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真的嗎,我不相信這是真的,這是做夢嗎,但為什麽我捏著的臉龐會那麽痛?我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但又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確確切切不可改變的事實,我能不相信嗎?

    想起幾年前的高中,當我得知自己不幸患上大三陽的時候,我一下子驚呆了,就像一個晴空霹靂,把我生命所有的希望都通通倒進大海,讓那起伏不定的波浪將遠離我的希望帶到另一個世界的彼岸;想起兩年前的某天,當我知道高石飛不幸被大卡車撞得血肉模糊的時候,我就不禁對脆弱的生命陷入深深的思考。生命就如係在一根頭發裏的物體,不知在哪一天會隨著流星隕落。小時候看星星的時候,婆婆常常撫摸著我的背說,一顆流星的隕落代表著一個生命的終結,你看,又有一顆流星劃過了……

    想到死亡,我總會出現莫名其妙的恐懼。我怕自己有一天會像幹柴一樣在熊熊的烈火中化為灰燼,怕自己會像枯葉一樣,和千年不變的大地融為一體。村上春樹說,死不是生的結束,而是生的一部分。當我在這個世界永遠消失的時候,我是否依然生存在這個我戀戀不舍的世界。

    我害怕死亡,並不是害怕死亡本身。

    記得有次在高明探望完世傑楊明之後,墨雨健開玩笑說,如果有一天我也進監獄了,你們會不會來探望我。淩宇扭著嘴巴嬉皮笑臉地說,探你個屁,你墨魚掉進井裏了我還扔幾塊石頭。隨後墨雨健施展出他的看家本領,讓人聞風喪膽的墨魚功,死死掐住淩宇的脖子。我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互相廝咬的他們分開。我一本正經地問淩宇,如果有一天我不幸死去了,你會不會過來拜祭我。淩宇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頭,又摸了摸我的額頭,說秦楓你沒事吧,發什麽神經了。  我再次嚴肅地說,我說的是真的,如果我真的死了,希望能把我與我的外公葬在一起,這是我最後的願望。淩宇呸呸了幾聲,罵我真他媽的胡說八道。

    我感覺到死亡正張著寬大而溫厚的懷抱,微笑著向我走來,一步一步的很有節奏。

    這幾月來我一直都躺在醫院裏,隔幾天又做一次化療,但我的病情還是慢慢地惡化,身上疼痛的地方越來越多,我越來越不能忍受那種錐心刺骨的疼痛。想起以前經常沉溺在酒精裏,與酒精一起歡喜一起憂愁,一起過著腐爛不堪的麻醉生活,今天病魔的惡化也屬於情理之中。有時對於自己曾經做過的事,如果後悔了就代表對以往的一切都持有否定的態度。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那麽多“如果”,我真的希望自己在已經逝去的二十幾年的生涯中,充充實實做一迴自己,正常地生活,正常地學習,好好聽父母的話,好好對待身邊的朋友,好好珍惜來之不易的感情。或許在歲月這頭的今天,我不會患上絕症,我不會時時刻刻受到死亡的威脅。

    這幾個月裏,我的病房到訪的人總是絡繹不絕,剛送走一群人,另一群人接踵而來。我從來沒有見過,甚至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那麽多人過來看我。記得以前我曾經有一段時間非常喜歡生病的日子,在生病的時候,我會發現更多在背後默默關心我的人,我會得到更多源源不斷溫暖人心的愛。我喜歡那種被人重視被人在乎被人愛護的感覺。

    可是今天,看著一張張無可奈何的臉,一對對失魂落魄的眼眸,我寧願不要他們的關心,不要他們的愛護。他們對我越好,我的心裏越覺得難受。我是一個垂死掙紮的人,生命係在地獄的邊緣,不知哪一天黑白無常會將我帶到另外一個世界。我害怕永遠看不到我依戀的人群,愛我的人與我愛的人。

    近些天來,我的心情越來越變得平淡。似乎隻有這種迴天無力的平淡,才能認認真真地對我走過的二十幾年時光深深迴首。想不到時間會過得那麽快,轉眼之間就二十餘載了,在這段歲月裏,我究竟做了哪些有意義的事,是結識了飛鷹幫還是考取了一所讓人羨慕的大學,是延續了我父母的期望還是給與別人幸福與快樂。當我正想在人生的舞台大展拳腳的時候,突然被告知生命嘎然而止,會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對於生離死別,我也已經慢慢看透了,我始終要麵對的,還是不可逃脫的命運,生離死別的命運。

    夜晚的燈光照在泛白的床單上,醫院四周靜靜的,白天的熱鬧早已消去了,夜的孤寂開始侵染我單薄的靈魂。為什麽總是在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候,人們才開始對一直存在於自己身邊的生命肅然起敬,才開始把它放在手中放於心內,猶如掌上明珠一樣看待。

    我喘著氣息,聽著一次又一次的唿吸聲,我聽到肚皮裏麵的心正在撕心裂肺地呐喊。

    在二十餘載的時光裏,我發覺我忽略了很多很多美好的東西,也錯過了許許多多珍貴的東西。在我生命彌留之際,我想把它們一一追迴,帶到另外一個世界。

    掀開手機,我給孟倩發了短信,給楣喬發了短信,給何敏發了短信,也給戎慧燕發了短信,我發給的全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在我醒來的那一天,我含著淚請求圍在我身邊的人,希望他們不要把我不幸的消息告訴她們,我不想曾經愛過我的女人為我傷心。我曾經對她們說過,無論以後發生什麽事,我也不會再讓她們為我流下一滴眼淚。

    我對她們說,我已經很久都沒有聯係你們了,希望你們以後好好保重自己,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生活下去,無論發生什麽事,都要好好生存下去,不要再為我流下一滴眼淚,我一生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愛我的人為我傷心流淚。

    當發完這些信息的時候,我把手機關了,一個人對著淒清的燈光發呆,想著過去的事,快樂的,悲傷的,想著過去的人,愛我的,不愛我的。如果今夜讓我安穩入眠,我寧願失去一切。

    自從我被告知患上癌症後,家人朋友都整天東奔西走忙忙碌碌,為我求醫問藥,為我拚湊藥費。他們在我麵前不斷地給我安慰給我支持,而當離開我的時候卻黯然神傷欲哭無淚。有個人說,人生最痛苦的不是自己痛苦,而是無可奈何地看著深愛自己的人痛苦。看著他們怎麽也不願意放棄我的樣子,我心裏難受得真的比死還要難受。我真想從醫院的十八樓縱身一躍,一了百了地結束我的生命,不再拖累別人,不再給別人痛苦,也結束自己無邊無際無窮無盡的痛苦。

    今天早上起床的時候,發現枕頭上又多了一些頭發,看著那些淩淩亂亂的黑發,我心裏有說不出的難受。

    自從做了化療後,我的頭發日漸稀少,每個早上都會在枕頭上發現許多脫落的頭發。每當我對著鏡子看裏麵那個自己的時候,我都不敢直麵麵對。我不想看到一個昔日風華正茂書生意氣的自己,一個容顏俊俏容光煥發的自己,會變成今天那樣臉色慘白頭頂光禿的怪獸,比什麽都難看,比什麽都醜陋。在過去的日子裏,每次出門的時候我都會在鏡子前細心打扮,用心整理衣裝,連頭發都梳得一絲不苟。我想把我最美的一麵,獻給所有關注我的人,所有重視我的人。而如今,我的容顏不再像以往那麽俊俏,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連我自己都接受不了的容貌,一個醜陋得難以置信的容貌。我真的不敢麵對現在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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