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雄信必須拯救自己的親人和家族,但就目前的形勢來說,他沒辦法去拯救,翟讓也是有心無力,諸如徐世勣、周文舉、王伯當等人更是自身難保。現在大家能齊心協力,做出不惜代價去營救的決定,已經難能可貴了。


    單雄信很絕望,很痛苦,但他不怨任何人。這是天命,自從東都來了一位監察禦史,東郡的天就變了,像翟讓這等在東郡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地方貴族,一眨眼就被打翻在地,連個掙紮的機會都沒有,更不要說像單氏這種地方豪強了。


    權力就如從天而降的雷霆,非人力所能抵禦,諸如草芥蟻螻更是瞬息間灰飛煙滅。單雄信認命了,他隻能躲在黑暗裏獨自哭泣,但就在這個時候,有個人突然衝著他縱聲狂唿,“你為何畏懼?你為何畏懼?”


    是啊,俺為何畏懼?俺已一無所有,還有何可懼?單雄信斷然決定,以自己僅有的這條性命,去拯救親人和家族。這場單氏死劫,實際上都源於他的桀驁,單氏死絕,他亦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既然如此,不若與敵同歸於盡,不若與單氏一起離開這個殘酷的世界。


    “風雲,告訴俺,如何拯救單氏?”單雄信指著自己的頭顱,悲聲叫道,“你若要俺的頭顱,便拿去,絕無二話,但你一定要告訴俺,如何才能拯救我單氏?”


    李風雲緩緩站起,衝著他微微一笑,“阿兄若要拯救單氏,唯有一物。”


    “何物?”單雄信厲聲問道。


    李風雲舉起手中橫刀,架在了自己的脖頸上,“某的頭顱。”


    單雄信頓時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徐世勣眉頭微皺,旋即明白了李風雲的用心,嘴角不自禁地露出一絲苦笑,好一個苦肉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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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陽初升。


    鼓號齊鳴,旌旗飛揚,白馬城各道城門在晨曦之中緩緩打開。


    鷹揚衛士遍布城樓上下,戒備森嚴;掾吏小夫忙碌於城門內外,嚴加盤查。


    白馬劫獄案讓白馬城遭受重創,劫囚賊和獄內刑徒裏應外合,不但縱火焚毀了整整一個裏坊的建築,還焚毀了小半個糧庫,導致數百人死於非命,其中無辜平民就占了一半以上,而尤其令人憤怒的是,東郡郡府、白馬都尉府和白馬鷹揚府在劫獄大案中表現得極其愚鈍,反應遲緩,處置失當,其中最為不可思議的便是劫囚賊和越獄刑徒竟然乘著混亂逃出了城池,而且還在圍追堵截中突圍而走。


    這件大案轟動了大河南北,驚動了東都,影響極度惡劣。


    現在舉國上下都在積極準備東征,皇帝和中央為了確保東征的勝利,決意傾盡中土國力,不但征調各地鷹揚府軍隊北上涿郡集結,還下旨超額征發各種徭役以滿足戰爭需要,偏偏今年大河又爆發了大水災,導致中央和地方、官府和民眾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激烈,很多地方甚至爆發了官民衝突,迫使官府不得不動用武力進行鎮製和彈壓。


    白馬劫獄案肯定是一次官民衝突,而且還是一次非常暴力、後果非常嚴重、影響非常惡劣的衝突,而東都卻看得更嚴重,認為此案玄機重重,其背後有很多看不見的推手,甚至認定此案有地方官府、地方勢力聯手對抗中央之嫌疑,所以東都在第一時間派出特使趕赴白馬調查。


    白馬城的氣氛經此案之後變得異常緊張,東郡上上下下也是暗流湧動,不過沒有人敢在此刻延誤和耽擱東征之事,大家該幹什麽還是幹什麽,白馬城、白馬津還是人流熙攘,大河之上還是千帆競渡,隻是治安方麵加強了,很多鷹揚府衛士出現在津口要隘之上,還有一隊隊的戎裝騎士往來巡查。至於緝捕惡賊和越獄刑徒的事,那當然是首要之務,由監察禦史牽頭,郡尉、都尉和鷹揚郎將協助,一麵張榜告示,懸賞緝兇,一麵各率“精兵強將”四麵出擊。比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捕濟陰單氏,便是緝兇的一個重要舉措。


    此刻的白馬城,看似衛士林立,銅牆鐵壁一般,實際上就是空城一座,其主要武裝、治安力量都去緝兇剿賊去了。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這天早上,這天城門剛剛打開之時,擁擠的人流、車流進出城池之際,一輛檻車出現在城外,出現在白馬城的視線裏。頓時白馬城便被驚動了,因為檻車裏的囚犯,正是傳說中的白發刑徒,正是白馬劫獄案的元兇之一,正是官府不惜重金懸賞的大惡賊。


    白發刑徒被抓了,白馬劫獄案的元兇落網了。果然還是官府厲害,無論賊人何等兇殘,最終還是逃不出官府布置下的天羅地網。


    白馬人興奮、激動,紛紛駐足圍觀,更有苦大仇深者,抓起路邊的石塊泥土便砸向檻車裏的惡徒,以泄心頭之恨。


    守城掾吏飛奔郡府,向郡守、禦史報此驚天大喜。


    檻車緩緩進城。檻車裏的白發刑徒披頭散發,看不清他的麵孔,而偶爾從白發後射出來的兩道冰冷寒光則讓圍觀者不寒而栗,感覺關在檻車裏戴著手鐐腳銬的不是人,而是一頭待人而噬的洪荒猛獸,其衣服上的斑斑血跡更是把他的血腥和殘忍暴露無遺。好在檻車裏還有一個身著黃色戎裝、全副武裝、身高體闊的鷹揚衛士,戴著防塵麵巾,拿著明亮耀眼的橫刀,刀刃就架在白發刑徒的脖子上,一幅全神戒備的樣子,似乎隻要白發刑徒稍有異動便會給他致命一刀,這算是給圍觀者增加了不少安全感。


    拉著檻車的是一匹黑不溜秋的老馬,車夫也是一名身著戎裝的鷹揚衛士,身材較為削瘦,也戴著防塵麵巾,渾身上下灰蒙蒙的,顯然是一路狂奔而來。


    難道白發刑徒就是這兩個鷹揚衛士抓住的?圍觀者紛紛猜測,但不約而同的否定了,因為白馬城中盛傳白發刑徒簡直就是奪命魔鬼,殺戮阿修羅,無人可敵,擋者披靡。傳言從何而來,不得而知,但傳播開來後,也就變成了事實。既然白發刑徒如此厲害,這兩個鷹揚衛士當然抓不住,所以,隻能是某一隊鷹揚衛士經過一番浴血廝殺抓住了白發刑徒,然後死傷慘重,而白發刑徒的幫兇們則從四麵八方趕來救援,於是,這兩個沒有受傷且武技高強的鷹揚衛士奉命先把白發刑徒押送迴白馬城,其他鷹揚衛士則固守待援。


    這番推測倒是中規中矩,合情合理,並一傳十,十傳百,迅速演變成真實版,圍觀者也越來越多。


    看守城門的鷹揚衛士依照職責要檢查一下,詢問一下兩名鷹揚衛士所屬旅團,最起碼也要恭喜一下這兩位兄弟,你們立功了,發財了。但城外的圍觀者想跟著檻車進城看看熱鬧,而城內的閑人們聞訊則紛紛奔向城門先睹為快,結果可想而知,城門內外擁擠不堪,不但阻塞了交通,秩序也陷入混亂。鷹揚衛士擔心出事,竭盡全力疏導交通,維持秩序,想方設法引導檻車進入城內,一個個又叫又喊,滿頭大汗,哪還有功夫檢查檻車、確認兩個鷹揚衛士的身份?巴不得他們早點押著白發刑徒進城,不要把城門堵住了,害得他們吃盡苦頭。


    檻車順利進城,沿著長街向郡守府前進。城內圍觀者越來越多,不但長街兩旁站滿了,檻車前後也是熙攘人群,漫罵、詛咒、喊殺聲此起彼伏,更有憤怒者向檻車投擲石塊瓦片等物,一時間群情激憤,場麵有逐漸失控之趨勢,而檻車行進也越來越困難,漸漸如蝸牛般爬了。


    東郡郡守與監察禦史聞訊,喜出望外。隨即又接到檻車被憤怒平民團團包圍的消息,大感焦慮。白發刑徒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但更可怕的是,此賊性情殘暴,沒有人性,像惡狼一般逮誰殺誰,假若讓其在混亂中破籠而出,必然血染長街,死傷無數,再給白馬帶來一場可怕的災難。所以兩人一邊匆忙趕赴長街撫慰憤怒的民眾,一邊命令城內巡值鷹揚衛士火速趕到長街維持秩序,驅散圍觀人群,鎮製混亂局麵,確保城內之安全,千萬不要再鬧出什麽事故來,讓白馬一幫官僚在困境中越陷越深。


    很快,郡守、禦史並一幹僚屬掾吏在侍衛們的扈從下便趕到了長街。


    權力所帶來的威懾力是巨大的,平民們與生俱來就畏懼官府和官僚。郡守和從東都來的禦史在他們的心目中代表著生殺予奪的大權,當他們出現之後,平民們大為惶恐,惴惴不安,唯恐不當行為給自己帶來無妄之災,於是憤怒被壓製下去,也不敢大喊大叫了,更不敢衝動的圍攻檻車裏的惡賊了。


    與此同時,城內巡值鷹揚衛士正奉命從四方八方趕向長街,而聞訊前來長街看熱鬧的白馬平民們亦從四麵八方湧來。平民們害怕官僚,卻不畏懼府兵,不但不主動讓道,還故意搶道,唯恐去遲了看不到白發刑徒了。


    府兵們卻是無心看熱鬧,也不想急吼吼的趕去長街,與一般情緒失控蠻不講理甚至衝動的平民們僵持對峙,那種情況下不但不能對軍民動粗,被平民打了也是白打,再說白發刑徒的死活與他們何幹?既然道路擁擠不暢,那就慢慢走吧。


    慢慢走就等於蝸牛爬,時間飛快流逝,突然,長街方向爆出一聲驚天轟鳴,地動山搖,跟著衝天聲浪如海嘯一般鋪天蓋地而來,仿若天崩地裂了。府兵們駭然心驚,驟然加快了前進速度,“快!快!去長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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