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會議室,老師們都已經坐好了。楊燁和宋萍萍跟在我的後麵,卻搶先占了個離主席台較遠的位置。我看舒曉峰那兒都坐得滿滿的了,又隻好坐在第一排正中。我發覺今天的會議氣氛與往日不同,抬眼看了一下主席台,才發現在主席台上的正中坐著一位三十四五歲的精致男人——說他精致,是因為他的臉油光閃亮,皮膚白皙,嘴巴上一根毛也沒有,並且棱角分明。我不知道他是什麽來頭,可看到申得隆那嚴肅的方臉,還讓出了正中位置,就知道那人來頭不小。
申得隆在我瞧他的時候,他也正好瞧著我,那眼裏有一種就不出的興奮——就像色鬼遇到了蕩婦!
申校長見我坐好了,把瞧往我的目光收迴,就掃蕩整個會議室。
從未有過的鴉雀無聲!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咳了一下,伸手指了指旁邊的那位精致男人,不無崇拜也不無妒忌地向我們介紹:
“這位年輕才俊,就是我們的教育局薑副局長。大家歡迎!”
他說到這裏,就帶頭鼓起掌來。坐在主席台上的各位領導,都臉露微笑,跟著申校長一陣拍掌。
老師們熱烈歡迎,掌聲雷動。
薑副局長意得誌滿地把身子往後靠了靠邊,並伸手理了理一塵不染的光亮的頭發,臉上帶著一種意味深長的微笑。
“我們今天的會議內容,主要是再學習一下關於《教師職業道德規範》。”申校長看著我,“近段時間以來,個別老師在這個問題上,已經失去了一個作為人民教師的表率作用!猥褻學生!”
此言一出,全場驚叫。
申校長眼光不離我,像要把我盯成肉羹:“我知道大家不相信,感到很意外。我開始也不相信,也感到很意外!”
他說到這裏,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封信往桌子上一拍:“這封信是一位女學生寫的,指名道姓地把這位老師是如何引誘如何猥褻的寫得一清二楚。難道一個花季少女會無中生有,用自己的清白去誣陷一位老師嗎?”
我向周勇波看去。他的目光閃爍不定,可臉上卻掛著一種快感。
“也許有的老師會說,一封信能說明什麽問題呢?確實,它是說明不了什麽問題的。但問題也沒那麽複雜。被猥褻的學生如果是一位品質低下學習成績差的學生,我們有理由懷疑它的真實性。但恰恰相反,這位學生是一位各方麵表現都很優秀的學生。更重要的是,當這位老師正在幹著禽獸不如的事的時候,卻不幸被另一位老師看到了。”
我突然想起了找柳嫣嫣在會議室談話的事。這事我已經忘記了,想不到竟發展到了這種地步!
“我沒找這位老師談話,是因為我想讓他自己給自己一個說明。但遺憾的是,他沒有主動找過我。他以為自己做的天衣無縫,懷著僥幸心理,妄想蒙混過關。可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呢?現在好了,教育局的薑副局長也收到了這樣的信,今天就是專門為這事來的。下麵請薑副局長給我們傳達局黨委的意見。”
“所謂無風不起浪。”薑副局長接過腔,“有的同誌可能會認為,沒有真正搞清之前,就在這樣的場合說出來,是一種不正常的行為。但我要告訴大家的是,這件事不管它真實與否,都給我們敲響了警鍾,大意不得。寫這封信的學生,我們已經找她核實了;目擊者也提供了證詞。找不找這位犯錯誤的老師,已經沒有了意義——因為,任何犯罪分子,都有他為自己開脫的借口和理由,都會想方設法地掩蓋自己的罪行。局裏麵已經形成了文件,不久就要通告全縣——是調離,警告,記過,或是開除,現在取決的是這位同誌的態度。”
所有的證據都在表明,我已經成了“犯罪分子”。我不用做任何思考,已經明白申校長的尖刀迫不及待地刺向了我,擺明了要置我於死地!
而我不明白的是,那封信是柳嫣嫣寫的嗎?如果是她寫的,她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們在事實還沒完全弄清楚的情況下,就如此武斷地下了結論,其不可告人的目的昭然若揭。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散了會之後,想來想去,覺得現在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去問問柳嫣嫣。可一想到會上郝玫瑰那種臉色,就知道,問也是徒勞。既然柳嫣嫣能做出這樣的事,也就說明,她是不把我當作老師了。憑柳嫣嫣的為人,如果不是得到大人的授意,或者說如果不是迫於某種壓力,她是幹不出這種事的。既然如此,問她也就沒有了任何意義——如果她是被迫的,反過來還會加重她的心理負擔。罷了罷了,不幹這行當得了!
舒曉峰、田光光找到我的時候,我正準備出去走走。
“怎麽辦?”
田光光問。
“這無中生有的事你羅網不置一詞,你什麽意思?”
舒曉峰質問。
“有用嗎?”
我說。
“你不說話,在別人的心裏,就是表示了默認。你要自殘,也來點壯烈的,何必搞得這麽窩囊?”
我看著他:“壯烈雖然談不上,香豔總該談得上吧?有的事你越想澄清反而越澄不清,你越想表明自己的無辜反而更加無辜!何必呢?他們這麽做,是不是正常的做法?誰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把這種未經證實的捕風捉影說出來?就算是犯罪分子,警察也要問問當事人,要取得犯罪分子的口供,哪怕是刑訊逼供!你可以說我可以去申訴呀,去上訪呀,去法院告他們誹謗呀,我沒那麽天真!螳臂當車,蚍蜉撼樹,我自己知道自己有幾兩重。你知道,我這人曆來是油腔滑調,有一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精神。我為什麽在這件關係到我的名譽與清白的事上保持沉默?柳嫣嫣是做不出這種事的。我一較真,柳嫣嫣怎麽辦?她有她的前途!郝玫瑰和申得隆不把她當做一迴事,我不能。我就把這事當做沒有發生,自生自滅得了。你們也不要替我抱不平,我有我的打算!”
“得得得,你自生自滅吧!田雞,咱們走!”
舒曉峰一聲招唿,田光光跟著他恨恨地走了。
我整理好自己的思緒,也跟著出了門。
“羅網,哪兒去?”
在我剛走到樓下,從我身後傳來了楊燁的聲音。
我迴過身,就看到了楊燁。
“沒事幹,無聊得很。想出去玩玩。”
我故作輕鬆地說。
她走近我,輕聲說:“你不應該這樣!我想不到柳嫣嫣會做出這樣的事!”
“柳嫣嫣,一個孩子,她知道什麽是‘猥褻’?這事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說話呢?”
這個問題和舒曉峰的一樣。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你真這樣認為?”
“是的!”
沉默。長時間的沉默。
“清者能自清,那曆史上就不會有冤假錯案了!”她首先打破了沉默。
“悲劇的發生,往往是當事人不識時務不肯低下自己自以為高貴的頭顱!”我說,“我的悲劇如何慘烈,我並不在乎。但我能拉一個墊背的嗎?況且她是那麽可愛!她年紀還小,還有一大截路要走,我既然已經注定要成為悲劇的主角,毀了柳嫣嫣,我有什麽好處呢?”
“你太不把自己當一迴事了!他們可能正是抓住了你的弱點,才敢這樣做。你不能這樣!”
她的語音竟有些顫抖。
我看著這個我深愛的女人,仿佛有很多話要說,可又不知說什麽才好。施茵,她如果知道了,會相信我嗎?
“楊燁,”我轉過頭,望著從夜色裏穿過來的燈光,心下竟有了一點酸楚,“我這個人的性格,注定了與領導合不來,也注定了什麽事都有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我其實早知道,在這裏是呆不下去了。我之所以強留在此,我想,你是知道原因的!”
“我知道!”
她聲若蚊吟,細不可聞。
“有些事真的是強求不來的!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陰!”
我心下惻然,不禁大發感慨。
“施茵怎麽樣了?你準備怎麽辦?”
她顧左右而言他。
我知道她是不想再提起我和她的事,也就不再多說什麽。
“先和她把婚結了再說吧!”我沉默了一會,“正像你說的那樣,我得負責。這既是對別人負責,也是對自己負責!”
一陣風吹來,我不禁打了個寒戰。施茵,她現在在做什麽呢?
和楊燁告了別,我獨自一人往大街上走去。我沒有目的,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因為天氣的緣故,也因為時間的緣故,此時大街上的人少之又少。偶爾傳來的狗吠聲,竟也冷得如冰雪下的水流。申校長和薑副局長的話,在我耳旁繞來繞去,柳嫣嫣那張天真而嬌美的臉在我眼前晃來晃去,一切都顯得那麽虛幻。
我真想不到柳嫣嫣竟然會這樣!
雖然在他們麵前,我表現得毫不在乎,可我怎麽能不在乎呢?我怎麽能不在乎一個我深以為傲也為之付出了心血的學生用這種殘酷無情的方式,來報答我對她的真誠的關心與愛護?
她有她的理由,也有她的苦衷;然而,這是向我發難的理由嗎?
我走到那座涼亭,找了個地方坐下。
天氣是一天冷過一天了。這亭子也變得冷冷清清,昔日那種熱鬧的景象,恍若夢中。想到那次被柳嫣嫣涮羊肉唱情歌的情景,心裏莫名其妙地有一種說不出的溫馨。
坐了一會,甚感無聊,站起來,往迴走。走到一棵大樹旁邊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張一峰的聲音:
“柳嫣嫣,我叫你來,是想問你一件事!”
柳嫣嫣?她怎麽又和張一峰纏在一起了?
我悄悄地摸過去,伏在一塊石頭上向他們瞧去。隻見他們麵對麵站著,中間隔著四五米遠的距離,由於天黑的原因,我看不到他們的臉。
“我知道你要問我什麽!”柳嫣嫣說,“你要問我為什麽要寫那封誣陷羅網老師的信。告訴你,我無可奉告!”
我心頭不禁一震。張一峰怎麽就知道這件事了?難道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柳嫣嫣,我雖然學習成績不好,可我總知道做人要講良心!你成績好有什麽用?知識越多越恩將仇報,羅老師真瞎了眼了!我問你,你明知是誣陷,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告訴你,我無可奉告!”
柳嫣嫣重複了一遍,聲音裏帶了哭腔。“無可奉告無可奉告!如果你不去向羅老師認錯,不收迴你的那該死的信,我也去寫一封信,說你媽媽強奸我!”
這該死的張一峰!他竟然對柳嫣嫣說出這樣的話。不過,聽了他的話,我感覺我的喉頭在發哽,眼睛竟也想流淚。他是我討厭至極的學生,可在這關鍵時刻,他卻在為我說話。
“張一峰,我告訴你,我不允許你侮辱我媽媽!”
“羅老師不是你媽媽,你就可以這樣侮辱他嗎?”
“申校長是我爸爸!”
柳嫣嫣說到這裏,突然掩麵大哭。
張一峰怔住!
我也不禁呆若木雞!
真相大白了。我雖然不知道其中的曲折,可我能猜出柳嫣嫣寫那信的原因了——申得隆,為了整死我,竟然不惜犧牲自己的親生女兒!
“小妹妹,別哭別哭,告訴哥哥,是哪個王八蛋欺侮你,我幫你修理他!”
我聽到流裏流氣的聲音傳來,定睛瞧去,隻見四個人影鬼一樣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圍住了張一峰和柳嫣嫣。
“你們要幹什麽?”
我聽到張一峰問。
“幹什麽?你給老子滾一邊去。我找這個小妹妹。”
四人中其中一人惡狠狠地說道,推了張一峰一把,身子就向柳嫣嫣靠去。
這個人的聲音我有一點熟悉。他是這裏有名的地痞流氓,名叫龍江。他年紀不大,也就十八九歲,但已經成為人人聞之色變的惡棍——偷摸扒竊搶劫耍流氓,沒有他不敢做的。他曾被公安局抓了幾次,但不知什麽原因,他總能進去沒幾天就重出江湖,繼續幹著下三濫的勾當。
“柳嫣嫣,我們走!”
張一峰一邊說,一邊去拉柳嫣嫣。
“兄弟,打趴他!”
龍江一聲令下,其餘三人圍住張一峰,就是一陣拳打腳踢。龍江啐了一口,雙手就向柳嫣嫣抱去。我看到柳嫣嫣被他抱在懷裏,不停地掙紮。
我再也忍受不住,大叫一聲“住手”,就衝了過去。
“羅老師!”
在柳嫣嫣的驚唿聲中,我一把抓住龍江的衣領,猛向後拉。
張一峰已經被打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那三人見龍江被我摔了個跟頭,一齊向我撲來。
“柳嫣嫣,你快走!”
我叫道。我希望她快點離開這是非之地,我也好開溜;也希望她去報個信,我知道憑我的力量,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對手。
“張一峰走不動了!”
柳嫣嫣哭道。
此時龍江已從地上爬了起來,四人把我團團圍住,拳腳齊施。
我一拳打到了一個人的鼻子上。
“你他媽的敢打老子!”
隻聽到那個被我擊碎了鼻梁的人大叫,接著我就感到我的腹部有尖銳的東西刺入,不是很痛,像被茅草割一樣,然後,我就倒了下去……
“羅老師羅老師,我錯了……”
我聽到柳嫣嫣在號啕大哭,並且不停地在搖著我的身子。
“羅網,羅網……”
我又聽到了舒曉峰和田光光焦急的聲音。
我努力地想睜開眼睛,但是不能夠。楊燁呢?施茵呢?
“羅網,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我聽到了,我想告訴楊燁,我聽到她說話了。但我開不了口。
“羅網,我是楊燁,我是楊燁。已經通知施茵了,她馬上就會來了。你要堅持!”
我要堅持!
我喉嚨動了動。
“你想說什麽,你說啊!”
我聽到她的聲音裏有了哭泣聲。
我想告訴你楊燁,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我真的感到很疲憊,我真的想好好地睡一覺。
“他不行了。準備後事吧!”
這種聲音遙遠地好像來自天堂!
“羅老師……”
柳嫣嫣撕心裂肺的哭聲漸漸遠去……
“羅網,你他媽的不是東西!”
舒曉峰他們的吼叫煙一樣散去……
“羅網,我愛你!我愛你,羅網!我也知道你愛我!你不能拋下我!你不能這樣!”
楊燁的哭叫枯葉一樣,墜落……
我愛你楊燁!
施茵,你來了嗎?對不起了!
我隻感到整個身子輕飄飄的,向著沒有痛苦的地方飛去……
(完)
申得隆在我瞧他的時候,他也正好瞧著我,那眼裏有一種就不出的興奮——就像色鬼遇到了蕩婦!
申校長見我坐好了,把瞧往我的目光收迴,就掃蕩整個會議室。
從未有過的鴉雀無聲!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咳了一下,伸手指了指旁邊的那位精致男人,不無崇拜也不無妒忌地向我們介紹:
“這位年輕才俊,就是我們的教育局薑副局長。大家歡迎!”
他說到這裏,就帶頭鼓起掌來。坐在主席台上的各位領導,都臉露微笑,跟著申校長一陣拍掌。
老師們熱烈歡迎,掌聲雷動。
薑副局長意得誌滿地把身子往後靠了靠邊,並伸手理了理一塵不染的光亮的頭發,臉上帶著一種意味深長的微笑。
“我們今天的會議內容,主要是再學習一下關於《教師職業道德規範》。”申校長看著我,“近段時間以來,個別老師在這個問題上,已經失去了一個作為人民教師的表率作用!猥褻學生!”
此言一出,全場驚叫。
申校長眼光不離我,像要把我盯成肉羹:“我知道大家不相信,感到很意外。我開始也不相信,也感到很意外!”
他說到這裏,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封信往桌子上一拍:“這封信是一位女學生寫的,指名道姓地把這位老師是如何引誘如何猥褻的寫得一清二楚。難道一個花季少女會無中生有,用自己的清白去誣陷一位老師嗎?”
我向周勇波看去。他的目光閃爍不定,可臉上卻掛著一種快感。
“也許有的老師會說,一封信能說明什麽問題呢?確實,它是說明不了什麽問題的。但問題也沒那麽複雜。被猥褻的學生如果是一位品質低下學習成績差的學生,我們有理由懷疑它的真實性。但恰恰相反,這位學生是一位各方麵表現都很優秀的學生。更重要的是,當這位老師正在幹著禽獸不如的事的時候,卻不幸被另一位老師看到了。”
我突然想起了找柳嫣嫣在會議室談話的事。這事我已經忘記了,想不到竟發展到了這種地步!
“我沒找這位老師談話,是因為我想讓他自己給自己一個說明。但遺憾的是,他沒有主動找過我。他以為自己做的天衣無縫,懷著僥幸心理,妄想蒙混過關。可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呢?現在好了,教育局的薑副局長也收到了這樣的信,今天就是專門為這事來的。下麵請薑副局長給我們傳達局黨委的意見。”
“所謂無風不起浪。”薑副局長接過腔,“有的同誌可能會認為,沒有真正搞清之前,就在這樣的場合說出來,是一種不正常的行為。但我要告訴大家的是,這件事不管它真實與否,都給我們敲響了警鍾,大意不得。寫這封信的學生,我們已經找她核實了;目擊者也提供了證詞。找不找這位犯錯誤的老師,已經沒有了意義——因為,任何犯罪分子,都有他為自己開脫的借口和理由,都會想方設法地掩蓋自己的罪行。局裏麵已經形成了文件,不久就要通告全縣——是調離,警告,記過,或是開除,現在取決的是這位同誌的態度。”
所有的證據都在表明,我已經成了“犯罪分子”。我不用做任何思考,已經明白申校長的尖刀迫不及待地刺向了我,擺明了要置我於死地!
而我不明白的是,那封信是柳嫣嫣寫的嗎?如果是她寫的,她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們在事實還沒完全弄清楚的情況下,就如此武斷地下了結論,其不可告人的目的昭然若揭。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散了會之後,想來想去,覺得現在最主要的任務,就是去問問柳嫣嫣。可一想到會上郝玫瑰那種臉色,就知道,問也是徒勞。既然柳嫣嫣能做出這樣的事,也就說明,她是不把我當作老師了。憑柳嫣嫣的為人,如果不是得到大人的授意,或者說如果不是迫於某種壓力,她是幹不出這種事的。既然如此,問她也就沒有了任何意義——如果她是被迫的,反過來還會加重她的心理負擔。罷了罷了,不幹這行當得了!
舒曉峰、田光光找到我的時候,我正準備出去走走。
“怎麽辦?”
田光光問。
“這無中生有的事你羅網不置一詞,你什麽意思?”
舒曉峰質問。
“有用嗎?”
我說。
“你不說話,在別人的心裏,就是表示了默認。你要自殘,也來點壯烈的,何必搞得這麽窩囊?”
我看著他:“壯烈雖然談不上,香豔總該談得上吧?有的事你越想澄清反而越澄不清,你越想表明自己的無辜反而更加無辜!何必呢?他們這麽做,是不是正常的做法?誰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把這種未經證實的捕風捉影說出來?就算是犯罪分子,警察也要問問當事人,要取得犯罪分子的口供,哪怕是刑訊逼供!你可以說我可以去申訴呀,去上訪呀,去法院告他們誹謗呀,我沒那麽天真!螳臂當車,蚍蜉撼樹,我自己知道自己有幾兩重。你知道,我這人曆來是油腔滑調,有一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精神。我為什麽在這件關係到我的名譽與清白的事上保持沉默?柳嫣嫣是做不出這種事的。我一較真,柳嫣嫣怎麽辦?她有她的前途!郝玫瑰和申得隆不把她當做一迴事,我不能。我就把這事當做沒有發生,自生自滅得了。你們也不要替我抱不平,我有我的打算!”
“得得得,你自生自滅吧!田雞,咱們走!”
舒曉峰一聲招唿,田光光跟著他恨恨地走了。
我整理好自己的思緒,也跟著出了門。
“羅網,哪兒去?”
在我剛走到樓下,從我身後傳來了楊燁的聲音。
我迴過身,就看到了楊燁。
“沒事幹,無聊得很。想出去玩玩。”
我故作輕鬆地說。
她走近我,輕聲說:“你不應該這樣!我想不到柳嫣嫣會做出這樣的事!”
“柳嫣嫣,一個孩子,她知道什麽是‘猥褻’?這事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說話呢?”
這個問題和舒曉峰的一樣。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你真這樣認為?”
“是的!”
沉默。長時間的沉默。
“清者能自清,那曆史上就不會有冤假錯案了!”她首先打破了沉默。
“悲劇的發生,往往是當事人不識時務不肯低下自己自以為高貴的頭顱!”我說,“我的悲劇如何慘烈,我並不在乎。但我能拉一個墊背的嗎?況且她是那麽可愛!她年紀還小,還有一大截路要走,我既然已經注定要成為悲劇的主角,毀了柳嫣嫣,我有什麽好處呢?”
“你太不把自己當一迴事了!他們可能正是抓住了你的弱點,才敢這樣做。你不能這樣!”
她的語音竟有些顫抖。
我看著這個我深愛的女人,仿佛有很多話要說,可又不知說什麽才好。施茵,她如果知道了,會相信我嗎?
“楊燁,”我轉過頭,望著從夜色裏穿過來的燈光,心下竟有了一點酸楚,“我這個人的性格,注定了與領導合不來,也注定了什麽事都有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我其實早知道,在這裏是呆不下去了。我之所以強留在此,我想,你是知道原因的!”
“我知道!”
她聲若蚊吟,細不可聞。
“有些事真的是強求不來的!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陰!”
我心下惻然,不禁大發感慨。
“施茵怎麽樣了?你準備怎麽辦?”
她顧左右而言他。
我知道她是不想再提起我和她的事,也就不再多說什麽。
“先和她把婚結了再說吧!”我沉默了一會,“正像你說的那樣,我得負責。這既是對別人負責,也是對自己負責!”
一陣風吹來,我不禁打了個寒戰。施茵,她現在在做什麽呢?
和楊燁告了別,我獨自一人往大街上走去。我沒有目的,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因為天氣的緣故,也因為時間的緣故,此時大街上的人少之又少。偶爾傳來的狗吠聲,竟也冷得如冰雪下的水流。申校長和薑副局長的話,在我耳旁繞來繞去,柳嫣嫣那張天真而嬌美的臉在我眼前晃來晃去,一切都顯得那麽虛幻。
我真想不到柳嫣嫣竟然會這樣!
雖然在他們麵前,我表現得毫不在乎,可我怎麽能不在乎呢?我怎麽能不在乎一個我深以為傲也為之付出了心血的學生用這種殘酷無情的方式,來報答我對她的真誠的關心與愛護?
她有她的理由,也有她的苦衷;然而,這是向我發難的理由嗎?
我走到那座涼亭,找了個地方坐下。
天氣是一天冷過一天了。這亭子也變得冷冷清清,昔日那種熱鬧的景象,恍若夢中。想到那次被柳嫣嫣涮羊肉唱情歌的情景,心裏莫名其妙地有一種說不出的溫馨。
坐了一會,甚感無聊,站起來,往迴走。走到一棵大樹旁邊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張一峰的聲音:
“柳嫣嫣,我叫你來,是想問你一件事!”
柳嫣嫣?她怎麽又和張一峰纏在一起了?
我悄悄地摸過去,伏在一塊石頭上向他們瞧去。隻見他們麵對麵站著,中間隔著四五米遠的距離,由於天黑的原因,我看不到他們的臉。
“我知道你要問我什麽!”柳嫣嫣說,“你要問我為什麽要寫那封誣陷羅網老師的信。告訴你,我無可奉告!”
我心頭不禁一震。張一峰怎麽就知道這件事了?難道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柳嫣嫣,我雖然學習成績不好,可我總知道做人要講良心!你成績好有什麽用?知識越多越恩將仇報,羅老師真瞎了眼了!我問你,你明知是誣陷,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告訴你,我無可奉告!”
柳嫣嫣重複了一遍,聲音裏帶了哭腔。“無可奉告無可奉告!如果你不去向羅老師認錯,不收迴你的那該死的信,我也去寫一封信,說你媽媽強奸我!”
這該死的張一峰!他竟然對柳嫣嫣說出這樣的話。不過,聽了他的話,我感覺我的喉頭在發哽,眼睛竟也想流淚。他是我討厭至極的學生,可在這關鍵時刻,他卻在為我說話。
“張一峰,我告訴你,我不允許你侮辱我媽媽!”
“羅老師不是你媽媽,你就可以這樣侮辱他嗎?”
“申校長是我爸爸!”
柳嫣嫣說到這裏,突然掩麵大哭。
張一峰怔住!
我也不禁呆若木雞!
真相大白了。我雖然不知道其中的曲折,可我能猜出柳嫣嫣寫那信的原因了——申得隆,為了整死我,竟然不惜犧牲自己的親生女兒!
“小妹妹,別哭別哭,告訴哥哥,是哪個王八蛋欺侮你,我幫你修理他!”
我聽到流裏流氣的聲音傳來,定睛瞧去,隻見四個人影鬼一樣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圍住了張一峰和柳嫣嫣。
“你們要幹什麽?”
我聽到張一峰問。
“幹什麽?你給老子滾一邊去。我找這個小妹妹。”
四人中其中一人惡狠狠地說道,推了張一峰一把,身子就向柳嫣嫣靠去。
這個人的聲音我有一點熟悉。他是這裏有名的地痞流氓,名叫龍江。他年紀不大,也就十八九歲,但已經成為人人聞之色變的惡棍——偷摸扒竊搶劫耍流氓,沒有他不敢做的。他曾被公安局抓了幾次,但不知什麽原因,他總能進去沒幾天就重出江湖,繼續幹著下三濫的勾當。
“柳嫣嫣,我們走!”
張一峰一邊說,一邊去拉柳嫣嫣。
“兄弟,打趴他!”
龍江一聲令下,其餘三人圍住張一峰,就是一陣拳打腳踢。龍江啐了一口,雙手就向柳嫣嫣抱去。我看到柳嫣嫣被他抱在懷裏,不停地掙紮。
我再也忍受不住,大叫一聲“住手”,就衝了過去。
“羅老師!”
在柳嫣嫣的驚唿聲中,我一把抓住龍江的衣領,猛向後拉。
張一峰已經被打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那三人見龍江被我摔了個跟頭,一齊向我撲來。
“柳嫣嫣,你快走!”
我叫道。我希望她快點離開這是非之地,我也好開溜;也希望她去報個信,我知道憑我的力量,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對手。
“張一峰走不動了!”
柳嫣嫣哭道。
此時龍江已從地上爬了起來,四人把我團團圍住,拳腳齊施。
我一拳打到了一個人的鼻子上。
“你他媽的敢打老子!”
隻聽到那個被我擊碎了鼻梁的人大叫,接著我就感到我的腹部有尖銳的東西刺入,不是很痛,像被茅草割一樣,然後,我就倒了下去……
“羅老師羅老師,我錯了……”
我聽到柳嫣嫣在號啕大哭,並且不停地在搖著我的身子。
“羅網,羅網……”
我又聽到了舒曉峰和田光光焦急的聲音。
我努力地想睜開眼睛,但是不能夠。楊燁呢?施茵呢?
“羅網,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我聽到了,我想告訴楊燁,我聽到她說話了。但我開不了口。
“羅網,我是楊燁,我是楊燁。已經通知施茵了,她馬上就會來了。你要堅持!”
我要堅持!
我喉嚨動了動。
“你想說什麽,你說啊!”
我聽到她的聲音裏有了哭泣聲。
我想告訴你楊燁,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我真的感到很疲憊,我真的想好好地睡一覺。
“他不行了。準備後事吧!”
這種聲音遙遠地好像來自天堂!
“羅老師……”
柳嫣嫣撕心裂肺的哭聲漸漸遠去……
“羅網,你他媽的不是東西!”
舒曉峰他們的吼叫煙一樣散去……
“羅網,我愛你!我愛你,羅網!我也知道你愛我!你不能拋下我!你不能這樣!”
楊燁的哭叫枯葉一樣,墜落……
我愛你楊燁!
施茵,你來了嗎?對不起了!
我隻感到整個身子輕飄飄的,向著沒有痛苦的地方飛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