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覺開始。

    孩子第一次看到金橘色的光線橫掃過天空,散落一地柔情百般的落日餘輝,夕陽下,法老的石棺放在一個巨大的木製車輪上,被無數截鋼條橫七豎八纏繞,另一頭則係在無數紋帶族奴隸身上,在他們使勁往前拉的同時,鋼條就一點一點割進他們肉裏,暗紅的血色從他們鼓起的腹部粉刷過去,青經膨脹而起,他們要把法老的石棺轉移到nile河岸附近的淨化帳篷裏,用稀釋有天然硫酸鈉的清水衝洗。

    淨化帳篷裏麵,到處被布置成白色的一片,法老一臉安靜,躺在淨化床上,一大群人神色肅穆的站在一旁,孩子看到了銀灰色的“卡諾皮卡”容器,這是一個保存內髒的器具,它被呈在了技師後麵的助理手裏,技師蒙上麵具,身體筆直,潔淨雙手後,通過金屬棒額外小心的從法老的鼻子裏提取出腦子,之後,技師再用巧奪天功的石製刀具,剖開法老腹部左側,摘掉除心髒以外的一卻東西,然後恭敬的放入溢滿清水的“卡諾皮卡”容器裏。

    接下來是幹燥軀體,孩子看到一袋一袋硫酸鈉在法老的胸腔,腹腔旁邊緩緩堆積,下麵及周圍由女仆灑滿碳酸粉,無數祈禱者跪在法老周圍,低聲哀唱讚美法老的歌,超度他即將走遠的靈魂。

    孩子幻覺裏麵的畫麵,遙遙曳曳突然跳到最後,一卻處理完畢之後,技師潔淨雙手摘下麵罩,那張臉染上了死亡的慘白,透露出濃鬱的難過,能看到他生命將逝的心存不甘,孩子覺得他似曾相識,腦袋裏還殘留了他模糊的輪廓,如果沒有意外,應該是在哪兒見過,是他!孩子突然就被嚇醒了。

    幻覺結束。

    孩子睜開眼的時候,整間墓室裏麵依然黑暗不斷,有像抽風箱的說話聲在整間墓室晃蕩起來:誰打擾了這裏的寧靜,將踏入命運的不歸夜。瞬間,有張臉就閃到了孩子麵前,是石棺裏麵那具木乃伊,孩子突然想起幻覺裏技師的那張臉,沒錯,木乃伊就是技師。

    他滿臉的針眼,因有外人介入他的聖地,而突兀的擴張開來,紅血絲在逐漸寬闊的洞眼裏肆意搖擺,木乃伊的眼神中竟然沒有意外,好像孩子的出現與他無關,應當歸入順其自然。

    他望著孩子拉長了嘴角,用整張臉的表情告訴孩子:你將成為我的玩偶,我們的遊戲馬上開始。木乃伊的情緒像一滴混入清水中的眼淚,詭異而神秘,他對孩子說:“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裏,就算進入了我設置的遊戲,一種遊戲,有一種規則,不要對我說不愛,你還不夠資格。”孩子剛想說什麽,就看到木乃伊瞳孔中的顯示,你沒有質疑和反問的權利。孩子的表情十分無辜,但是他跟本沒有其他的辦法,隻能盲目的跟著木乃伊踏進了墓室中的另一扇石門,他進去後,木乃伊命令他躺在了一個石棺上麵,孩子閉上眼睛,就開始產生幻覺。

    第一個幻覺開始。

    這是一間簡陋的實驗室裏麵,被實驗的對象是紋帶族人,他們雙手被捆綁坐在椅子上,四下黑色的氛圍,吞沒了他們臉上畏懼的表情,燒紅的烙鐵成為全場的焦點,被做實驗的皇族人拿在手裏,他們臉上貼滿無數得意和驕傲。

    當鮮紅的烙鐵筆直的刺如紋帶族人的胸膛的時候,一種強烈的呲呲聲突襲而來,鮮肉被燒焦後,冒出的青煙騰空而起,紋帶族人撕心裂肺的尖叫,都無法換來皇族人的同情,仿佛那些皇族士兵都是沒心沒肺的兵馬俑,他們根本沒有把俘虜來的紋帶族人當人,而是將他們當成一種用來做實驗的生物。

    受行者後麵跪著一排等待接受考驗的人,他們臉上帶著垂死掙紮的青灰色,表情麻木,眼神空洞,他們默視受行者脖頸深處鼓起的青經,掩飾不住自己正在顫抖的靈魂,一個接一個,這種殘酷的行為正在進行。

    最後一個被拖上去的盡然是孩子,他左右掙紮,可還是抗拒不了皇族人的力量,刑具上的他此刻顯得如此脆弱,隔著衣服也能看見,他深藏於胸腔裏的心正一刀一刀劃滿惶恐,

    火熱的烙鐵,注定了就這麽突兀的出現在孩子麵前,所有人都聽到了孩子體內大量細胞,因為過度緊張而瞬間破裂的聲音,孩子全身的肌肉開始抽緊。

    烙鐵還是毫不留情蓋下去,孩子痛苦的哭了,他的尖叫,穿雲裂石,可是依然被這個實驗室狹窄的空間殘酷的扼殺掉了。

    那些做實驗的皇族人,他們又在與紋帶族人不可調和的矛盾中,挖開了一段難以填平的距離,皇族人的殘忍,在紋帶族人的心中,創造出了無數激烈的仇恨,他們兩族的恩怨,今後將不共戴天。

    第一個幻覺,倉促結束。

    緊接著,畫麵嚓嚓嚓不斷翻滾剪輯,隨即的一幅畫麵逐漸清晰。

    孩子產生的第二個幻覺開始。

    巨大的焚屍爐,火門蓄意打開,烈火如鋼,霸氣衝天,火門前吊著一個正受殘酷刑具折磨的女人,她麵朝焚屍爐,瘋長的頭發耷拉下來緊繞脖子,赤裸的皮膚飽受烈焰的熏烤,她全身的毛孔都紅腫膨脹了起來,汗水如噴泉般澆灌,此刻的她貌似一塊輪廓分明,正在縮水的臘肉。

    可是孩子卻看到了她的美,那種臨近死亡前的安息,消失了苟延殘喘的企圖。

    她就是紋帶族人的mut(姆特),戰爭女神,mut這個名字在埃及語中意為母親,她是紋帶族人的航標,可是她自願落入皇族人手中,以為可以用自己的血,來償還紋帶族人曾經在皇族人身上造的孽,但是她低估了皇族人的報複心和心狠手辣,皇族人竟然背信棄義,對她處於極刑,來滿足他們對紋帶族人深惡痛絕的憎恨。

    遺憾的是,皇族人始終沒有在她臉上看到屈服的可能,於是她笑了,笑聲如此堅硬,更具悲烈強勁的穿透力,她終於還是贏了,沒有給紋帶族人丟臉。她看到皇族人臉上寫滿震驚和惶恐,聽到他們顫抖並毫無氣勢的聲音在說:快,加大火候,我要烤幹她,烤幹她!

    孩子看到自己族人的mut受到如此極刑,此刻的他已經操縱不了肆意搖晃的淚水,任由它刮花孩子那張神經緊繃的臉。孩子努力朝那個巨大的焚屍爐衝過去,他要解救她,要解救整個紋帶族人的神,可是無論孩子怎麽努力,還是縮短不了他與mut之間的那段近在眼前的距離,但是他沒有放棄,孩子的腦海中容不下任何退縮的字眼,他一定要跨過去。

    孩子說,他已經看到了mut瞳孔中的無奈和自責,她正為沒有完成紋帶族人的使命,而痛徹心扉的難過。在強勁的敵人麵前,她沒有掉一顆眼淚,如磐石般堅硬,可是一想到紋帶族同胞受苦的眼神,她就如枯葉般脆弱,眼淚瘋漲。

    孩子說,mut已經盡力了,她真的已經做到最好了,難過是多餘的,他必須解救她,這是他義不容辭的宿命,無論怎樣也逃不過,孩子就是這麽瘋狂,誰都沒能來的及阻擋,他就真的就跨過去了,這一卻,好象早就已經注定好了。

    孩子確實已經跨過去了,可是這裏卻消失了mut,他拚命搖頭隻想確定,結果他發現這裏是另一層全新的結界。

    孩子產生的第二個幻覺結束。

    第三個幻覺開始。

    這裏是地表,擁有如此難得一見的金燦燦的陽光,天空的美,成為孩子眼前這座尚未完工的金字塔背後,最閃亮的焦點。塔頂,有無數如螞蟻般短小的人體影子在機械勞作,參照天空的美,這是一種殘酷的扼殺。

    這座巨大而繁盛的金字塔,已經整整修建了十年,隨著塔身的增高,修建的難度就會隨之加強。埃及人傳統的拜日信仰,離太陽越近,就越應該體現自己的卑微和對神的忠誠,然而被迫為皇族人修建陵墓的紋帶族奴隸,卻始終心存強烈的怨恨,他們無法對敵人的神坻盡孝忠誠,因為這是一種罪惡,甚至是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情,所以每當金字塔增高一層,修建它的紋帶族奴隸們的心理負擔就會增加一倍,這就是促進他們提前踏進死亡線的精神因素。

    孩子的目光,轉移到了整個金字塔修築工程的一個微小的局部,塔頂上,一個小女孩的工作現場。

    一看到她就會另人產生強烈的饑餓感,“骨瘦如柴”這四個字確實為她量身而造,她腰間纏上的粗麻袋片,早已經穿花陋眼,裸露的胸部,正被勞苦的工作刻上一道又一道腐爛的疤痕,詮釋著小女孩舊傷添新傷的痛。在她的歲月裏,童年隻是個外形精致的謊,而裏麵卻被掏空掉,它什麽也給不了這個還對生活抱有幻想的孩子,而她的青春,也將被演繹成了一道明媚的憂傷。

    小女孩的肩膀上,栓住背簍的鐵絲纏成了一股結實的線,深深淺淺的勒進了她薄弱的肩膀裏,她的背簍裏麵,塞滿緊湊而精致的貝殼,她要將背簍裏麵的東西送到金字塔尖椎的頂部去,小女孩正在努力攀爬金字塔,她留下的腳印將落滿塵埃,成為一道滄桑的風景。

    金字塔的頂部,是由巨大的檀木棒,橫七豎八搭成的井架,而頂部下一層,是廣闊而空蕩蕩的長方形岩塊石槽,貝殼和石灰石由人從塔頂的木製井架上倒入石槽,裝滿後,經其長時間的沉澱,終將蛻變成堅硬的磐石,然後成為鑄就金字塔的主要材料。

    小女孩終於爬到了塔頂,將背簍裏的貝殼傾瀉而下,形成了瞬間零碎的貝殼雨,她開始有了釋放的感覺。陽光的美乘人之危,對她進行激烈的扼殺,她俯視著金字塔下麵那些如此渺小的人群,他們都在蠢蠢欲動,運送石灰石的木製輪車,也如射線般前移。然而此刻的小女孩,靠近太陽,離神最近,站在神的腳下,她本應該不甚感激,可是一股倉促的罪惡感偷襲而來,她開始昏天黑地的目眩。

    小女孩看到了皇族人手中的皮鞭,也看到了建造金字塔的紋帶族奴隸背上,那些密集的傷口正在冒血,她還看到無數張皇族人狂笑的臉,和紋帶族人潸然淚下的眼神,這些幻象都圍著金字塔超速旋轉,小女孩突然感到一口氣抽不上來,氣息促斷的哽咽,她的腳尖失去了站立的姿勢,身體消失了重量,她感覺自己就像在飛翔。

    然而最終,她還是感到了自己沿著金字塔的棱邊不停往下掉,有肌肉被尖尖的石麵摩擦後,發出肉條被撕裂的聲音,尖銳而急速。好多人同時抬頭,他們看到正北粗糙的塔棱上掛有一隻手,它被活生生剝離了身體,鮮血放縱的流,那手下麵十幾米的地方,懸掛著一截被撕爛了的腰肢,它血淋淋的懸在那裏,像一麵鮮紅的旗幟,再下麵,是懸吊的腿,一滴血凝結在腳尖,經久不散,塔底,遺留著小女孩被巨石刮碎的頭顱,麵部朝天,滿臉惶恐,她死亡時的表情,像是在懼怕神的詛咒。

    然兒,並沒有像孩子想像的那樣,大群人蜂擁而至,前來觀看悼念,相反,他們隻是在自己的崗位上搖頭歎息,其實小女孩的今天也就是他們絕大多數人的明天,早已司空見慣,所以當此種事情再次發生,也就不值得浪費自己的眼淚和哭聲,甚至遺憾的表情都是多餘的。

    金字塔粗糙的塔棱就象一把鋼鋸,如此簡單的就分割了一條生命,小女孩被扯爛的遺體,蜿蜒曲折的點綴在上麵,形成連風都吹不散的血腥。

    傍晚,太陽急走,烏雲大片籠罩而來,勞作的人群漫不經心散開,幾隻食屍鷹在天空壓韻盤旋,小女孩屍骨的消失如油畫般安靜,沒有人知道食屍鷹叼著她的靈魂飛得有多遠。

    第三個幻覺結束。

    木乃伊給孩子的三個幻覺都完了之後,他才在顫抖中掙紮著醒來,滿手掌都是冷汗,他躺在一間墓室中央的石棺上,一團蒙朧的陽光一直射住他的心髒,孩子睜開眼,就看到了木乃伊上揚的嘴角。

    木乃伊還是帶著抽風箱的口音告訴他:這個墓室能讓人產生幻覺,你剛才所看到的這些東西確實真實的存在,並且都毫無意外的發生過,孩子,扯開你的衣服,看看你自己的胸膛,有團像烙印般的淤青,這就是第一個幻覺給你留下的印記,它是由於這塊肌肉過度緊縮,導致充血而形成的,這就是皇族人做實驗的結果:一個正常人,如果連續看了很多人被燒紅的烙鐵打上烙印,最後自己站在那刑具前,腦海中就會浮現那種帶有濃烈焦味的傷口,最後不管烙鐵碰到那人身上的哪個部位,即使烙鐵是冷的,那個部位也同樣會出現淤青,這就是某種驚恐性條件反射,也就是皇族人做實驗所得到的答案。

    而你滿臉的冷汗其實是淚水,當你進入第二個幻覺後,看到我們紋帶族人的神身受極刑,你確實大哭過,還拚命掙紮滾下了石棺,這代表你有強烈的正義和厚重的感情,你是個可以接受訓練的人。

    而第三個幻覺,將成為你未來要走的路,我是沒有足夠的能力來詮釋它,因為它沒有被定格,可以因你的造化而隨即改變。

    孩子,你必須離開這裏了,你是個可以接受訓練的人,你一定要改變我們紋帶族人現在的命運,我就隻能在這裏等你勝利歸來,然後營救所有關在這裏的人。木乃伊說著,一臉感傷。

    那我要怎麽離開這裏呢?孩子茫然的問。

    你必須死,隻有死亡的表情,才能打開這座金字塔石窟隱形的門,孩子,記住你叫適特,現在隻有靈貓可以幫助你,它們會指引你走出這個巨大的墳墓。

    木乃伊說完就將孩子一把推下石棺,自己平躺了上去,那束蒙朧的陽光,一直死死按住他的心髒,逼他丟掉唿吸。

    此刻,整個墓室的黑暗,依舊大片大片的盤旋,孩子望著木乃伊恢複平靜,心中惆悵無限,他期待下一秒,靈貓該用什麽方式貿然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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