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暮之後,蒼頭軍在寧陽北城外點燃了上百堆篝火,各團旅在李風雲的親自督戰下,不顧疲勞,奮勇作戰,向寧陽城發動了一輪又一輪的攻擊。


    李風雲一如既往,率領風雲團悍卒,衝鋒陷陣,親當矢石,其一頭飄逸的白發,就如義軍白虎戰旗,激勵著將士們以一往無前的勇氣浴血奮戰。


    子夜,李風雲渾身血染,拖著血淋淋的長刀,與風雲團的將士們一起撤到戰陣後方暫作修整。


    袁安匆匆迎上,遞上一壺水,一邊看著李風雲仰頭暢飲,一邊焦慮不安地說道,“據各路斥候迴報,洸水北岸沒有發現張須陀的齊軍,汶水下遊段至巨野澤東北部的黃泛區一帶亦未發現敵軍蹤跡。”袁安眉頭緊皺,連連搖頭,“難道張須陀帶著齊軍當真返迴齊郡了?”


    “不要心存僥幸。”李風雲擦了擦嘴角水漬,然後轉頭望向西北方向黑漆漆的夜空,冷笑道,“不出意外的話,張須陀就在巨野澤附近,距離我們最多隻有一百多裏,隻需一夜功夫,他就能殺到寧陽城下,給我們致命一擊。”


    “他會藏在哪?”


    “命令斥候在巨野澤東部的茂都澱方向仔細尋找,尤其要注意乘城和任城一線。”李風雲揮手說道,“當我們把注意力都放在汶水以北乃至濟北魚山一線的時候,可能恰恰就中了張須陀的奸計。我們越是容易疏忽的地方,越有可能是敵人的藏匿之處。”


    袁安暗叫慚愧。他和大部分義軍將領一樣嚴重缺乏實戰經驗,值此大戰關鍵時刻,稍一差池便有滅頂之災,心理當然緊張,但越緊張越容易出錯。如此一個簡單的判斷,竟需要李風雲的提醒才猛然驚覺,這讓袁安羞愧不已。


    袁安匆忙離去傳達命令。


    徐十三帶著蕭逸走了過來。徐十三也是一身血跡,人未到,濃鬱的血腥味已撲鼻而至。蕭逸倒是幹幹淨淨,鎧甲鮮明,看不到上陣廝殺的痕跡。


    他的確沒有上陣廝殺,因為李風雲不允許他參加攻城大戰。攻堅不同於騎戰,其危險性百倍千倍於馬上作戰,那一刻根本就沒有運氣可言,拚的就是性命。蕭逸可不能死,假若蕭逸死了,李風雲不知道這一厄運會給義軍帶來多大的危機。蕭逸本來還躍躍欲試,但等他看到血腥而恐怖的攻城場麵,看到一隊隊的將士倒在城牆下,他害怕了。他到義軍的任務是充當崔氏的秘密信使,而不是與一群窮兇極惡的叛賊造反殺人。既然做秘使了,那就要有秘使的派頭和覺悟,千萬不要“自甘墮落”,淪為一個人人喊打的賊。


    “明公,這樣打下去,我們損失會越來越大。”


    徐十三難得出口質疑一次李風雲的命令,可見蒼頭軍為了攻克寧陽城,正在付出從未有過的慘重代價。


    “我們需要糧食,蒙山的糧食即將告罄,顓臾城更是岌岌可危。”李風雲苦笑搖頭,“某也不想這麽打,但此刻除了拚命外,還有其他辦法嗎?”


    徐十三低頭不語。


    “將軍,你可曾想過,段文操為何至今沒有出兵支援寧陽?你不會以為自己的實力已經超越了段文操吧?”


    蕭逸經過這段時間的艱苦磨礪,紈絝之氣漸漸消散,世家子弟的自負和傲慢也有所收斂,而與此同時他的不凡才智卻日漸速顯露出來。


    李風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想說甚?”


    蕭逸一手抱著兜鍪,一手指著前方的寧陽城,“將軍,以某看,這就是一個陷阱。假若張須陀和他的齊軍此刻就埋伏在河對岸,就等著你攻城攻得損兵折將筋疲力盡的時候突然殺出來,然後段文操再從瑕丘殺過來,與張須陀前後夾攻,你就完蛋了,必定全軍覆沒。”


    李風雲連連頷首,目露讚許之色,“既然如此,蕭郎可有應對之策助某度過難關?”


    蕭逸倒是坦率,毫不遲疑地搖了搖手,“你需要糧食,而寧陽城裏就有穀粟,所以你明知這是個陷阱,也毫不猶豫地跳了進去。你想賭一次,但某不解的是,就算你攻下了寧陽城,麵對按兵不動的段文操,麵對有可能再次殺迴來的張須陀,你有充足時間把城裏的糧食運走嗎?你的手下將士看到糧食,就猶如餓狼看到肉,至死都不會丟下。所以在某看來,你攻克寧陽之日,也就是段文操進攻之刻。而段文操扔給你的這塊肥肉,會讓你和你的軍隊有全軍覆沒之危。”


    徐十三大為不滿,狠狠瞪著蕭逸,威脅道,“既然你看得這麽清楚,又豈能沒有對策?俺警告你,蒼頭軍假若全軍覆沒了,你也休想逃得性命,甚至還有可能牽連到蘭陵蕭氏。”


    “某即便有對策又有何用?以當前局勢和蒼頭軍實力來推演,某的對策根本就沒有實現之可能。”


    蕭逸露出了他傲慢的一麵,在他眼裏李風雲和蒼頭軍基本上就如死人一般,救無可救了。


    徐十三大怒,冷森森地說道,“俺跟著明公一直從芒碭山殺到瑕丘城下,屢屢徘徊於生死邊緣,結果如何?俺至今還活著,還沒有死,這足以證明,此仗,明公一樣能帶著我們殺出一條血路。”


    “善!善!善!”蕭逸被徐十三的暴戾殺氣所震懾,不敢再激怒徐十三,急忙把自己的對策拿了出來,“若想把寧陽城裏的糧食全部搬迴去,首先就要重創段文操的軍隊,隻要把段文操打傷了,打得不敢出城了,你想幹甚都行。”


    李風雲微笑點頭。


    徐十三冷叱道,“胡言亂語。你剛才不是說張須陀和他的齊軍要再次殺迴來嗎?既然張須陀又來了,我蒼頭軍腹背受敵,又如何擊敗魯軍,重創段文操?”


    “張須陀並不可怕。”蕭逸淡然揮手,一副傲視天下的驕態,“齊郡形勢日趨惡劣,會加劇惡化魯東局勢,而魯東局勢一旦惡化,必然影響到水師遠征,這是水軍大帥來護兒和副帥周法尚絕對不能容忍之事,為此張須陀必須竭盡全力剿殺齊州賊以穩定齊郡形勢,所以張須陀即便再次殺迴來,也是戰之即走,不論勝負如何,也不論大戰之後魯郡局勢如何,他都會日夜兼程返迴齊郡。張須陀走了,段文操又慘遭重創,試想還有誰能阻止將軍和蒼頭軍橫行魯郡?”


    李風雲臉上的笑容更濃了,眼裏更是露出詫異之色,似乎要重新認識一下站在眼前的這個不成器的蕭氏紈絝。


    徐十三凝神沉思,沒有再叱責蕭逸。蕭逸的對策的確可行,分析的也有道理,但問題是,義軍實力嚴重不足,根本就沒有可能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予段文操以重創。


    “明公……”徐十三望向李風雲,小心翼翼地說道,“蕭郎所言頗有幾分道理。隻是我蒼頭軍實力有限,待攻克寧陽後,更是損兵折將,連應付濟北、東平兩路義軍都尚嫌不足,更不要說攻打段文操了。計將何出?”


    “毋需擔憂。”李風雲抬起右手,翻轉了一下手掌,莫測高深地笑道,“擊敗段文操,易如反掌爾。”


    徐十三頓時安心,對李風雲的盲目崇拜讓他根本不懷疑李風雲這句話的真實性。隻要白發帥說能擊敗段文操,那就一定能擊敗。


    蕭逸卻是疑心重重,怎麽可能?這種惡劣局勢下,李風雲還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之能力?


    “傳令下去,風雲團將士吃飽喝足,睡上兩個時辰,然後再隨某攻打城池。”


    徐十三轟然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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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瑕丘城內,郡守府大堂,燈火通明。


    段文操一身黃色戎裝,站在地圖前,負手於後,目光緊緊盯在寧陽城上。


    在他的身後,鷹擊郎將牛進達頂盔摜甲,手握橫刀,冷峻的麵龐上透出一股肅殺之氣。


    大堂外甲士林立,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僚屬們進進出出,神色匆匆,氣氛非常緊張。


    自徐州賊占據蒙山以來,魯郡形勢每況愈下。賊人的數量是越剿越多,賊人的實力是越剿越強,如今更是猖獗到了極致,在齊軍和彭城軍先後趕來支援的情況下,還殺到了首府瑕丘城外,拚命攻打首府外圍城鎮,其中龔丘、寧陽、元城、曲阜、平陽、鄒城正在遭受攻擊,形勢十分危急。而尤為嚴重的是,齊魯人的靠山段文振死了,齊魯貴族集團的核心力量北海段氏的權勢突遭削弱,齊魯人惶惶不安,偏偏這時候段文操又身陷困境,一旦他在戡亂戰場上一敗塗地,結果是災難性的,無論是北海段氏還是齊魯貴族集團,都無法保全既得利益。所以今日一戰不但關係到了段文操和北海段氏的未來,也同樣關係到了齊魯人的未來,瑕丘城的氣氛因此極度緊張,讓人窒息難當。


    主薄孔仲卿一路小跑而來,因為緊張的緣故,麵孔漲紅,額頭上汗水涔涔,喘息聲更是急促。


    牛進達大步迎上,一邊從孔仲卿的手上接過密件,一邊低聲問道,“可有乘城急件?”


    “這便是乘城急件。”


    牛進達目露喜色,當即打開急件,匆匆掃了一眼,便三兩步走到段文操身後,“使君,齊軍已至茂都澱,正在乘城進行軍需補充。”


    段文操微微頷首,目光依舊盯在地圖上,“張郡丞打算何時攻擊?”


    “張郡丞與使君約定,明日入暮出發,淩晨時分橫渡洸水,於後日黎明展開攻擊。”


    “兵貴神速,張郡丞的速度好快。”段文操讚許點頭,旋即神色一黯,“賊軍正在日夜猛攻寧陽,不知他們能否堅守到後日黎明?”


    “張郡丞亦是擔心,所以懇請使君馬上向元城方向展開攻擊,以牽製部分賊軍,幫助寧陽堅守到後日黎明。”


    段文操麵露難色,久久不語。


    牛進達本欲進言,但想到段文操麵臨的困境以及他現在的矛盾心理,牛進達又把嘴巴閉上了。


    張須陀要保存實力,段文操也要保存實力,雖然賊人已經墜入陷阱,但據任城大俠徐師仁傳來的消息,賊人數量多達七八千人,且蒼頭軍將士不但訓練有素,而且全副武裝,配備了大量的步槊、長刀和強弩等重兵武器,實力非常強勁。如果雙方硬碰硬,官軍必會付出慘重代價,而這個代價張須陀不願付出,段文操也不願付出,但這仗還要打,於是兩人便在配合上出現了嚴重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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