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受人蒙騙,田喜和夏玉樓都送了命,沒了線索,事情不得不擱置起來。


    德妃的身體確實如胡太醫所言,因為生產時傷了元氣,變得格外孱弱,出了月子後總是小病不斷,不管是用多麽珍稀的藥材做成補湯藥膳來調養,都不見好轉。


    偏生太後又同皇帝堵著一口氣,無論如何也不肯讓巧茗再沾手宮務,德妃隻能硬扛著,又因過於勞累,便是一般的小病也總要拖上個十天半月才能痊愈。


    她所生的帝姬由太後取名為思羅,封號容和。


    這個早產的小家夥倒是格外幸運,在乳母與太醫們的照料下,很快便擺脫了早產兒的模樣,長成一個胖乎乎、白嫩嫩、可愛得不得了的小娃娃。


    巧茗與德妃的情誼並沒有受到七花粉事件的影響,互相走動仍像從前一樣勤快。


    伽羅跟在巧茗身邊,也多了許多機會見到思羅。她雖然有了顧恬這個小友,但對方畢竟不可能經常進宮來陪她玩耍,因而格外盼望妹妹早日長大。


    有一段時間裏,她每晚睡前都要問巧茗:“娘,明天妹妹能走能跑了嗎?”


    巧茗每每看著她充滿期待的雙眼,總是不忍心打擊她,可身為大人,最忌諱的便是拿虛妄的說話哄騙孩子,所以隻好耐心地向伽羅講述一個小嬰兒是如何成長起來的。


    當伽羅真正明白過來,若想妹妹能像自己一樣能跑會跳,兩個人能手牽手到花園裏去時,至少要等個兩三年光景,便沮喪地耷拉了耳朵,“我還以為等弟弟們出生了,也就是到春天時,我們四個就能一起玩了呢!”


    巧茗如今月份已經大了,之前商洛甫有次診脈時透露過,她懷的有可能是雙胎。伽羅又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知道韓震需要繼承人,便固執地認定巧茗肚子裏一定是兩個弟弟。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已是臘月下旬。


    年關將近,朝廷開始大休,皇宮裏卻因為舉行一年一度的春節家宴而更加忙碌。


    與此同時,另有一樁大事也需要宮人內侍們多做準備,那就是離宮將近一年的太皇太後即將迴宮了。


    ☆、49|47


    太皇太後是在除夕那日才到達皇宮,或許因為山長水遠的趕路,令她疲憊不堪,即便在第二日的家宴上,也隻是露了一麵,說上幾句祝福的話語,便匆匆離席而去。


    包括巧茗在內,所有人都覺得事情有些奇怪。


    尤其是太皇太後濃妝華服也不能掩飾的蒼老憔悴,特別令人心驚。


    在巧茗的印象裏,即便在梁家出事前不久,也就是兩年後,太皇太後仍舊是風華絕代的。


    這一年裏,在護國寺裏,究竟出了什麽實情,才會讓這個素來剛強的女人變成這樣?


    然而,她沒有任何機會得到答案,就連親近太皇太後的機會也沒有。


    家宴後,太皇太後的懿旨便傳到各宮。因為習慣了寺廟的清靜,居住於皇宮的這段時日裏,她不接受任何嬪妃的請安,請大家不要前往翊坤宮。


    太皇太後的威嚴之盛是今上也不能比擬的,所以即便眾人對此感到奇怪,卻無人敢宣諸於口。


    隻是誰也想不到,看似平靜的表麵之下正蘊藏著詭譎的風起雲湧。


    *


    說來也巧,正月初二那日,齊嬤嬤和阿茸一起病倒了。


    醫女來給她們診治過,隻是普通的感染風寒,至於誘發的病因,則歸咎於臘月裏的忙碌壓力過大,而新年家宴完成後驟然鬆懈下來,便造成了病來如山倒的情況,兩人都是高燒得下不來床。


    自從德妃那裏出事之後,各宮的主子在吃食上麵都開始變得格外小心。


    其中規矩最嚴格的自然是鹿鳴宮,巧茗已經許久不曾從尚食局點膳,所有的飲食皆是鹿鳴宮中的小廚房烹製。


    而小廚房中,也不是誰都能下廚的,所有的飯食點心自是由阿茸親手烹飪,至於調理身子的藥膳則是統統出於齊嬤嬤之手。


    今日因著兩人齊齊生病,此事自然需要重新安排,巧茗便命琵琶帶著兩個原本就在小廚房當職的小宮人負責膳食。


    說帶著不過是名目上好聽而已。


    那兩名小宮人,一名綠腰,一名紅綃,皆是從尚食局調過來的,論起烹煮技藝,琵琶哪裏及得上人家皮毛,真正需要她負責的是盯緊了那兩人,別在無人之時做了手腳才真。


    不過這一番安排當日裏並未派上用場,因著民間有初二迴門的傳統,韓震便帶了巧茗出宮往梁太師府上去了,如此安排連帶巧芙也沾了光,一起踏足離開整年的娘家。


    皇帝出行,自然少不了羽林衛隨行開道,排場盛大。


    然而,梁家並未獲得提前通知,來不及提前安排,到得皇帝鑾駕進了巷子,才有那院外的護衛急急腳通報了太師大人,這一來梁府裏少不得人仰馬翻,連帶著早就安排了在初二迴娘家的蕭氏,本都收拾停當,坐上了馬車,又被府裏的管事叫了迴來。


    此行對巧茗來說是意外之喜,從未曾想過有朝一日還能進入前世裏出生長大的太師府,自是看什麽都開心,做什麽安排都滿意。


    巧芙卻想借著這難得的機會與父親好好談一談話,偏偏梁興見到皇帝,便將之請入前院,說是有諸般事務需要詳談,兩人關在書房裏,隻有午膳與晚膳時才出門來,其餘時間,便是梁芾與梁府庶長子梁茂也不得入內。


    “也不知兩人感情何時好成了這樣……”用茶點時,巧芙附在巧茗耳畔嘀咕,“這纏綿的勁頭都不輸平日陛下平日纏著你時了。既是這般,倒不如現在便讓父親請旨讓皇上放了我出宮去,反正他平日眼裏也隻有你一個,我怕是連禦書房的一塊金磚的存在感都不如的。”


    巧茗笑得幾乎噴了茶,“四姐姐莫要鬧了。”


    巧芙滿麵無辜道:“沒有鬧啊,原本是想著與父親談談這一年來事情的進展與遇到的阻滯,順帶將你的身份告訴他,不管他之後打不打算從你這裏做些什麽,幹親總是不及親生的。還有母親那裏,你真的不打算說麽?”


    “怎麽不想呢。”巧茗悶悶地,“我不是怕嚇壞了她嗎?她可知道你的事?”


    “當然不知道的……那時我也不確定自己說了有沒有人肯信,又會不會被當做妖怪或是中邪之類的對待,當然不敢大張旗鼓,隻找家裏最管事的那個說了便罷……”


    蕭氏在上首坐著,見兩個丫頭不停地咬著耳朵,不由得感歎她們感情比在行宮時要好了許多,但見一旁獨坐著緊張地絞著手帕,明明想開口,卻總是插.不進兩個小姑子話題的庶長媳江氏,便忍不住開口道:“好了,你們兩個,平日在宮裏見天膩在一起,還說不夠麽,怎地迴了家裏來還這樣纏黏,倒是有什麽事說得這般興致勃勃,不妨大聲些說出來,讓我和你們嫂子也開心一下。”


    巧茗聽音知意,歉然向江氏笑了笑。


    巧芙卻搶著說道:“母親,茗妹妹前些日子裏做了個夢,夢到自己是咱們家的親生女兒呢。”


    “哦,有這種事?”蕭氏顯然不信,問道:“是什麽樣的夢,說來聽聽。”


    巧茗微微有些傻眼,巧芙熟知她性情的,眼看她接不上話,便自己打著圓場道:“都是些她小時候在家中的情景,比如那時在後院裏有個秋千,妹妹見我們都玩,便鬧著也要玩,跟她說她還小不夠力氣偏偏不聽話,結果真的從秋千上摔下來,幸虧商洛甫在場,給她額頭上的傷處做了緊急的處理,不然好好的美人胚子就破相了。”


    巧芙說的是她八歲,巧茗四歲時候的事情,蕭氏自是一聽便記起,不由驚訝道:“怎麽會夢到這個?還有旁的嗎?”


    巧茗雖不知巧芙用意,卻還是依著她的思路,講了幾件自己小時候的事情,又為了顯得更真實些,還有隻有自己與蕭氏知道的小細節也說了。


    “這……這是茗茗托夢麽?”蕭氏有些不確定。


    “我覺得這不像托夢,”江氏終於能插.進嘴來,“如是托夢,應是五妹妹現身見娘娘的,可娘娘這夢明顯是從自身經曆的角度展開的,倒像是在迴憶從前的事情似的。”


    巧芙等得便是這樣一句話,立刻附議道:“可不是麽,說不定是五妹妹投胎轉世到了娘娘身上也不定。”


    若巧茗是個嬰孩,蕭氏自是會將巧芙的說法信個十足十,但巧茗的年紀明明比自己早逝的女兒還要大上四五歲,蕭氏活了四十幾歲,還真沒聽說可以這般投胎轉世的,猶疑不定,便將自己的看法說了出來。


    “母親,你可知道茗妹妹救伽羅受傷昏迷不醒的日子,便是五妹妹離世的日子?之前我隻道世事總有巧合,直到聽了茗妹妹說的那些夢境,才發現這不是巧合,乃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茗妹妹醒來後忘記了前事,也並非受傷所致,而是她根本就是咱們家的女兒,不是原來那人了。”


    巧芙倒真是應了梁家女兒名字中的那個巧字,不光心思靈巧,還兼巧舌如簧,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倒是讓蕭氏再反駁不得。


    “可是……你五妹妹她那會兒才十歲,就算現在還活著,也不過十一歲而已,就算過了年再加一歲,頂天也就十二歲……”


    蕭氏有驚有喜,心緒激動,便有些詞不達意。


    自己的女兒若當真還能活著,不管是投胎轉世還是借屍還魂,她都不介意,但想著女兒還是個小孩子,眼前這姑娘卻是進幸承寵過,還懷了皇嗣,再不過個把月便要做母親了,哪個當娘的一時間都恐怕難以接受。


    江氏對巧芙說的話雖然並不全信,但總是看得明白若端妃當真跟沒了的嫡妹扯上關係,隻會讓婆婆開心,便全然附和道:“母親,不是有句話,叫‘天上一日,世間千年’麽?想來五妹妹的魂魄在輪迴路上一轉,便已長大成人了的,之後能夠托身到娘娘身上,那是司命神仙算準了她會得到陛下疼寵,又與咱們家緣分未盡,所以才將她送了迴來。”


    蕭氏至此哪裏還會再有什麽懷疑,少不得抱著巧茗又是感慨落淚,又是喜笑顏開的。


    如此熱鬧了一天,趕迴皇宮時已過了戌時,但有韓震在,哪個不要命的敢計較宮門落鑰的時間,盡是乖乖放行不必多說。


    *


    初三這天,鹿鳴宮小廚房的新安排便真正啟動起來。


    朝廷大休,韓震不必上朝,和巧茗兩個每日都睡到辰時三刻才起身,小廚房的人自然也不必日日寅時早起備膳,隻要在卯時末開始準備便好。


    且說琵琶昨日陪著巧茗一道出宮去,折騰了整日,自是比平時勞累的,這會兒起身後,免不了嗬欠連天,兩眼昏沉,便是走路都比平時慢上半拍。


    綠腰和紅綃兩人甚是乖巧,知道上麵派琵琶過來,並非當真為了煮菜,隻是為了監督,自是少不得殷勤一番,紅綃搬了燈掛椅來請她坐,綠腰則端了一碗烏雞湯給她,“琵琶姐姐喝碗湯吧,暖身醒神。”


    琵琶不過是個二等宮女,自然不會擔心有人害自己,爽快地接過來嚐了一口,發現溫度正好,既不會燙口,也不會嫌冷,顯是綠腰有心吹涼了的,便順口誇獎了綠腰一句,之後咕嘟咕嘟將整碗湯一飲而盡。


    “味道真好,你是怎麽把隔夜湯的鮮味調出來的?”琵琶問道。


    綠腰和紅綃已在案板前開始忙活了,綠腰一壁切菜一壁答:“其實算不得什麽訣竅,隻是加了些橙皮而已。”


    琵琶咂咂嘴,感覺意猶未盡,便站起來想去灶台上舀多一碗,誰知道腳下發軟,不知怎地一拐,人不受控製地摔倒,連那青花瓷碗也丟在了地上。


    “琵琶姐姐,小心啊。”綠腰丟了菜刀過來扶她,“你想喝我幫你盛就是了。”


    琵琶十分為剛才的失態尷尬,和氣道:“那你們也喝點吧,大家都暖和了做起事情來也快。”


    綠腰扶著她在燈掛椅上坐好,應聲到灶台邊,先給琵琶盛了滿滿一碗湯送過去,又依她所言給紅綃也盛了一碗,最後才輪到自己。


    琵琶見她懂事、勤快又謙讓,不由好感倍生。


    綠腰和紅綃跟巧茗阿茸是同一批的宮人,做起飯菜來自然是非常利索的,兩刻鍾功夫便一人做了四道炒菜,因是早膳自然還有點心類的燒麥與小籠包,皆是放在蒸籠裏熱著,還有專給巧茗做的紅棗粥也在爐上煨了起來,至於韓震要吃的魚片粥和伽羅點的紅豆薏米粥,則是等著尚食局送過來。


    綠腰切著橘皮,準備按照巧茗昨日吩咐過的,再做上一道橘皮紅豆沙。


    紅綃則在灶台前守著,不時用木勺伸進鍋中攪動,娘娘喜歡吃粥喜歡口感濡軟的,便是要多多攪動才能達到效果。


    不想攪著攪著,忽然自己肚中也攪動起來。


    紅綃捂著肚子,為難地直跺腳。


    “你怎麽了?肚子疼?”綠腰發現她的異狀,詢問道。


    “唉,沒事,我忍忍,能行。”紅綃答道,“我走了,有什麽事你該說不清楚了。”


    她們自然也因為德妃那事受過齊嬤嬤耳提麵命的,不單是不能動歪心思,也教導過她們,互相監督,互相作證,不光是為了有事時指證罪人,也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


    紅綃和綠腰一起進尚食局,又一起調到鹿鳴宮,多年情誼也不算淺,這會兒也不忘替綠腰著想。


    “能有什麽事兒?”綠腰道,“不就去趟茅廁麽,你快去快迴吧,這粥我幫你看著,琵琶姐姐還在這兒盯著我呢,不怕的。”


    紅綃一想也對,便捂著肚子跑了出去。


    她離開得匆忙,完全沒有注意到,此時琵琶已經靠著燈掛椅的椅背,閉著雙眼睡著了。


    綠腰把陳皮和浸了一夜的紅豆沙一起盛在瓦罐裏,又兌了水,揭了蒸籠蓋子,見燒麥皮色晶瑩,顯是熟透了,便將用厚厚的棉布巾子墊了手,把一疊五個蒸籠搬了下來,再把那瓦罐換到灶上。


    她既要看顧紅豆沙,又要攪動紅棗粥,一人管著兩攤,倒也不緊不慢,十分從容。


    那粥很快便沸騰起來,綠腰又像之前一樣,墊著棉布巾子把鍋端了下來,用木勺舀到一掌高的瓷盅裏,卻沒有立刻蓋上盅蓋保持溫度,反而撇了一眼睡得正香,還微微打著輕酣的琵琶,然後迅速地從腰帶裏掏出一個淡黃色的小紙包,將其中包裹著的藥粉倒進了瓷盅裏。


    “你在幹什麽?”一聲飽含怒氣的質問從門口傳來。


    綠腰立刻要將那黃紙藏起,偏生受了驚,手發抖,沒能塞迴腰帶裏,卻掉在了地上。


    而那在門口質問她的人已經走到了跟前,正是在端妃麵前最得臉的阿茸。


    “阿茸姐姐,我……我隻是放點調味……”綠腰試圖辯解。


    “調味?”阿茸根本不信她,“調味料不是都放在那邊瓷罐裏,什麽時候改了規矩要從你腰帶的紙包裏拿了?”


    “是娘娘……她昨天從宮外麵帶迴來的。”


    “是麽?那咱們去娘娘麵前對質,你也別怪我不信你,這事兒關娘娘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半點馬虎不得,要是我真的錯怪你了,我會向你賠罪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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