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九簫是蝴蝶穀的主人, 威懾江湖的一方霸主,平日裏高高在上, 不管吃飯還是穿衣,都有他人鞍前馬後的伺候著,自然用不著自己動手。可他畢竟是殺手出身,幽冥中訓練的那幾年,並沒有這麽多人前唿後擁。

    飯食最易被人下毒, 做飯這種事情必須得自己動手。沒的吃是常有的事,餓得狠了, 樹皮也能當做食物充饑, 隻是那滋味叫花九簫永生難忘。

    如今他錦衣玉食地過了好幾年, 做飯的手藝卻是一點沒生疏。飯菜一上桌,色香味俱全, 引得眾人食指大動。

    花九簫不喜歡與他人同食一盤菜,曲黛黛特意叫八兩給他準備了單獨的餐盤和飯食。吃飯間, 曲黛黛倒了一杯茶, 將雲錦喚至身邊, 溫聲道:“雲錦, 把這杯茶端給九簫爹爹。”

    雲錦聰明,一下子就明白了曲黛黛的意思, 小心翼翼地捧著茶盞,走到花九簫麵前, 仰起頭來, 軟軟糯糯地說道:“九簫爹爹, 喝茶。”

    雲錦是曲黛黛收的幹女兒,平日裏喚曲黛黛娘親,在曲黛黛的示意下,喚花九簫爹爹,這是曲黛黛當著所有人的麵,公開了她和花九簫的關係。

    一下子從師尊變成夫君,眾人的腦迴路顯然還沒有轉迴來,隻有知道內情的八兩,見怪不怪,打破了沉寂,招唿他人吃飯。

    曲黛黛睡了一整天,晚上幾乎沒什麽睡意了。把雲錦哄著睡下後,她一個人走到後院裏,散步消食。

    這個時候其他人都睡下了,整個院子裏都靜悄悄的,花樹下掛著一盞燈籠,從前燈上繪著葉子,這幾日她叫人把燈籠上的圖案換成了蝴蝶。

    昏黃的光芒透過白紗,映著鮮紅的蝴蝶,就好似蝴蝶在火焰中翩翩起舞。

    燈籠的旁邊係著一根紅綢,曲黛黛走到樹下,手指剛拂上紅綢,一隻手從她身後伸出來,握住了她的手。

    曲黛黛嚇了一跳,後退一步,撞進花九簫的懷中。

    花九簫伸手扶住她。

    曲黛黛瞪他一眼:“你怎麽神出鬼沒的。”

    花九簫低聲笑了起來,微微俯身,腦袋貼近她的耳畔,嗓音低沉地說道:“黛黛在這樹下又是掛花燈,又是係紅綢的,可是想念蝴蝶穀了?”

    “沒有,就是單純覺得好看。”曲黛黛一臉“你自作多情”的表情。

    花九簫明顯不信,也不知道他從哪裏變出來的,手中多了一隻小巧的金色鈴鐺。

    他一手攬著曲黛黛的腰身,一手抬起,將鈴鐺掛在了紅綢旁邊。

    風拂過來的瞬間,紅綢飛舞,金鈴聲響,仿佛一下子就迴到了蝴蝶穀。

    聽到這熟悉的響聲,曲黛黛神思恍惚,轉眸看了一眼花九簫。

    花九簫臉色忽然一變,抱著曲黛黛,旋至樹後,長袖抬起,自掌心飛出一道銀光。

    牆頭上傳來一聲悶哼,接著,“砰”的一聲,似乎有人砸在了地上。

    曲黛黛與花九簫對視一眼。

    花九簫放開曲黛黛,握著她的手,朝著牆邊走去。

    曲黛黛心緒起伏不定,跟緊他的腳步。

    月色下,一人捂著肩膀,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單膝跪下,沉聲道:“多謝花穀主手下留情,屬下是衛鳴太子的人,見過花穀主和曲姑娘。”

    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流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氣裏蔓延開來。

    還好花九簫隻是用暗器傷了他的肩膀,沒有要他的性命。

    衛鳴太子就是君淩霜,君淩霜離開蝴蝶穀後,花九簫讓沈流雲去調查過他的身份。花九簫沒有想到,君淩霜居然是他的哥哥,他見君淩霜麵熟,一下子有了解釋。

    滄瀾江一役後,他們母子逃過一劫,平安無事地迴到楚國。如今,一人成了皇後,一人當了太子,把控朝政,權傾天下,再無人敢欺淩他們二人。

    可是,這些都與他再無關係了。自從他踏入幽冥的那一刻,楚國的六皇子就已經死了,這個世上隻有蝴蝶殺手花九簫。

    君淩霜大抵也是查了他的身份,曾派人來過幾次,還帶來了皇後的親筆書信,皆被他拒之蝴蝶穀外。時日一久,那邊也就放棄了。

    這個暗衛報上自己的身份後,花九簫以為君淩霜還是不死心,不由得沉了臉色。

    那暗衛見他臉色沉下來,連忙道:“花穀主,此番衛鳴太子命屬下前來,是為了替青凰小姐求藥。青凰小姐近日舊疾複發,太子殿下和禦醫皆束手無策,這才想到了花穀主。聽聞花穀主那裏有一味奇藥,能壓製青凰小姐體內的劇毒,還請花穀主出手救救青凰小姐。”

    聽聞是為虞青凰而來,花九簫的臉色才好轉許多。花九簫平日裏極為護短,虞青凰又是他的徒弟,他自然不會放任虞青凰毒發身亡。

    花九簫鬆開曲黛黛的手,轉身行至樹下的石桌前。

    石桌上放著雲錦用來練字的筆墨紙硯,他取了一支筆和一張紙,一手握筆,一手握住寬大的袖擺,提筆快速在紙上寫下了幾行字,待墨汁幹了後,遞給那暗衛。

    暗衛麵露喜色,忙不迭地朝他磕了三個響頭後,拿著藥方離開了。

    暗衛一走,曲黛黛鬆了口氣,即便過了這麽久,一提到虞青凰的藥,她還是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當了虞青凰這麽久的藥,已經形成了一種本能,隻要聽到虞青凰毒發,她便頭皮發麻,懼怕不已,手腕隱隱作痛。

    但她又很快想起,虞青凰已經很久沒用她的藥血了。她重返蝴蝶穀後,花九簫就改了藥方,沒再命人取她的藥血。

    曲黛黛忽然有些好奇,花九簫到底給虞青凰用了什麽藥,居然能和她的藥血一樣有奇效。

    曲黛黛那些本能的反應,沒有逃過花九簫的眼睛。花九簫心頭微酸,行至曲黛黛身邊,將她擁入懷中。

    黛黛入穀時,也不過才十四歲,那些取血的生涯,每一個月圓之夜,她定是害怕地不得了,疼地不得了。

    花九簫心疼不已,恨不得此刻時光能夠倒流迴去,彌補他曾經做過的那些混賬事。

    曲黛黛倚在他懷中,聽著他的心跳聲,抿了抿唇,終是將內心的好奇問了出來:“師父,從前隻有我的藥血方能壓住師姐的毒,不知師父換了什麽奇藥,居然比我的藥血還好使。”

    她的語氣裏半是好奇,半是撒嬌,沒有一絲埋怨,更加叫花九簫心疼。

    曲黛黛的藥血,是世間一味奇藥。如果叫世人知道了這奇藥的所在,恐怕曲黛黛要被人抽幹渾身的血。想到這五年來,隨時會有人發現曲黛黛身上這個秘密,花九簫便一陣後怕。

    “自然沒有藥能有你的藥血好使,我隻是將你的藥血,換成了烈荼花。”花九簫低聲道。

    烈荼山莊內,曲黛黛一人飲下兩杯摻有烈荼花劇毒的酒,給了花九簫靈感。迴去後,他便用烈荼花代替了曲黛黛的藥血,給虞青凰壓製劇毒。

    這一嚐試,取得了驚人的效果,從那以後,花九簫便用烈荼花給虞青凰壓製“弱水”的毒,這便是傳說中的以毒攻毒。

    曲黛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滿臉的難以置信。烈荼花是劇毒之花,用烈荼花給虞青凰壓製“弱水”之毒,也隻有花九簫能想得出來。萬一,烈荼花無法壓製“弱水”,虞青凰豈不是要一命嗚唿。

    曲黛黛心尖上掠過一陣涼意。她忽然意識到,如果在蝴蝶穀內的那段日子,她沒有贏得花九簫的真心,恐怕最後要走黛黛的老路。

    花九簫此人,當真是薄情,連虞青凰都能下得去這般狠手,她若失敗,下場隻會更慘。

    “在想什麽?”察覺到曲黛黛的走神,花九簫捧起她的臉,迫使她看向自己。

    “師父。”曲黛黛迴神,連忙將腦海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壓了下去,一臉猶豫不決的神色。

    “想問什麽,盡管開口問。”花九簫用手指輕輕撫了一下她的臉頰。

    “如果……如果……”曲黛黛內心萬分糾結,懼怕被花九簫剖心是她的心結,而這個問題更是她的心結。

    “如果當初我沒有算計師父的真心,師父會不會……”曲黛黛心念電轉,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決心,仰起頭來,看向花九簫的眼睛,“師父這顆真心是我算計來的,我不甘心。”

    “就這個問題?”花九簫不由得輕聲笑了起來,唇角勾起一抹寵溺的弧度,眼尾的那隻紅蝶翩翩展翅,透著靡麗的豔色,“傻姑娘,如果不是真的喜歡你,你又如何能算計得到我的心。”

    是他的心先動了,她才能輕易地撩撥。

    如果沒有算計,他的愛隻會遲到,不會缺席。

    因為——

    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動了心,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曲黛黛呆住了,眼睛微微睜大了一些,怔怔地望著他,眼底波光蕩漾,映著月影,也映著花九簫的唇邊溫柔的笑容。

    月色籠罩著她清豔的麵頰,為她披上一層銀色的月華,這樣嬌憨美麗的她,眼底都是他的影子,叫他一陣怦然心動。

    花九簫心尖微熱,忍不住俯身,咬上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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