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梁家倒下時,他們一家人受過的罪,她不希望那兩個不過十三四歲的孩子也嚐一遍。


    薑師母不是說了麽,林家大哥與巧茗,平日裏與弟妹幾乎沒有什麽書信來往,那麽就算他們真的勾結著在宮裏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也一定和那兩個孩子沒有關係。


    何況,一切還都隻是她的猜測而已。


    不過,巧茗也知道,她可以不說出對夏玉樓身份的猜測,卻是無論如何隱瞞不了今日見過薑師母的事情。


    且不說梁芾帶著十幾個侍衛圍在四周,將她們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就連巧茗與駱寶林,還有負責賑災的官員,以及那些災民,成百甚至上千雙眼睛都盯著看過呢。


    她咬了咬下唇,十分迅速地在腦海中組織著語言,將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韓震。


    “你想將他們接過來見上一麵?”韓震複述著她的話,聲調裏帶著難得的驚訝之意。


    巧茗想不明白這有什麽好值得驚訝的。


    這具身體換了餡的事情,隻有她自己知道,那麽,在其他任何一個人眼中,身為林巧茗的她,從前失了記憶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既是知道了,想見見自己的弟弟妹妹,又有什麽出奇的?


    因著這樣的想法,巧茗並未注意到韓震看著她時那有些探究之意的目光,隻是理直氣壯地強調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是無端端地,怎麽會亂跟宮妃攀親戚呢,今兒是我,不記得從前的事情了,萬一攀扯到一個沒撞過頭的,豈不是犯了大罪,就算街市裏專門行騙的千門八將也不是這麽個騙法。”


    “你還知道千門八將?”韓震問道。


    巧茗聽出他話裏有些好笑的意味。


    到底好笑在哪兒了?


    教坊也是三教九流的地方,她在那裏三年,當然聽說過這些事,反而是他這個皇帝,一輩子生活皇宮裏,就算出宮,也是戒嚴清路的,才不應該知道吧。


    可她又不好拿這個道理去和他爭論,隻是嘟著嘴解釋道:“其實我不記得是從哪兒聽來的了,剛才說著話突然就想起來了,他們行騙前不是都要打探好對方的底細才動手麽。可是那些人再能幹,又怎麽可能打探得出陛下後宮裏哪個妃子受過傷,忘了前事,又知道哪天到哪處能找到我?所以,我隻是想,先見上一見,且看看到底是不是,如果真的是一家人,總不能我自己在陛下身邊享福,讓弟弟妹妹們無依無靠,吃苦受罪吧。陛下,我聽薑師母說,從前每個月都有銀兩送去給他們的,可是我自從二月裏受了傷後,再也沒安排過這事情了,說不準他們花盡了積蓄,就快要揭不開鍋了,那多可憐呀。”


    “好好好,你想怎樣就怎樣吧。”韓震受不了她那一連串杞人憂天的話,繳械投降道,“反正朕會安排人守著,誰也傷不了你。”


    巧茗摟著韓震脖子嬌聲道了一聲謝,不想動作太大,不小心牽扯到他的傷處,惹得韓震咬牙切齒地“嘶”了一聲。


    巧茗自知闖了禍,若是換了旁的地方,早就送上自己柔軟的小手去給他揉上一揉,可那傷口卻是經不起這般折騰的,隻能苦著小臉垂首跪坐在床上,擺出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樣。


    韓震身上有傷,便是心裏有什麽想法,行動上也不便利,隻把玩著她的手,問道:“還有你那個大哥,你打算怎麽辦呢?”


    巧茗道:“這事兒其實有點奇怪,我是想如果他真的在宮裏當差,又怎麽可能從來沒人知道呢,連阿茸都說從來沒有什麽哥哥來找過我。”她因為心虛,刻意強調著,“所以,我想,說不定是搞錯了呢,或許他不是在宮裏當差的。又或者,他人早不在了……”她把頭垂得更低,“當然我不希望真的是這樣。”


    “這事兒簡單,”韓震道,“你說他叫什麽來著?”


    “林鵬。”


    “嗯,我叫陳福去查一查,可有個叫林鵬的太監不就得了。”


    巧茗聽韓震這樣說,心裏一時有點沒譜,萬一查出來什麽,豈不是……自投羅網,因而並不大積極,偏又不能表示出來,隻能繼續攪渾了水,誤導韓震道:“陛下,其實我希望查出來沒有這個人就好了,做太監,對一個人來說反正不是好事情,既然他是我的哥哥,我當然希望他並不曾自殘身體。而且,當初若是自己搞錯了,找錯到了宮裏,總好過他人不在了,對不對?”


    韓震久久沒有答話。


    巧茗抬起頭來看他,見他合著雙眼,似乎是睡著了,便將賢惠地替他掖了掖靠牆那一側的被角,然後自己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重新躺好。


    她在山下粥棚折騰了一天,確實有些疲累了,很快便沉沉睡了過去。


    當巧茗唿吸漸漸變得平穩綿長之後,韓震卻睜開了眼睛,擰著眉頭打量她熟睡中的臉龐,自言自語道:“我知道是你,我不會認錯人的,可是既然是你,有了梁家的人在你身邊還不夠嗎?找那些人又做什麽?”


    *


    陳福辦事最是老道,一封信快馬加鞭遞迴宮中,第二日傍晚便有了迴音。


    按照薑師母的說法,林家兄妹是天啟十年搬到京郊安家,於是便查詢了往前一年加再加上往後三年,一共是五年裏進宮的太監名冊,確認根本沒有叫林鵬的人。


    巧茗聽了這消息,到底還是鬆了一口氣,她擔心了一整日,生怕聽到的消息是林鵬進宮後因為什麽原因改名叫做夏玉樓。


    但眼下看來,或許真的原身搞錯了哥哥做工的地方。


    又或許她也是被人騙了,以為大哥在宮中,然後被人要挾著去打探羅刹殿的實情,因為心裏害怕,才隱瞞自己家裏的情況,如此想來,倒也是個可憐個姑娘。


    林家姐弟被接到行宮時,又是數日之後。


    因為地動後的情況漸漸穩定下來,已連著五日不再有小規模的餘震出現,眾人已從帳篷中搬出,迴到了房屋之中居住。


    巧茗便在渺雲居的偏殿裏接待了兩人。


    如果原先還存著那麽一丁點兒,或許薑師母是與人串通了行騙的小心思,但見了這對姐弟,巧茗便徹底相信他們與原身的關係。


    原因無他,實在是十四歲的林巧茜與原身長得太像了。


    一樣的杏眼如鹿,一樣挺直又秀麗的鼻子,還有一樣不點而朱的櫻桃小嘴,就連笑起來唇邊的笑紋以及眼下臥蠶起伏的高度與角度都如出一轍。


    這樣的兩個人,若說她們不是一個娘胎裏爬出來的,隻怕都沒人相信。


    雖是早有了心裏準備,巧茜見到巧茗時仍舊有些激動,“姐姐,你那時怎麽也不說一聲就進了宮去,你可知道我看了你留下的信有多擔心。”


    她一張口便是責怪,卻並不打算讓巧茗迴答似的,立刻又轉了話題,“我聽薑師母說你傷了頭,是傷了哪個位置,快讓我看看。”


    巧茗在額角上一指,道:“別擔心,早就好了。”看巧茜擔心得眼圈都發紅了,又補充道,“其實原本也不是太嚴重。”


    “怎麽會不嚴重,你都不記得我們了!”巧茜一壁說一壁伸手在她額頭上輕觸,“可還疼?摸著倒是沒事了?但是如果全好了,怎麽會忘記事情呢?薑師母說你做了皇上的妃子,宮裏麵的大夫不是應當是最好的嗎?竟然都治不好?”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巧茗又是好笑,又是感動,這樣的話大抵也隻有真正關心她的親人才說得出來。


    與話不停口的巧茜比起來,林鶴便顯得穩重許多,他坐在圈椅裏喝著茶,聽著二姐嘰裏呱啦地和大姐說話,眼睛卻是片刻也沒有離開過巧茗的。


    他也十分想念大姐,隻是男孩子長大了,情感總是較為含蓄,而且書上也說男女有別,他如今十三歲了,怎麽也不可能像二姐那樣撲上去摟著大姐說話。


    巧茗其實也在打量他,見他無論從臉型還是五官,皆與夏玉樓並無分毫相似,一顆心便又放下許多。


    互相道過分開的三年裏的種種事情之後,話題終於落在了他們的大哥林鵬身上。


    “那會兒是我莽撞了,誤聽了消息,以為大哥在宮裏生了病,急著去照顧他,沒想到進宮了根本沒見著人。”巧茗順著巧茜講的,原身離家時留下的書信內容解釋著,“後來,皇上命人查過,宮裏根本沒有叫林鵬的人。”


    “姐姐也算因禍得福了,有皇上的寵愛,還懷了龍種,將來說不定還能做皇後。”巧茜說得十分樂觀。


    “咳!”林鶴打斷她,“你不要亂說,當心給大姐惹麻煩。”


    “好了,我知道了。”巧茜隨口應了一聲,又向巧茗抱怨起來,“姐姐,你可不知道,他這幾年啊,越來越像小老頭,這不行那不準的,連薑大哥來了家裏,他都恨不得不準我見呢。”


    巧茗隻是笑,林鶴則搖頭道:“你又扯遠了。大姐,如此說來,大哥這些年又是去了哪裏?原本他一年還能來看我們一兩次,可後來,就是我們搬到城裏之後,他就一直沒再來過了。我問他安排的那個每月送銀兩過來的人,那人又是什麽都不知道。讓他幫忙送信給大哥,他也說他做不到。”


    “我也是一直在擔心呢。”巧茗趁機說道,“可惜我如今不記得大哥的模樣,不然就可以叫宮中的畫師給他畫幅小像,再派人手去找他呢。”


    巧茜一聽就笑了,“哎呀,這有什麽難的,姐姐不記得,我們還記得,而且畫師也用不著,咱們阿鶴可是書院裏的大才子,畫像這種事對他來說再容易不過。”


    她說著壓低了聲音湊到巧茗耳邊,“姐姐,你可不知道,這小子可機靈了,還知道賣畫賺錢幫補家用呢,他現在的一幅畫,在信遠齋裏能賣上幾十兩銀子呢。”


    巧茜語氣裏滿是身為姐姐看到弟弟能幹的驕傲,但大概也知道賣畫為生不算什麽有出息的大營生,因而不願讓旁人聽到。


    巧茗當即命人取了筆墨來,又以不要打擾林鶴作畫為理由,將伺候的人都遣到屋外。


    她自己卻站在桌旁,看著林鶴提筆,三兩下便勾勒出一張飽含神韻的麵孔來。


    巧茗吃驚地捂住了嘴,那畫中人的模樣,分明便是夏玉樓。


    ☆、42|1


    巧茗吃驚地捂住嘴,林鶴畫中的人分明便是夏玉樓。


    說是出乎意料,但其實也在情理之中。


    隻是,無論如何仍是想不通,為何夏玉樓對待自己的妹妹這樣殘忍,幾次三番要將她置於死地……


    眼下的情形卻是不容她多想。


    林鶴畫工極為熟練,很快便完成了這幅小像,收了筆擱在筆架上。


    “大姐,我也有三年多未見過大哥了,這小像是根據記憶所畫,或許會有些少出入,而且幾年來大哥外貌也可能發生改變。”


    十三歲的少年,還沒開始躥個子,便是算上頭上巾帽,也不過才比兩個姐姐高出不到半頭而已。但不知是否因為在書院中久了,性子沉穩不算,處事還格外嚴謹,十分細心地向巧茗解說著有可能出現的問題。


    “大姐把它當做參考便好。若是大姐一直記不起從前的事情,待找到人了,還是送來家中讓我們兩個辨認一番比較好。畢竟大姐現在身份非往昔可比,也要小心有人心存不軌,假冒攀親。”


    “哎呀,你以為大姐傻嗎?”巧茜拽了拽弟弟巾帽下垂下的飄帶,笑道,“你也說姐姐今非昔比,皇上身邊的人肯定都是咱們大殷一等一能幹的,怎麽可能讓人騙了姐姐去。”


    巧茗低頭看那畫像,見畫中人確實比她知道的夏玉樓顯得青澀些,看起來也開朗些,明白林鶴是好心謹慎,便應道:“我知道的,弟弟別擔心。”


    姐弟三人又敘了一陣子話,巧茗便邀他們在行宮裏住上幾日,又請齊嬤嬤帶著他們去安排好的住處。


    待人都走了,阿茸便指揮著小宮人進屋來收拾杯碟。


    巧茗自己個兒端著茶盞站到桌案前,裝作仔仔細細地端詳那幅小像的模樣,隨手把茶盞置放在畫像旁邊。


    等到小宮人收拾好一個個離開後,阿茸站在幾步遠的地方問巧茗是否要迴正殿去。


    問了第一次,巧茗沒有應聲。


    阿茸便稍稍抬高了聲音道:“娘娘,可要迴房去歇會兒?迴頭晚上的時候還要和二公子和二姑娘一起用膳,娘娘且得攢足了精神。”


    巧茗作出一副從神遊中迴神的姿態,頗有些驚慌地轉過身來,不知怎地,手不小心碰翻了茶盞。


    “畫!”阿茸快步上前,試圖搶救林鵬的畫像。


    可是,那茶水還帶著溫熱,已迅速地將墨痕暈開了,大半張臉龐糊成一團,隻剩下一張嘴伴一個下巴勉強可以辨認。


    “娘娘,這可怎麽辦啊?”阿茸難免有些焦急。


    “唉,都怪我,為什麽要把茶放在這裏,果然人有了身孕,就是比平時笨的。”巧茗自責道,又不放心地叮囑阿茸,“你且別說出去,我怕阿鶴知道不開心,反正我剛才看大哥樣子和阿鶴有□□分相似呢,就像我和巧茜似的,迴頭,咱們找畫師來給阿鶴畫幅像,照著這個找就好了。”


    阿茸點頭,她沒有看過畫像,但是巧茗與巧茜的模樣如何相似,她是看在眼裏的,是以也認為林家兄弟長得像一個模子是理所當然的,不但不覺得有何不妥,還覺得巧茗的主意很妙,兼且是個體諒弟妹心情的好姐姐。


    巧茗卻是知道,夏玉樓和林鶴長得一點兒都不像,若是按照林鶴的樣子去尋找,未必找不到跟林鶴相像的人,但是永遠也不要指望能找到對的人。


    她現如今不知道這樣做法到底會不會有什麽後患,隻是單純的不想讓林家姐弟牽扯到夏玉樓的事情裏來。


    至於夏玉樓已死的事情,她也不打算讓他們知道。


    一個一直找不到人的大哥,多少還代表著一份希望,心裏有憧憬便不難過,怎地也比明明白白知道親人死於非命的好。


    *


    林氏姐弟在行宮隻住了三日便要離去,因為林鶴明年便要參加鄉試,如今功課正是緊要之時,不能耽誤太久。


    這樣的理由自是再充分不過,連素來有些冷淡的韓震都讚了他一句“懂事,知輕重”,又賞了他宣城諸葛筆一套,老坑洮硯一方,還有澄心堂紙一箱,以茲鼓勵。


    臨行前那晚,巧茜來渺雲居找巧茗,提出要單獨和她說話。


    可是,巧茗遣退了人,巧茜又支支吾吾地,一會兒喝茶,一會兒吃點心,半天也沒說出一個所以然來。


    巧茗心下好笑。


    兩人相處雖不過幾日,但巧茜性子活潑大方,從來沒見過她如此扭捏,卻不知到底有什麽秘密,讓未開口便先紅了臉孔。


    直到一壺茶喝盡了,點心也吃得連渣子都不剩,巧茜才終於肯好好地說話:“姐姐,有件事情,本來應該大哥做主的,但是……但是他那麽久都不迴來,現如今咱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兒,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找到他,我這事情卻不好等那麽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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