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小太子也不不遑多讓啊,不愧是將來要當皇帝的人。


    邵萱萱在浴桶裏掙紮了起碼十來分鍾,才踉踉蹌蹌地爬了出來,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太子站一邊冷眼看著:“現在清醒了,要不要再出去冷靜冷靜?”


    秋天午夜的寒風可不溫柔,這麽出去,一準要凍出毛病來。


    邵萱萱吸著鼻子戰戰栗栗在浴桶邊站了一會兒,再一次磨蹭著往羅漢床那挪。


    太子也無奈了,這姑娘倒是真好欺負,任憑他拍扁搓圓一點兒有實質傷害的反抗舉動都做不出來。


    可是,她夠固執啊。


    簡直就跟條牛皮繩似的,扯不斷拉不緊,一有機會就又縮啊縮的鑽迴那張小破床上。


    眼看人穿著濕衣服就那麽哧溜一下鑽迴了羅漢床上那床他“欽賜”的印花小棉被裏,太子真有股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小小一顆棋子,居然也想當逃兵!


    這次要是不徹徹底底給製住了,以後還有得鬧騰。


    這樣子出了宮,豈不是放鼠歸洞,肉包子打狗有去無迴?


    他握緊了拳頭,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踱步上前,將被子整個掀起扔到地上。


    邵萱萱看她的眼神就跟奧特曼看怪獸沒什麽兩樣,隻是沒能耐變身打得他滿地找牙。


    太子一字一頓道:“既然不樂意和孤待在一起,那索性連這屋裏也別待了,滾出去。”


    沒他的命令,他就不信有人敢給她安排住的地方。


    邵萱萱嘴唇極為輕微地抖了一下,紅著眼眶爬坐起來。死她是豁出去了,可挨餓受凍,一般也就是活受罪,捱到天亮還得給人私下嘲笑。


    她有點後悔了,欲言又止地看著他,顯然是想開口給自己求個情。


    太子不為所動,極為冷靜地重複:“要麽脫了濕衣服到榻上去,要麽就給我出去。”


    邵萱萱慢騰騰地挪下床,手指在衣襟上停了好一會兒,也沒動手把衣帶解開。太子就那麽站著,一點兒錯開眼睛避嫌的意思。


    她咬了咬牙,手再一次放了下來。


    太子徹底不耐煩了,拖著人走到門邊,一把拉開門,將人推了出去。


    “滾!”


    貴族少年介於成熟與青澀之間的聲線把這一聲嗬斥演繹得冰冷而鋒利,硬生生割開夜幕,傳出去好遠。


    值班的內侍怕被台風尾掃到,垂著頭站在恨不得自己影形消失掉。


    門“啪”一聲被用力關上,窗欞震顫,窗紙簌簌響了好一會兒才停止。


    邵萱萱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盡力地抱住自己,還是沒能抵擋住午夜的寒冷。她瞥了那幾個眼觀鼻鼻觀心的內侍,蹲坐下來。


    她的衣服和頭發都還濕得能滴水,鞋子也沒穿,沒多久就凍得臉色發青,牙齒打顫。


    她四下打量了下,目光落到不遠處的假山石那——那地方她白天去過,雖然狹窄,風倒是吹不著的。


    邵萱萱掙紮著起身,抱著肩膀小跑著鑽了進去。


    不遠處巡邏的禁衛抖了下嘴皮子,斟酌半晌,到底沒過來驅趕。


    一看就是被太子殿下趕出來受虐的小太監嘛,鑽個假山而已,睜隻眼閉隻眼吧,大家都活得不容易啊……


    輪值的內侍則在心裏吐槽:臥槽邵豉你真是個傻子啊,這個時候還自己給自己找地方了,不趕緊跪著求殿下原諒你是想明天給他餓一天甚至再凍一天?


    去年可就有個小宮人自作聰明沒乖乖受罰,讓太子給活活折磨死了呢!


    前車之鑒懂不懂啊!


    月上中天,慢慢地又躲進雲層裏,屋裏靜悄悄的,外麵也靜悄悄的。門終於還是“吱呀”被推開了,太子青著臉瞪著空蕩蕩的門口,咬牙問:“人呢?”


    輪值內侍趕緊跪倒,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假山:“奴婢看他是往那裏去了。”


    這麽久了,開始還能聽到噴嚏聲,現在沒準已經凍暈過去了。


    “帶迴來。”


    太子吩咐道。


    內侍趕緊爬起來往假山那跑,到了地方,彎腰朝裏麵一瞅,黑洞洞的什麽都看不到,喚了一聲“邵豉”,也沒迴應。


    他伸手進去摸了摸,隻摸著空氣,探進去半個人了,也還是空蕩蕩的。空氣裏殘留的香氣倒是挺明顯的,似蘭非蘭,香噴噴的誘人。


    內侍隱約覺得不對,幹脆整個都鑽了進去,小聲地喊:“邵豉,邵豉?”


    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火光到的比太子還早一步,映照出空蕩蕩的假山。


    內侍惶然轉頭,就見太子陰沉著臉,仿佛暴風雨前夜的雲層。


    ☆、第二十五迴問診


    邵萱萱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一張笑盈盈的圓臉:“師姐,你醒了——衛延,快去告訴師兄,聶師姐她醒了!”


    邵萱萱茫然地看著她,女孩伸手在她額頭摸了摸,“好像不燙了,師姐,還記得我嗎?”


    邵萱萱在假山內被打暈的時候,壓根沒看清楚人,此時見了她,方才想通原委。


    她遲疑著點了點頭,很快又搖了起來——她確實不認得,太子也說了,自己中了吳有德那個毒,失憶簡直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就是裝,也該裝出失憶的樣子來。


    “我是初兒,你師妹妹俞嫣初呀。”俞嫣初說著,眼眶漸漸紅了起來,抓著她的手握在懷裏,“你放心,以後再也沒人敢欺負你了!”


    邵萱萱“哦”了一聲,避開了她灼熱得有些嚇人的視線,看著她身後的桌案發呆。


    俞嫣初以為她在找人,寬慰道:“師姐不要著急,師兄馬上就到了。”


    邵萱萱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沒把話說出口。


    是的,她不敢,假如真的坦白一切,他們會怎麽對待自己?


    邵萱萱沒有把握,更不敢賭。


    和太子秦晅的這幾天相處,讓她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謹慎。


    那個叫衛延的年輕人很快迴來了,掀開簾子,輕聲道:“俞小姐,我們殿下隨後就到。”


    聽到“殿下”兩字,邵萱萱整個人自然而然就緊繃起來。


    居然沒有出宮?!


    俞嫣初小師妹你這麽辛苦打暈我居然沒帶我出宮!坑不坑爹!哪兒有刺客這樣的啊!辛辛苦苦闖進去,還把我送迴去,你圖什麽啊——


    她的腹誹在門簾再一次掀起的瞬間戛然而止。


    齊王今天穿了一身藏藍,輕袍緩帶,步履輕快地走了進來:“襄寧醒了?”


    邵萱萱瞪著他,心裏響起的卻是太子關於刺客的幕後主使的分析。


    他的猜測果然是作準的!


    俞嫣初見她直直地盯著齊王,往邊上讓了讓,空出床邊的位置:“師姐,你看誰來了?”


    邵萱萱看了她一眼,有些無語,她當然知道誰來了啊,齊王嘛,都特麽見過好幾迴了,小變態他叔叔嘛!


    在求生渴望的驅使下,美色也不管用了。


    邵萱萱瞅著俊美非凡的藩王殿下,腦子裏轉過的念頭,一個比一個現實:


    齊王居然真的是幕後主使!


    齊王現在救我出來是要滅口還是廢物利用?!


    齊王大大你這麽看著我我好心虛我好怕你發現我不是那個原裝的!


    如果被發現了,真的像小變態說的,先被這樣這樣當做妖女,再被那樣那樣揣測利用……最後幹脆殺掉?!


    她緊張地抓緊了身下的褥子,俞嫣初無奈地和齊王對視一眼:“吳有德也真的,居然下這樣的毒,師姐現在連我們都不認得了。”


    齊王往前走了兩步,伸手想要探一探她額頭的溫度,邵萱萱警惕地躲開了。


    他的手掌空蕩蕩地晾在半空,苦笑道:“……那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俞嫣初更不滿了,“什麽沒有辦法的辦法,分明就是你們生怕東窗事發,連累到你們自己!”齊王沒再反駁,拉了凳子在床邊坐下來,柔聲輕喚道:“襄寧——”


    臉帥,聲音好聽,可惜邵萱萱已經給嚇破膽,再無賞花的心思。


    長得好有什麽用,長得好看的全都是有毒的!


    毒蘑菇,毒蜥蜴,眼鏡王蛇!


    當然了,誰也毒不過那個小變態!


    簡直人渣中的戰鬥機!


    齊王見她眼珠子轉來轉去,就是不肯認真地和自己說兩句話,扭頭問俞嫣初道:“大夫怎麽說?”


    俞嫣初嘟起嘴:“他說師姐是因為吃得太少,思慮太重,加上風寒入體,這一病也是在所難免的。”


    他們當著自己的麵說得這麽開心,邵萱萱心裏卻直打鼓,太子不是給自己吃了那個空花陽焰,怎麽居然沒檢查出來?


    你們請的什麽蒙古大夫啊!


    邵萱萱動了動嘴唇,最後猶豫著說:“……我肚子還是有點疼,頭也有點暈……”


    再給我檢查一下,發現毒素,給我解個毒啊!


    齊王果然有點緊張,吩咐道:“衛延,再去把李大夫請來。”他身後那個青年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


    邵萱萱心虛地瞅著麵前的被子發呆——於小變態來說,這些都是仇敵,可對這具身體的主人來說,他們才是自己的至親之人吧。


    而現在,自己霸占了她的身體,欺騙她最在乎的人……


    邵萱萱抿緊嘴唇,幾乎要把被子上的折枝團花看出個洞來。


    李大夫很快趕來了俞嫣初把床幔放下,又拿手帕蓋在她手腕上,這才請大夫近前來。


    邵萱萱悄悄拉開一線帳幔,老大夫眯著眼睛,長須白發,看著就很有經驗很權威的樣子,心裏這才籲了口氣。


    眼神再一轉,看到的卻是齊王。他顯然發現了她的小動作,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並不出聲阻止。


    邵萱萱迅速把帳幔拉緊,心跳都加速了不少,倒是沒了初見時的驚豔和思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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