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驚天下的江南大案,曆經一年四個月,在大理寺卿景茂庭的主審之下塵埃落定,牽連數十位官員商賈,皆公正嚴明的依法處治。福國公主的那些沸沸揚揚的傳聞,經三司會審,經景茂庭的明察秋毫,一律證實為謠言。如此重案,無一位皇族宗室之人涉案。

    一身孤勇的掀開江南一帶暗藏多年的罪惡,景茂庭的信義昭彰更為世間傳誦。

    春意漸深,百姓們紛紛出門踏青。今日正值寒食節,家家府府折柳插門,宮中設寒食宴,宴請王侯貴戚。

    熱鬧非凡的宴席上,當景大人和福國公主攜手出現時,眾人的眼前一亮。多月不見福國公主,她頗為豔麗嬌媚,融融春日下,她眉宇間蘊含笑意,有著由內而外的溫和,那是被甜蜜的幸福滋潤出的神態。景大人一如既往的冷峻傲然,而有福國公主在旁,他軒昂氣宇裏顯現出幾分別樣溫情。

    不可否認,這對夫妻的感情看起來很融洽。

    緩緩落座,舒知茵掃了一眼座無虛席的百餘席麵,聽著上座的父皇暢談忠孝廉潔。案席下,她的手被景茂庭捉在大掌中十指相扣著。

    在舒澤帝宣布開宴後,歌舞升平,眾人頻頻舉杯遙敬共飲。

    舒知茵閑適的吃著蜜棗,漫不經心的瞧著不時有人來向景茂庭敬酒。景茂庭從不飲酒,以泉水代酒飲下。唿吸著一陣一陣的醇香的酒氣,舒知茵不適的蹙眉,隨著一批人同時來敬,酒氣濃厚,她不禁覺得極為不舒服,迅速起身奔去一邊。

    “茵茵?”景茂庭立刻追至,旁若無人的張臂將她攬入懷中,見她麵色不佳,他的指腹搭在她手腕的脈博上,試探著為她號脈。

    諸多複雜的目光鋪天蓋地的投過來,舒知茵輕道:“聞那酒氣,我胸悶不適。”說罷,隨著風中裹著的酒氣入鼻,她又是一陣不適,不由得的作嘔吐狀。

    她的脈博似是喜脈,再瞧她這種狀態,景茂庭心中一炙,懷抱緊了緊,低低笑道:“你應是有喜了。”

    “真的?”舒知茵忽而笑了,不禁喜上眉梢。

    李嬤嬤見狀趕來,語聲關切:“景夫人?”

    舒知茵著急想要驗證是否是喜了,若無其事的道:“我身體不適,快宣太醫。”

    “是。”李嬤嬤小心翼翼的撫著她前往內殿。

    望著福國公主嬌貴的身影,再看景大人神情中不加掩飾的喜色,眾人不夠猜測,莫非福國公主有喜了?

    當景

    茂庭迴到席位,剛剛坐下,宮中侍衛道:“景大人,皇上宣見您,這邊請。”

    目光一轉,上座的皇帝不知何時已經離席。景茂庭隱約知曉事態不妙,沉靜的起身,闊步跟著侍衛而去。

    穿過宮牆廊榭,抵達寂肅的啟明殿,殿外不見宮女太監,隻有皇帝的影衛。殿內,舒澤帝負手而立,臉色冷沉。

    “臣拜見皇上。”景茂庭恭敬行禮。

    舒澤帝威視著他,一言不發。

    景茂庭亦不再言語,隻是垂著眼簾,任憑氣氛緊張到令人窒息。

    半晌,殿外影衛稟道:“皇上,福國公主有喜了,尚不足兩月。”

    景茂庭神色不變,默默的感受著無數無形的鋒利刀刃刺來,密不透風的刺來,伴隨著冷沉的語聲壓下:“她懷的是你的骨肉?”

    “是臣的。”景茂庭答得篤定。

    茵兒竟然真的懷了身孕,而他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舒澤帝的怒氣頓時升騰,掄起拳頭重重的一拳打去。

    景茂庭本可以避開,他沒有避,閉目承受著胸口被重擊,震得他連連後退數步。

    舒澤帝寒聲道:“朕叮囑過你,她受孕後不是小產就是嬰兒夭折,你卻還讓她受孕!”

    景茂庭感受胸口的劇疼,不語。

    “你不僅是在損害她的身體,還是在讓她體會喪子之痛之苦!”舒澤帝痛心的喝道:“景茂庭,你就是這樣愛慕她的?”

    景茂庭不語。

    舒澤帝震怒道:“你太不珍重她,不憐惜她!”

    景茂庭不語。

    “你對她太狠心太殘忍了!”舒澤帝難以置信瞪視著他,“你為什麽要這樣對她?”

    景茂庭不語。

    “是你一時疏忽?”舒澤帝目中刀刃冷暼過去,“還是她?”

    景茂庭不語。

    “說!”

    景茂庭沉重的道:“事已至此,臣無話可說。”

    “你是無話可說,”舒澤帝切齒道:“疼的是她的心,傷的是她的身子!”

    景茂庭不語,適時的流露出疼惜的神色。

    舒澤帝兇恨的望著他,一想到茵兒即將承受的疼苦,舐犢情深的愛妃必定痛苦萬分,她的胞兄和胞弟參與江南一案量刑處死,她雖說著他們罪有應得仍悲痛不已,不能再讓她傷心了。可偏偏景茂庭此舉又要讓她感

    傷,他怒極,揚聲喊道:“來人。”

    殿外的影衛應道:“在。”

    舒澤帝命道:“杖責三十。”

    “是。”不多時,身形矯健的影衛持杖而入。

    景茂庭抿唇不語,神色如常的褪去外袍,隻著裏衣趴在冷硬的地磚上。

    舒澤帝重重拂袖,轉過身去,示意立刻施刑。

    影衛見皇帝氣得不輕,便知下手輕重,用力的一杖打在他的背脊上。

    景茂庭疼得臉色煞白,額頭冒出一層冷汗,他閉上眼睛,又是一杖重重打下,他咬牙一聲不吭。

    腥紅的血跡傾刻間就滲透了銀白色裏衣,影衛所用的杖是特製,一杖一落,就是兩道血口,如鈍刀所砍,傷口不深,極為劇疼傷身。

    每一杖都打足了勁,十餘杖之後,景茂庭的後背已是傷口遍布,血肉模糊。刺骨割肉的劇疼不間斷的強烈襲來,他額角的青筋突起,疼得腦中空白。

    舒澤帝臉色陰沉的手握成拳,細數著一聲一聲的杖責聲,不聞他的痛吟聲。換作別人,一杖下去就哀嚎得滿地打滾了,他竟然能一直忍著。

    “啟稟皇上,三十杖畢。”影衛停下。

    舒澤帝仍是背對著景茂庭,冷漠的喚道:“景茂庭。”

    “臣在。”景茂庭虛弱的趴在地上,滿頭大汗,後背的銀白色裏衣已盡染成鮮紅,幾無完膚。

    “三日內,設法讓茵兒服下墮胎藥。”舒澤帝威聲命令,趁胎兒尚小,需盡快處理,使她身心受的傷害減輕。

    景茂庭閉目不語。

    “這是朕的命令!”舒澤帝冷聲道:“再敢讓她受孕,朕會對你施以宮刑!”見背後依舊在沉默,他冷念道:“景茂庭。”

    “臣在。”

    “記住,三日內你若不設法讓茵兒服下墮胎藥,朕會幫你,亦會對你施以宮刑。”舒澤帝字字堅硬冷酷。

    景茂庭不語。

    舒澤帝沉聲道:“三日後,隻要她安然無恙,朕就不再追究此事,會提拔你上任丞相。朕最後一次警告你,可傷她的心,不可再讓她傷身。”

    景茂庭不語。

    舒澤帝命道:“送景大人迴府。”

    影衛們上前扶起景茂庭,他顫巍巍的難以站穩,而神情異常的剛毅。

    景府裏,舒知茵在花園中焦急的走來走去。當太醫診斷出她確實懷了

    身孕後,她迫不及待的想跟景茂庭分享喜悅,得知景茂庭被父皇宣見去商議國事,她等了許久仍等不到他,便先行迴府。這已是等了一個時辰,景茂庭還遲遲未歸。

    她蹙眉坐在秋千上,望眼欲穿的環顧四周,盼著景茂庭突然出現在視線內。

    “夫人。”如瓷快步而來,“大人迴來了。”

    “他在哪?”舒知茵四下尋著。

    “朝寢宮去了。”如瓷不能說景大人是被侍衛扶進寢宮的,景大人剛進府時有交待。景大人好像受了重傷,站也站不穩。

    舒知茵擰眉,下意識的護著小腹,腳步輕快的踏入寢宮。

    “茵茵。”景茂庭輕喚。

    舒知茵見他側臥在軟榻上,神態自若,眼神無比溫柔深情,迎著他脈脈的注視,她不由自主的走近他。

    “茵茵,”景茂庭抓住她的手,把她拉進身邊坐下,輕撫著她的小腹,溫存聲道:“我很開心你有喜了,很開心。”

    “開心的在皇宮久留,開心的迴到府後大白天躺在榻上?”舒知茵故意輕哼。

    “別不高興。”景茂庭緊張的想抱住她,稍稍用力,後背的傷口撕扯的劇疼,猛地倒吸口涼氣。他知道她著急見他,他本想處理完傷口再與她相見,怕她等的著急不高興,才趕緊先見她。

    舒知茵一怔,他的懷抱鬆鬆的,不同於以往那樣緊實。她不禁仔細的打量著他,發現他的氣息似乎虛弱。

    身體受傷之事本就瞞不住她,景茂庭溫聲坦言道:“茵茵,我很想緊抱住你,親吻你,但我渾身使不出力氣。”

    舒知茵不安的道:“你怎麽了?”

    “別擔心,放鬆。”景茂庭輕聲安撫著她,“你懷著身孕,情緒不可過激,要放鬆。”

    舒知茵深吸口氣,心平氣和的口吻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景茂庭沉靜的道:“我被皇上施以杖刑。”

    舒知茵瞠目。

    景茂庭趕緊道:“隻是皮肉之傷,並無大礙。”

    “讓我看看你的傷勢!”

    “不,茵茵,暫且別看,待清理上藥之後再讓你看。”

    可想而知,他一定是受了重傷,舒知茵心中一悸,蹙眉問:“父皇為何對你施以杖刑?”

    “政見不和。”

    “什麽政見不和?”

    “國事。”

    “國事?你們因國事多次政見不和,他隻對你動怒而無可奈何,為何這次對你對你施刑?”

    “是我冒犯頂撞了皇上。”

    “你無非是堅持己見,怎麽可能冒犯頂撞?”

    景茂庭平靜的道:“是我無禮在先。”

    “不可能。”舒知茵很清醒的道:“父皇知道你的剛正,不會因你的冒犯而施刑。你了解父皇的為人,說話做事自有分寸,不會無禮。我不相信會有什麽政見不和的國事導致父皇對你下手這麽重!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無事瞞你。”景茂庭冷靜的道:“茵茵,真的是政見不和,真的是我無禮在先,皇上與我的分歧事關許國,你要聽嗎?”

    舒知茵緊盯著他,他麵上波瀾不驚,唯因身體的傷疼而輕輕皺眉。

    “茵茵,相信我,這次是我魯莽,是我的過錯,我活該受刑,皇上這樣做是應該的,是我自食其果。”景茂庭不希望她怪怨自己的父親,篤定的道:“皇上已不再追究我的過錯,還說擇機讓我上任丞相一職。”

    舒知茵仍然難以置信,依他與生俱來的沉穩和自律,怎麽可能在皇上麵前魯莽?

    景茂庭鄭重說道:“茵茵,是我不好,我以後在皇上麵前會更謹慎,畢竟皇上日理萬機,難免喜怒無常,我不能總是觸犯他。”

    “無論如何,父皇都不能對你施杖刑。”舒知茵心底發寒,語聲發緊的道:“他這樣做,考慮過我的心情?”

    景茂庭安慰道:“對不起,是我的錯,憑我當時的言行罪該斬首,皇上已經手下留情了。”

    舒知茵擰眉,道:“你何需一再的自責?你為國為民兢兢業業,即使你魯莽輕率,也是為了江山社稷,並非不可原諒!”

    “茵茵,事情已然過去了。”景茂庭溫言道:“你別生氣,你要保重身子,我們渴望這個孩子多時,我們一定要讓這個孩子平安的出生。”

    舒知茵很不理解父皇的舉動,心很疼,她會去弄明白。此後,為母則剛,她要更加堅強。迎著他深情堅定的目光,她輕道:“我為你清理傷口,上藥。”

    “不用。”景茂庭擔心傷口太猙獰而嚇到她,使她又心情低落,說道:“讓齊汀來為我清理傷口上藥。”

    “嗯?”

    “好嗎?”

    “好。”舒知茵明白他自有用意,便去派人找齊汀。

    她剛起身

    ,景茂庭便捉住了她的手,“茵茵。”

    “嗯?”

    “我很想吻你。”

    他滿懷渴望的話音剛落,舒知茵就慢慢俯下身,將唇湊到了他的唇邊,吻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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