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風雪還未到遮天蔽日的程度,那被鄢流於形容得神聖無比的山峰就跟著茫茫的雪原矗立在天地之間。


    呈岐山脈綿延數百公裏,峰巒如林,它並不是其中最高的一座,也並不是最顯眼的,但在他看來,卻如白宣上的汙血一樣刺眼。


    原來,它是長這樣的。


    數千個日夜與它共渡,數千個日夜被它束縛,到了今天才真正看清它的模樣。


    望子崖,望子崖。


    秦晅幾乎要笑出聲來,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摳進邵萱萱纖細的腰背中。邵萱萱吃痛,又不敢大喊(她實在已經被雪崩嚇出陰影來了),隻好伸手來掰他手指,手掌擦過秦晅臉頰,意外地蹭到一手的濕滑。


    “你……哭了?”


    邵萱萱驚訝地低頭看他,秦晅冷冷地睨她一眼,臉上一點兒悲慟也沒有,臉頰上的那幾道濕潤痕,卻怎麽看也不像是汗漬。


    那漠然的神色和迅速固化的淚痕,讓他看起來意外的有種脆弱感。


    邵萱萱被他盯得如芒在背,不自覺地轉開了視線,落在不遠處的雪地上,白綿綿的積雪棉絮一樣柔軟。


    秦晅放她落地,重新把眼睛蒙好,冰涼的手掌握住她手掌,淡淡道:“走吧。”


    邵萱萱跟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望子崖地方向走去,一直走到靠近急坡附近才鬆開手,慢慢地頓了下去。


    邵萱萱愣愣地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徒手將積雪一點點撥開,露出下麵黑色的岩石


    那岩石黑中泛紅,隱約還有些紋理,邵萱萱探頭看去,奇怪道:“這是什麽石頭呀,好奇怪的顏色。”


    秦晅在石麵上輕輕摩挲,那些紅褐色的紋理並未滲入岩層深處,稍一用力,摳去表層岩層,便露出岩石本來的顏色。


    邵萱萱看著他繼續清理積雪,心終於再一次提了起來。


    這些褐色紋理,越看越像……鮮血流淌過石麵,幹涸留下的痕跡!


    ☆、第七十二迴血湖


    積雪全部被清理完時,展現在眼前的是足可以躺了一個成年人的巨大平整岩石。血漬一樣的褐紅色紋理遍布整個石麵,有些地方深紅與黑色融為一體,完全分辨不出岩石本身的顏色,甚至還有刀斧砍劈後留下的痕跡。


    秦晅用力掰了幾下,在岩麵上起出一層的暗紅色薄冰,隨手往地上一扔,登時就碎作無數片。


    血色琉璃一樣的顏色。


    邵萱萱看得兩眼發直,心想這什麽地方啊,不會是天然屠宰場吧——難道那些雪山民逮到獵物都拖這裏來放完血再帶迴去的?


    她記得鄢流於逮的野兔子都是連皮帶毛弄迴去的呀。


    秦晅繞到岩石的另一邊,手上使力,似乎想要將它用力推開,邵萱萱“哎”了一聲,一邊趕過去幫忙,一邊好奇道:“你怎麽知道這裏有石頭,推開它幹嗎?”


    秦晅不答,內力灌注到手掌上,岩石驀然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往外滑開半丈。


    邵萱萱突然沒了使力的地方,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再往岩石底下看去,意外地發現下麵竟是五尺見方的紅黑色冰湖。


    邵萱萱下意識就覺得這些都是血凝結起來,不過誰這麽變態,專門弄這麽一池子血凍在這裏呀。


    不會是什麽邪(和諧)教的祭祀儀式吧?


    她愈想愈可怕,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秦晅卻不覺得意外,此地常年冰雪覆蓋,堅冰不融,多少年都是一樣的。他吃力地扶著岩石爬起來,抬頭看了眼天氣,向邵萱萱道:“尋些柴火來,咱們將這些冰水融了,下麵有地道。”


    邵萱萱瞪大眼睛,迅速搖頭:“這地方哪兒來的柴禾呀,而且……你確定這些是水?”不是血嗎?你不要欺負我這個外地人好麽!我長著眼睛呢!


    秦晅皺眉,坐著發了會呆,突然一掌劈在冰麵上,紅黑色冰麵迅速發出“咯嚓咯嚓”的崩裂聲。


    秦晅招唿邵萱萱一起幫忙拿木棍把碎冰撬出來。


    邵萱萱苦著臉把充當滑雪杖的木棍尖端伸下去,眼睛死死地盯著冰麵,生怕撬到什麽腿骨啊骷髏啊的。


    鄢流於這個大騙子,說得它們先祖多麽多麽小白蓮似的柔弱,確定他們真的不是因為到處搞這種血腥祭祀才被驅逐的?


    就算是豬羊的血吧,這個分量也宰了很多頭了哇!


    冰血極度深,;兩人一直挖下去好幾米,還不見盡頭。


    秦晅將繩索縛在岩石上,垂落下去,再把所有東西都帶上,率先跳了下去,邵萱萱沒辦法,隻得絮絮叨叨地跟上他。


    “這裏是不是他們雪山民祭祀的地方哇?不會是鄢流於的祖墳吧?這麽挖他迴頭肯定得跟我們算賬……”


    坑洞中的血腥味十分濃鬱,越往下,人工鑿挖岩層的痕跡就越明顯。掰開又一大塊冰塊之後,邵萱萱習慣性地要往上扔,被秦晅一把拉住手腕,打亮火折子湊近來看。


    邵萱萱“啊”的驚唿一聲,將東西摔了出去。


    冰塊裏凝固著的,赫然是一根人的手指。


    那塊碎冰落到黑黝黝的腳下,很快看不清了,邵萱萱卻覺得四周的氛圍一下子恐怖起來。


    這麽多血,居然不是牲畜和野獸的,居然是人血!


    臥槽鄢流於救他們倆不會是想養肥了帶來這裏宰了放血的吧!


    “莫要害怕,底下沒有屍體,這恐怕是有人一時疏忽弄掉下去的。”秦晅安慰道,“這叫做贖命池,是那些先民的死囚入葬的地方,死囚沒資格入土為安,屍骨是要喂野獸的,隻有血能葬在祖墓裏。”


    這樣的安慰,還不如沒有!


    火折子上的微弱火苗晃了晃,熄滅了,邵萱萱又冷又怕,嗓子都啞了:“鄢流於告訴你的?我們到他們先民的祖墓裏來幹嘛呀,我們走吧,既然有不小心把手指頭葬在這裏的,沒準有更不小心的,把腦袋也落在這裏了呢?”


    秦晅沉默,半晌才說:“我正是來找這樣一個腦袋的。”


    邵萱萱空瞪著黑暗裏的人影。


    “既然找到這裏了,總是要來看看他的——我的一位故人葬在這裏,已經有數百年時間了。”


    邵萱萱咽了咽口水,半天也隻發出一聲含糊的應答聲。


    他的故人葬在這裏,什麽故人?


    故人是雪山民?


    那麽,他也是?


    邵萱萱不由自主想起秦晅近來的種種怪異表現,有什麽東西閃電一樣在腦海中躥了過去,那瞬間泄露出來的光卻被來得及照亮她的迷茫。


    一直到又挖下去好幾米,她才終於想起來,那是鄢流於割開血管將血跡蹭到她臉上說自己發誓的模樣。


    秦晅也曾握著匕首的雪白刀刃說:我若為皇,必定封你為後,我若不幸失勢乃至身殞,也定保你一世安穩。


    那血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也如這冰凍的血池一般的稠密。


    那他是怎麽到這裏的,難道已經死了?


    死了多久,屍體也……也沒留下來?


    這裏的血水,難道也包括了他的?


    邵萱萱也不知自己是什麽心理,得知這些血水可能跟身邊的人有關,恐懼感反而弱了不少。


    秦晅再沒多說什麽,隻埋頭在下麵殘餘的碎冰間摸索著。邵萱萱醞釀了半天情緒,正想安慰兩句呢,火折子卻再一次被吹燃,映照出秦晅手上抓著的一大塊冰渣。


    邵萱萱滿腔的憐憫瞬間就蒸發不見了,那哪兒是什麽冰渣,分明是一顆早已經腫脹得看不出五官,被發絲繞得看不清的人頭。


    尼瑪就算知道這是你親戚也完完全全同情不起來啊!


    邵萱萱撇開眼睛不敢看,秦晅卻看得很仔細,甚至還引燃了木棍將人頭上的冰血融開了一些,伸手仔細地在疑似臉的地方摸索了幾下。


    邵萱萱靠著石壁站著,微弱的火光將他和那個人頭的影子投射在滿是冰渣的岩壁上,黑裏透紅,隱約還帶著點剔透的冰晶的感覺,瑰麗裏透著濃濃的詭異。


    那個纖細的影子終於動了,自言自語似地歎了口氣:“你果然也沒走——”說罷,一手握緊在岩壁邊垂著的繩索,足下發力,直接攀上坑頂,跳了出去。


    這變故來的太快,邵萱萱反應過來時他已經爬出坑洞了。


    “秦晅!你等等我啊!”


    她急得眼淚都嚇來了,手忙腳亂地抓住繩子,沒爬幾步就滑了下來,手掌都破了。


    邵萱萱咬咬牙,挑了些比較尖銳的碎冰,用打飛石的辦法,依次擲到岩壁上,抓著繩索拿這些石頭做攀岩點,之總算了上來。


    秦晅竟然沒走遠,坐在那塊血岩上,正融了血水在給那顆人頭清洗、潔麵。


    邵萱萱都不知拿什麽表情去麵對他了,這特麽是戀屍癖吧!


    她慢慢走到他身邊,秦晅也跟沒看到似的,認認真真地把那些凝結在一起的頭發分開,衝洗,腳下的雪地很快凝結了一大片紅色的冰淩。


    那個人頭的臉大約是泡在血水裏的緣故,浮腫得厲害,皮膚也都成了深紅色,虧得氣溫低,沒腐爛。


    邵萱萱難得看到小變態這樣真情流露,以為那人頭主人是個姑娘,強忍著反胃的感覺盯了一會,卻在下巴上看到了疑似胡渣的東西。


    喂,不會是你爸爸吧?


    秦晅清理完人頭,拿幹淨的布巾包了起來,尋片高地挖開積雪,將他埋了下去。既不立碑,也不跪地拜祭,隻木樁似的站那低語。


    風雪肆虐,邵萱萱豎直了耳朵,也隻聽到斷斷續續的一句“送你迴江南”。


    .


    邵萱萱以為安葬了秦晅這位故人,便算了卻了一樁事情了。正揣了滿肚子的問題,想要再迴去的路上跟他打聽呢。


    秦晅卻拽著她還要往坑洞底下跳。


    邵萱萱整個人都毛了,“人你都找到了,還下去幹嘛啊!”


    秦晅磨牙:“贖命池下麵就是墓道,都挖了那麽深了,你不想下去看看?”


    聽到“墓道”兩個字,邵萱萱更加退縮了,為什麽會想去!正常人都不會想去的好吧!


    但主動權不在她手上,秦晅即便瘸了一條腿,要製服她一起下去,容易得跟拎小雞似的。


    這一趟下去,秦晅的動作就沒剛才那麽小心了,三兩下清理完剩餘的冰血,果然找到了用鐵水澆築著的墓道入口。


    邵萱萱冷眼看著他在那徒手破壞鐵條旁邊的岩層,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那個“蒙古侵略南宋時大量使用投石機,郭靖在襄陽城用降龍十八掌碎飛石油盡燈枯而亡”的冷笑話。


    冷兵器時代的人,還真的都特別有毅力。


    秦晅似有所覺,忽然抬頭看了她一眼:“你在那嘀嘀咕咕念叨什麽?”


    邵萱萱徹底閉緊了嘴巴。


    ☆、第七十三迴墓道


    最後一根鐵條斷掉後,邵萱萱確信自己聞到了一股奇異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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