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本是江南巨富,當年□□皇帝逐鹿天下時,柳家家主送上半副身家助戰,待得江山初定,論功行賞,便封了侯爵,且世襲罔替。


    不過柳家子孫雖眾,其中並無擅長文武者,反倒個個數口精通,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材料,有皇室支持,再加三十多年經營,如今已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富豪,坐擁大殷二分之一的財富。


    因而,這柳美人不過個把月,上上下下打點出去的金銀財寶不下萬字。


    柳家財大氣粗人人都知道,但柳美人如此囂張跋扈,連同是侯府出身,位份又遠高過她的淑妃都不放在眼中,就難免令人有些側目。


    “前些日子,皇上不是一直在病中……”


    淑妃好容易理順了氣,耐著性子解釋起來,不料話未說完,便被柳美人打斷。


    “陛下總不能昨個兒傍晚才好,立刻馬不停蹄召幸端妃吧,”她站在屋當中,下巴朝天,鳳眼上挑,眼底盡是鄙夷,“想不到姐姐消息竟然如此不靈通,真是白占了三夫人之位。罷了,那千兩銀算不得什麽,就當敬老,孝敬姐姐買補品好了。我自會重新修橋鋪路,往後不再勞煩姐姐費心。”


    言畢,告退也不講一聲,轉身便走,金銀絲繡的百褶裙擺在身後揚起一道完美的弧線。


    “娘娘保重身子要緊,切莫因那滿身銅臭的狂妄之人動氣。”淑妃身邊的大宮女清泉連聲勸慰,生怕本就體弱多病的主子給氣出個好歹。


    “我沒事,隻當看戲了。讓她自己去折騰好了,迴頭叫人坑了騙了,就知道我沒阻她的路。”淑妃搖頭道。


    然而,她苦著的一張瓜子臉,即便將湯藥飲盡,又吃下數顆蜜餞,仍未能舒展開來。


    翠微宮裏倒是一切如常。


    駱寶林收了劍,轉身向站在簷廊底下的梁修媛道:“姐姐,你覺得我今日劍法使得如何?”


    梁修媛抱著佛手,鳳眼笑成了翹尾的月牙兒,“妹妹的功夫日益精進,愈發了得。”


    “那我明日晨間耍另一套劍法給姐姐看?”駱寶林獻寶道,下巴上的美人溝隨在說話時更加清晰,顯出一種英氣的可愛,“比這套還要淩厲許多呢。”


    “好啊。早膳都擺好了,妹妹快去洗漱一番,我等你一起用。”梁修媛仍是維持那個笑容一絲不變,除了醉心劍法的駱寶林,換了誰來大抵都能看出她對武功之事毫無興趣。


    是以,當駱寶林踏入所居配殿時,梁修媛立刻拉下臉來,沉聲對身邊的宮女雲雀吩咐道:“去太醫院找商禦醫,就說我今早起來頭疼得針紮一樣,請他半個時辰後過來給我診治。”


    *


    身為整個焦點中心人物的巧茗對此毫不知情,她正專心一致、不動聲色地觀察韓震用膳的習慣。


    他並不怎麽在意所謂的皇家規矩。


    有些菜夾一次便不碰,有些大概是對口味,夾了絕對不止三次。身前幾盤他夾,遠處的若幹盤他也夾。因為未留宮人或者太監隨侍布菜,伸長手臂夾不到時,他還會站起來夾。


    不拘泥於規矩,才能吃得好吃得香!


    巧茗心中給韓震點了個讚。


    既然皇帝陛下如此不拘束,巧茗也就能比較放得開。


    當然,站起來整個手臂橫過桌子去夾菜,她還是不敢的,也不願意,畢竟儀態也不好看,韓震就坐在對麵看著呢!


    不論是一名女子在異性前的普遍心理,還是初承恩寵的妃子特定情景,以哪一樁來衡量,都不適合那般豪放。


    幸好上菜時太監們極有眼色,巧茗點的都放在她手邊。


    羊肉燒麥一籠十二個,石榴似的碼放成圈,皮薄如蟬翼,羊肉用橘皮去膻後才剁碎成陷,因而還能嚐出些許橘子的清香味道。


    蜂蜜紅糖糕甜而不膩,口感鬆軟,吃得她眉眼彎彎,看得韓震漸漸停了筷。


    鬆茸清湯裝在紫砂提梁壺裏送上來,巧茗與韓震一人一份,配套有比茶盅還小的湯碗,以及白瓷碟盛著的一瓣香檸。


    鹹鮮的湯裏擠入微酸的香檸汁,正是飯後解膩的好幫手。


    “陛下也試一試嘛。”巧茗吃得滿足,人放鬆下來,見韓震並不動那壺湯,便建議起來,“這是琉球人的吃法呢。”


    她腔調嬌嬌軟軟,像隻毛茸茸的小貓爪一樣騷過韓震心頭,他果然依言放下象牙雕花筷,學著巧茗的樣子掀開壺蓋,又捏起香檸擠壓。


    他顯然從未做過類似的事情,手法生疏,一時不慎將香檸汁滋入眼中。


    人生得漂亮,便是狼狽起來依舊好看。


    巧茗吐舌偷笑,好心走過去幫忙,結果……


    香檸拿在她手裏,她整個人卻落到他懷裏。


    韓震的俊臉在她眼前放大,雙唇擒住她的,反複□□。


    怪不得不叫人隨侍布菜,原來在這兒等著她呢,說不定連剛剛那個小插曲都是故意為之,看來好心人真的不能做。


    伴著香檸“啪嗒”一聲跌落,韓震微微抬了抬頭,巧茗氣喘籲籲地望著他,感覺到男人身體的變化,小臉兒瞬間紅透,連忙道:“陛下,還是白天呢。”


    才起床怎麽又要……


    韓震“嗯”了一聲,巧茗以為這是皇帝陛下聽從規勸的意思。


    沒想到,接下來他把她打橫一抱,便站起來往寢間走去。


    鬧了半天是你說你的,我做我的……


    可是,她真的不想,身上還疼著呢,剛才不過走上幾步都別別扭扭,若再來一次,也不知還能不能起得來床。


    還有,伽羅……


    “陛下,陛下,”她疊聲叫著,盡量將聲音放得軟軟的,“帝姬今日便要移居鹿鳴宮,我得迴去看看。”


    巧茗當然是真心惦念伽羅。


    不過在眼下這情景中,她也想到伽羅是韓震唯一的孩子,女兒又都跟爹爹親,聽了這般話,韓震應會覺得她對帝姬上心,高興起來,願意立刻放她迴去。


    不想,他眉頭擰成了疙瘩,不悅道:“她有乳母、宮人、嬤嬤伺候,不需要你做些什麽。”


    說完,人已走至床前,將巧茗往床褥間一拋,重重壓了上去。


    巧茗想再說些什麽,還沒琢磨清楚如何開口,便聽陳福在門外迴稟道:“陛下,鹿鳴宮那邊兒派人過來,說帝姬已經到了,請娘娘迴去主事。”


    ☆、第11章


    韓震就像沒有聽見一般,絲毫未曾放慢手上的動作。


    因有之前的對話,巧茗知道他是不想放她走,心裏正著急,忽聽門外又有人秉道:“陛下,梁太師已到禦書房。”


    正在與巧茗衣帶鬥爭的雙手突然一滯,終於緩慢地鬆開。


    “知道了。”韓震語氣裏的不情不願非常明顯,轉而衝巧茗道,“我去見見他,你先迴去。”


    身上的重量消失,巧茗悄悄長舒一口氣,還好爹爹救了她。


    韓震已離開,她也不想多耽擱,整理過衣妝,便披起大氅準備迴去。


    雙腿間不可言說的部位隱約作痛,在室內走兩步時尚能忍耐。


    出了殿門,在阿茸和流雲的攙扶下,走下一百零八階漢白玉石階,巧茗疼得連腳趾頭尖都在打顫,臉色比韓震昨晚還要再白上三分。


    幸好步輦就等在石階前,不然,就算有人扶,她大概也爬不迴去……


    *


    鹿鳴宮今日格外熱鬧。


    巧茗遠遠地便瞧見門前停著幾輛板車,車上裝的皆是剔紅描金的箱籠,大大小小有十幾個之多,不用想也知道是伽羅的行李。


    別看伽羅人隻有一丁點兒大,但身為帝姬的排場可半分不能少。


    一進門,隻見前院西配殿的耳房門口堆著石材,兩個看起來還挺高大強壯的內侍進進出出,一次次把石材往房子裏麵搬。


    那些人巧茗不認識。


    腳下剛滯了一滯,立刻有個伶俐的立刻上前自報家門,原來是領了聖諭過來給鹿鳴宮改建小廚房的。


    說是小廚房,其實並不需像尚食局膳間那般鄭重其事,主要就是選個屋子砌灶台,畢竟它的作用說白了是開小灶,屬於主子想起來了就用上一用,想不起來便擱著,甚至很多宮院裏根本不設。


    巧茗不由微微一笑,昨晚不過順口一提,萬萬沒想到韓震今兒一大早已經布置了下去,任誰被人這般重視心中都難免心生喜悅,。


    不過,才走進穿堂,那笑便淡了,因為記起自己當時說的話,明白過來韓震重視的不是自己,而是伽羅。


    其實這樣才合情合理,侍寢一夜的妃嬪,與唯一的女兒,當然是後者更令韓震放在心上。


    東西六宮都是兩進院的格局,前院後院規格一致,皆為正殿五間三明兩暗,東西配殿三間,各有耳房兩間,唯一不同之處,乃是前院正房位置改做穿堂。


    巧茗住的自然是後院正殿,伽羅則被安置在東配殿藕香閣。


    因此這會兒藕香閣也是人進人出,見了巧茗一一行禮問安,動靜一大,自是引起屋內諸人的注意。


    伽羅正團在次間榻上玩布偶,乳母崔氏在旁陪著,聽見外麵給端妃娘娘問好的聲音,眼珠子一轉便附在帝姬耳邊說了幾句話。


    伽羅忽閃著眼睛看她,懵懵懂懂不明所以,崔氏又耐心解釋了一番,小丫頭才癟著嘴點了點頭。


    崔氏將她抱到明間,然後放下地來,見帝姬還是有些猶豫,輕輕推一下她肩頭,催促道:“帝姬快去。”


    伽羅大約有點不情願,低著頭一路小跑,奔出了屋子。


    巧茗正好走到院子當中,餘光瞥見一個圓嘟嘟的小團子晃悠悠地跑過來,定睛一看不是伽羅還能有誰。


    她連忙轉身去迎,來不及細想為什麽小家夥一個人跑出來而且身邊沒人跟著,人已經到跟前。


    “娘——”伽羅撲過來抱住巧茗的大腿。


    隨行的阿茸和流雲,還有院子裏的人都聽見了帝姬的這聲喊,皆吊著一口氣等她下一個“娘”字,誰想小帝姬垂著頭使勁蹭巧茗的腿,就是不再開聲。


    巧茗倒是沒覺得有什麽不妥,蹲下來與伽羅平視,“怎麽自己跑出來了?乳母和宮女呢?”


    “崔媽媽讓我出來,”伽羅正和布偶玩得高興呢,愣是被轟出來抱大腿,心裏委屈得不行,見巧茗說話溫柔,便一股腦倒了出來,“她說讓我出來抱穿綠衣裳的姐姐大腿,還要叫娘,說我等你好久了,嗚……”說著哭了出來,跟巧茗如出一轍的杏眼裏全是淚花花,“我要我的布偶,嗚嗚……”


    巧茗掏出絲帕給伽羅擦眼淚,“伽羅乖,不哭啊。外麵冷,在這兒哭的話,風一吹,伽羅小臉該皴了,皴了就不好看啦。”


    三歲大的小娃娃,還不懂什麽是皴,但愛美是小姑娘的天性,一聽巧茗這話立刻不敢哭了,可是眼淚哪裏有那麽聽話,就算她使勁扁著嘴克製,淚花花還是爭先恐後地往外湧,掛在林檎果似的小圓臉蛋上,被清晨的陽光照映得晶瑩剔透,如露珠一般可愛。


    巧茗隻好把她抱起來,一路哄一路走迴正殿去,還不忘吩咐阿茸去把伽羅的布偶取過來。


    誰知到了屋子裏,本來還不情願見巧茗的伽羅竟然不肯從她懷裏下來了。


    “娘又軟又香,我要娘抱。”


    她頭搭在巧茗肩窩,一手攀過巧茗肩頭,一手按在她心口上。


    瞧這摸的地方,能不軟麽,巧茗心想,小家夥的喜好倒是和她爹一個樣。


    “娘要給伽羅洗臉,所以伽羅得先下來,洗完再抱好不好?”巧茗試著講道理。


    伽羅抬頭看看巧茗,又看看房間裏其他的人,非常認真地搖頭,“我不。”


    伽羅纏她,巧茗高興還來不及,但以三歲孩子的體重,她雙手環抱尚能應付,若要一手抱人一手拿帕子擦臉,那可萬萬沒那個能耐。


    最後還是流雲絞了帕子過來,站在巧茗背後給伽羅擦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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