諸郡絕無可能配合他在通濟渠一線戡亂,而理由便是災民大量湧入導致形勢緊張,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大規模的暴亂,為此穎汝地區的官府、鷹揚府隻能動員全部力量賑濟和安置災民,竭盡全力維持穎汝地區的穩定。所以,此時此刻,穎汝方麵不但不會阻礙災民的進入,反而會敞開大門接納災民,否則,他們哪來的理由去應付東都,去拒絕韋雲起?”


    李密說得振振有詞,李風雲卻聽出了名堂。


    東都楊玄感不會配合韋雲起戡亂通濟渠,但也不會給義軍更多支持,而義軍一旦把災民全部送進豫州之後,雖然看上去是甩掉了大包袱,是輕裝上陣了,但實際上也失去了挾持之物,已經沒有可以威脅到東都、地方官府和鷹揚府的“致命武器”了,也就是說,形勢馬上就要變,而這種變化對官方有利,對義軍卻十分不利。


    李密總算找到機會掌握主動了。你義軍聯盟若想生存發展,就必須與我合作,而且還必須聽我的指揮,否則你麻煩就大了。


    李風雲卻不認為這是什麽大麻煩,他更不會把主動權拱手交給李密,任其宰割。


    “韋雲起出關戡亂,肯定得到了滎陽鄭氏的支持,而河南人態度的轉變,直接改變了通濟渠一線的形勢。”李密繼續說道,“據某的估計,如果滎陽鄭氏傾盡全力的話,至少能給韋雲起湊足一支數萬人的軍隊,但鄭氏不可能把自己的力量全部暴露出來,所以,不出意外的話,韋雲起在未來幾天內,大概能得到三到五千左右的人馬。”


    “衛府方麵呢?滎陽諸鷹揚是否出關?”李風雲問道。


    李密搖頭,“軍方態度強硬,沒有皇帝和中樞的命令,絕不出關戡亂,但是,如果通濟渠中斷,嚴重危及到了東都安全,影響到了東征勝負,關係到了東都一大群軍政長官的身家性命,那依據軍興之法(戰時製度),軍方必定要先斬後奏,果斷出兵戡亂。”


    李風雲的心陡然提了起來,他意識到李密話中有話,意識到韋雲起此刻出關戡亂,背後肯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密與李風雲合作的基礎就是通濟渠不能中斷,通濟渠一斷,整個形勢就失控了,不論是李密還是李風雲,都無法掌控局勢的發展,但齊王楊喃若要出京戡亂,就必須讓形勢失控,就必須讓義軍和自己的政治對手同時失去對形勢的控製,如此主動權就到了他的手上,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帶著軍隊出京戡亂,而在絕對實力麵前,任何陰謀詭計都無從施展,齊王楊喃和支持他的衛府軍隊將贏得最後的勝利。


    李風雲和李密四目相對,彼此都從對方的眼裏讀到了自己所需要的東西。


    韋雲起此刻出關,不是戡亂剿賊,而是伺機斷絕通濟渠,給齊王楊喃打開出京戡亂的大門。


    “七月。”李風雲說話了,語含雙關,“七月是關鍵。”


    李密的臉色有了變化,變得有些陰沉了,“將軍曾對某說過,齊王是皇統繼承的唯一人選。”


    言下之意,你在政治上的立場雖然反對皇帝和改革派,主張更迭皇統,但你堅決支持的是齊王楊喃。既然如此,讓齊王楊喃出京戡亂,豈不是你的目標所在?既然你的目標是讓齊王楊喃建下戡亂功勳,那麽魯西南義軍聯盟就是你手上的“棋子”,而你為了幫助齊王楊喃上位,勢必要犧牲整個義軍聯盟。既然你已經決定要犧牲義軍聯盟,你還擔心什麽?由此引申一下,那你現在還有繼續與我合作的必要嗎?


    始終坐在一側沉默不語的蕭逸聽不懂了,眼裏都是茫然之色。這兩位雲裏霧裏的都在說些什麽?李風雲為何要說“七月是關鍵”?而李密聽到這句話之後,又為何直接換了一個話題,跳到皇統繼承上去了?


    李風雲不說話了,兩眼望著懸掛在偏帳一側的地圖,若有所思。


    七月是關鍵。東征戰場上,七月是交戰雙方勝負轉折之期,齊王楊喃若要出京戡亂,必然會選擇在七月出手,如此可確保穩妥,確保進退無憂。由此推斷,留給義軍繼續劫掠通濟渠的時間已經很短了,而依照李風雲所擬製的西征之策,他絕不會在通濟渠一線與官軍正麵決戰,隻要東都出兵,他就果斷後撤,重迴魯西南背靠蒙山繼續壯大。


    李密則被李風雲所透露出來的訊息誤導了,他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證據證明李風雲背後的黑手到底是齊王楊喃還是某個山東豪門,他甚至以為義軍聯盟就是李風雲拿來實現其政治目標的犧牲品,而剛剛李風雲所說的“七月是關鍵”又進一步誤導了他,讓他以為李風雲要跑了,迫不得已之下,他不得不與李風雲“正麵交鋒”,你到底是誰的人?你目的何在?


    良久,李風雲轉目望向李密,鄭重其事地問道,“先生認為誰是最合適的皇統繼承人?”


    李密目露鄙夷之色,緊緊閉緊了嘴巴。他沒想到李風雲會問出如此白癡的話。誰是最合適的皇統繼承人?既然我不支持齊王楊喃,那答案豈不是唿之欲出了?還需要問嗎?


    不過李密從這句話裏也讀出了自己所需要的答案。凡非常之人,野心都非常大,尤其像李風雲這種桀驁不馴的!人,豈能甘心為他人驅使,為他人賣命?以李風雲現在的實力,足以⊥他野心膨脹,讓他想入非非。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越是盜賊出生的梟雄,越是迷信這句造反有理的話。李風雲總算透露了一點真正的心聲,他想借別人之手壯大自己,然後於一番王霸大業。


    李風雲始終盯著李密的眼睛,他從李密眼神的細微變化中,估計自己的誤導成功了。


    李風雲笑了起來,主動提出了新條件,“先生需要某做甚?”


    “某需要將軍創造一個奇跡。”李密毫不猶豫地說道,“或許將軍信心不足,但某卻有足夠信心,讓將軍創造一個震驚中土的奇跡。”


    李密不客氣了。你有野心,很好,但你若想走近目標,現在就必須聽我的


    “某的確信心不足。”李風雲討價還價,“某的軍隊雖然人數不少,但嚴重缺乏武器,根本沒有一戰之力。若東都出兵,某必然後撤,絕不與官軍正麵對抗。”


    李風雲的意思很直白,我到通濟渠來就是打劫,就是混亂東都局勢,東都各方勢力鬥得越激烈,義軍聯盟就越安全,當然,一旦形勢不對,義軍聯盟馬上就逃之夭夭。


    李密遲疑不語。李風雲擺明了就是從他手上“敲詐”一批武器,但這無所謂,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那是不可能的,隻是李風雲拿到武器後,會不會信守諾言,遵從自己的命令,指揮義軍聯盟給齊王楊喃以致命一擊?還是那句話,李風雲的背後到底是誰?李風雲有野心,這對自己有利,但這個野心到底有多大?是否已經大到了背叛恩主的地步?


    這是賭博啊,李密有些不安,一時難做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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