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輕輕靜靜的飄落。

    公主府南花園的亭廊下,舒知茵沉靜的坐在美人榻上,欣賞著滿苑花圃被積雪覆蓋,白茫茫的一片,幹淨而寂曠。

    正值嚴寒,冷氣襲人,美人榻鋪著厚厚的皮毛,四周圍著一圈銅製暖爐,不遠處,架著石鍋慢火煮著十豆十花粥。舒知茵置身於寒冷中的暖意裏,享受著浮華混沌世間難得的安寧。

    明日即是冬至,舒知茵慢慢起身,走至廊外,掬起一捧潔白的雪,雪在掌心消融,無聲無息。她眉心一蹙,抬頭仰望浩瀚天際,蒙蒙蒼蒼的一片,心底頓生無限惆茫。她雙睫一眨,側目對如錦道:“去請景大人。”

    如錦應是而去,在雪地裏踩出長長的一串腳印。

    過了一個時辰,如錦迴來了,稟道:“景大人正在大理寺中整理案情,他得知公主請他來公主府,他隻說‘知道了’。”

    舒知茵捏著白瓷勺喝粥,頭也未抬的問:“他人呢?”

    “景大人還在大理寺中。”如錦咬唇道:“奴婢在外待了一刻,見他沒有動身的打算,請齊少爺幫忙詢問催促,景大人依然沒有動身,說‘我整理完這宗案情自會前去’。聽齊少爺的意思,景大人的那宗案情整理完要深夜了,奴婢迴來請示,要不要請景大人即刻前來?”

    舒知茵眸色一凜,放下瓷勺,捏起素帕輕拭唇角,飲著數口溫酒,道:“備馬車,去大理寺。”

    “是。”如錦知道公主在不悅,公主和景大人真是性情飄忽不定,對待彼此忽熱忽冷的難以捉摸。

    香車寶馬迅速備至,侍女們將十餘隻暖爐固定在馬車裏,又在馬車裏鋪著暖和舒服的棉被皮毛。舒知茵輕快的乘上馬車,馬車飛快的穿梭在漫天大雪中,車輪從厚厚的積雪上碾過的車轍,很快就被落雪覆蓋。

    大理寺前,侍衛們忽見一輛華貴馬車從雪中飛快駛來,直接衝到了門前,赫然等著府門打開放它進去。侍衛們不禁驚愕,這不是景府的馬車,誰竟敢如此大膽的要擅闖大理寺?不知道大理寺卿景大人的威望?!

    侍衛立刻上前盤問,猛得見到車夫亮出福國公主令牌,麵上頓驚,原來是福國公主!侍衛連忙道:“請稍候,卑職這就去通報景大人。”

    馬車裏傳出正色語聲:“需要通報嗎?”

    需要通報嗎?

    需要通報嗎?

    除了齊汀,大理寺中不許任何人擅入。即使前幾日太子殿下的馬

    車途經大理寺,想要進大理寺裏看看,侍衛們表示需要先去通報景大人,太子殿下也沒有異議。

    最得聖寵的福國公主進大理寺,需要通報嗎?

    侍衛們麵麵相覷,沒人敢言聲,也沒人敢放行。

    見狀,如錦便跳下馬車,輕聲對侍衛們道:“福國公主進出皇宮乃至進出皇上的禦書房都無需通報,進大理寺需要通報?快放行!”邊說邊對侍衛們使著眼色。

    一位侍衛上前,瑟瑟發抖的道:“福國公主進大理寺當然不用通報,隻是景大人有規定在先,如果卑職們隨意放行,卑職們全會被革職,從大理寺處被革職,無處再會用。”一群侍衛紛紛跪在馬車旁,求道:“福國公主殿下大仁大義大人有大量,求給卑職們指條明路。”

    舒知茵道:“讓景茂庭出來見我。”

    “是。”侍衛趕緊奔去請景大人。

    沒多久,大理寺門迅速打開,齊汀快步奔出,恭敬的道:“微臣齊汀拜見國色天香萬福無疆壽比蒼穹事事如意的福國公主。”

    舒知茵道:“恭喜如願成為大理寺少卿。”

    “謝謝。”齊汀笑道:“公主殿下請進。”說著,便示意車夫讓讓,他親自當起車夫趕馬車進大理寺。

    馬車直接駛到了大理寺的後院,停在了那一排三間屋子前。

    舒知茵掀開馬車簾,一眼就看到了在屋內案前正襟端坐的景茂庭,燭光中,他在奮筆疾書。她輕盈的下了馬車,信步入屋中,語聲薄涼的道:“景大人。”

    景茂庭心中一顫,抬首瞧去,她披著雪白輕裘冒著風雪而來,煢煢孑立,眸色極為清冷。他連忙起身迎過去,關上屋門擋住寒風,脫下外袍裹在她身上,牽引著她坐在他坐的木椅上,迅速去裏屋抱出一張棉被,把她與木椅一起包住。

    此屋頗冷,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暖爐。舒知茵發現自己在瞬間被包裹得很嚴實,失笑道:“你知道冬至嚴寒,屋中不設取暖的爐火,不冷?”

    景茂庭不語。

    “你的體格頗為健壯,不畏寒。”舒知茵漫不經心的說著,掃了一眼案上鋪放的宣紙,墨汁未幹,字跡勁挺,正是讓她一見傾心的字跡。

    景茂庭道:“我在寫結案卷宗。”

    “必須今日天黑前做完?”

    “不必須。”

    舒知茵笑了笑,笑意微涼,“你為了做不必須今日天黑前做完的事,而

    不在天黑前見我?”

    景茂庭沉默。

    舒知茵定睛看他,問:“不想見我?”

    “不敢想。”

    “嗯?”

    “不敢見。”

    “嗯?”

    景茂庭正色道:“我很想你,腦子一旦靜下來,全是你的音容。我迫不及待的去見你,放下一切去到你麵前。你會因此嫁給我為妻嗎?不會。”

    舒知茵道:“所以,你不想我不見我,打算一輩子遠離我?”

    景茂庭神色如常的道:“你知道我的心意,知道我想娶你。隻要你一刻不願意嫁給我,我就遠離你一刻。”

    舒知茵怔了怔。

    “我知道你是薄情之人,無論我怎麽對你,你永遠有自己的主見。”

    “所以你決定站在原地,隻等著我走向你?”

    景茂庭眸色幽深,喃喃說道:“我能怎麽辦?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我們各自的處境你也清楚,太子活著一日,我一日不會與他公然反目。太子府幼女案已宣布結案,太子的名聲被洗清,你應該無法諒解我。將來,我依然會做出你無法諒解的事,我很抱歉。我……”

    “嗯?”

    “我沒有資格衝動任性。”

    舒知茵專注的看著他,他眉宇間隱晦的浮出痛苦和無奈,他就是那樣的一個人,克製、冷酷、深沉,他有他明確的目標和判斷,不意氣用事,很懂得孰輕孰重。他的處境看似風光,實在危險重重,他一直在皇帝和太子之間周旋,並得到皇帝的囂張和太子的信賴,絕非易事,一不留神就萬劫不複永得翻身。

    他是朝臣,跟曆史上那些千千萬萬的朝臣沒什麽區別,伴君側,榮辱皆在朝夕間。什麽事不得不做,什麽事不能做,什麽事什麽分寸,他要時刻清醒。他知道舒澤帝重視國基安穩,便表麵上忠服於終會登基為皇的太子殿下,以便能始終保全。

    舒知茵輕問道:“你明知道我們結為夫妻後,你的處境會更艱難,你還想娶我?”

    景茂庭篤定的道:“對!”

    “你愛慕之人,和你貪戀的權勢聲望,你都要得到?”

    “對。”

    “不怕即損失了權勢聲望,又傷害失去了我?”

    “不怕。”

    “你很有把握都能得心應手的擁有?”

    “我有把握得心應手的擁有

    權勢聲望,我也做到了。我此生唯一永遠沒有把握之事,就是你。”

    “是嗎?”

    “你是天下最無情的人。”

    舒知茵忍不住笑問:“我最無情?”

    “對。”

    “天下人皆知你冷血無情,怎麽是我?”

    景茂庭冷靜的道:“那不過是天下人一葉障目,你知我有血有肉有情。而你才是真的無情,對別人冷漠,對世事薄涼,對自己心狠。你才是注定孤獨終老的人。”

    舒知茵好無辜的道:“你說我孤獨終老,你這是在詛咒自己英年早逝?”

    景茂庭愣住。

    “我要當眾宣布我要嫁給你。”舒知茵微微一笑,輕描淡寫的道:“就在明日冬至的宴席上。”

    景茂庭震驚,恍惚了片刻,情不自禁的笑了。

    他笑了,笑的可真清俊,與他平日裏的冷酷俊容判若兩人,但都很迷人,她看了都喜歡。

    舒知茵跟著笑笑道:“得意?”

    “嗯,此生最得意之事。”景茂庭摸了摸鼻尖,開心的有些發狂,忍不住笑出了聲,心潮在澎湃,小心翼翼的羞澀問道:“你也愛慕我?”

    舒知茵想了想,挑眉,“其實,嫁給你我並不高興,但是,不嫁給你我會更不高興,在不高興和更不高興之間,我做了一個高興點的選擇。”

    景茂庭笑意頓消,比平日裏的冷酷更冷。

    舒知茵故意打了個冷顫,輕道:“怎麽,你打算用眼神凍死我?”

    景茂庭換作平常神色,暼了眼這個讓他癡迷的可惡女子,隨手拿起桌上瓷杯,喝了口冰泉水。

    舒知茵道:“如果你要娶我,明日赴宴時帶上你景家的傳家玉鐲。”

    景茂庭不語,半響問:“擔心我當眾拒絕你?”

    “不擔心,”舒知茵語聲薄涼的道:“你有權利拒絕。”

    景茂庭猛地欺身向她,壓低聲音道:“你並不介意我是否同意?”

    “對!”舒知茵唿吸著他好聞的幹淨氣息,正色道:“你有資格不同意。”

    景茂庭忽而移開身子,神色不明的道:“明日,我等你求嫁。”

    舒知茵清楚的提醒道:“不是求嫁,是要嫁。”

    景茂庭凝視著她美麗高貴的容顏,慢慢的笑了笑。

    無論她是求嫁還是要嫁,

    她終會當眾說出嫁給他,任憑他做出選擇。然而,在富麗歡快的冬至宴席上,還沒有等舒知茵宣布嫁給景茂庭,沈皇後竟然在開宴時,當眾請皇帝賜婚,請願將金穀嫁給景茂庭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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