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懸在半空, 半開的窗戶縫隙中, 瀉出來一縷昏黃的燭光。花九簫握著蝴蝶彎刀, 坐在燭光裏, 掌中一截雪白的帕子,正在擦拭冷冽的刀身。

    蝴蝶彎刀, 兵器譜上排名前十的利器,刀刃薄如蟬翼,卻削鐵如泥,自花九簫成名以來,這把刀不知道是多少人的噩夢。

    刀身是銀白色的, 因過於鋒利而顯得森寒,映著花九簫的眉眼, 襯得他的眉眼也有些冷冽。

    窗外忽然傳來“哢吱”一聲輕響,花九簫抬頭, 還刀入鞘, 走到門外。

    “喵~”一隻肥嘟嘟的橘黃色.貓兒從月色裏走出來, 跳上他的窗台,腦袋一頂, 便拱開了他的窗門。

    花九簫銳利的目光掃過樹影, 喝道:“出來!”

    從樹下走出一名少女, 月色朦朧, 光影斑駁中的少女著一身水綠長裙, 身段窈窕, 衣袂飄飄地朝著他走來。

    直到曲黛黛披著銀色的月華, 站在他身前,夜風將一縷香氣送到鼻端,花九簫才恍然迴神。

    “師父。”曲黛黛輕輕喚了一聲,眉眼間帶著小心翼翼。

    “你在這裏做什麽?”花九簫皺起眉頭。他想起當日曲黛黛私自進他屋內一事,莫不是又來他這裏撿破爛了?

    “師父可是要去月華台?”曲黛黛不答反問。

    花九簫點了一下腦袋。

    “……我能去嗎?”曲黛黛猶疑地問了一句,模樣更可憐了。花九簫自忖,這些日子他也沒虧待她了,怎麽還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樣。

    “你跟著去做什麽?”

    “我要想要習武。”曲黛黛抬起頭來,一臉認真地說道。

    “你已經錯過習武的年紀了。”花九簫不想打擊她,但事實的確如此,曲黛黛已經十七了,再怎麽練,也不可能成為絕世高手。況且,曲黛黛的根骨不適合習武,就算從小練武,終其一生,也不會有多大的成就。

    “可我想學。”曲黛黛抿了抿唇,臉上露出幾分倔強之色,“師父是天下第一高手,身為師父的徒弟,我卻一點兒武功也不會,說出去恐惹人笑話。”

    “有我在,沒人敢笑話你。”這句話,花九簫還是非常自信的,蝴蝶殺手的名號在江湖上可是響當當的,誰敢笑話他的徒弟。

    曲黛黛還想再掙紮掙紮,花九簫已經一臉堅決,曲黛黛隻好作罷,烏黑的眼底難掩失落之色。

    她垂下眼瞼,斂去計劃失敗帶來的失落,卻沒有注意到,花九簫在瞥見這抹失落之色後,堅決的表情裏出現了一絲動搖。

    如果她再堅持堅持,也許他就心軟了。花九簫這樣想著。

    “不學武功,可以學點穴嗎?”曲黛黛神思微微一動,猛地抬起頭來,眼底的失落已經被一抹晶亮取代。

    花九簫不願教她武功,是因為她的根骨不適合練武,但點穴不一樣,點穴對資質沒有那麽高的要求,隻要找對穴位,指力足夠的話,就可以練成。

    況且,隻要他教她點穴,就避免不了身體接觸,反正目的都是一樣,侵占他的私人領地。

    “真的這麽想學武功?”花九簫沉吟。

    曲黛黛猛點頭,眼角餘光一直在瞄他的臉色。

    花九簫轉身:“跟我來。”

    曲黛黛連忙跟上。

    花九簫進了自己的屋子,曲黛黛略微一猶豫,也跟了上去。

    她的眼睛四處打量著,就要往簾後的那張大床上掃過去時,花九簫淩厲的目光掃過來。

    曲黛黛一個激靈,連忙收迴目光,不敢再亂看。

    花九簫走到書桌前。他的臥寢分為兩部分,裏麵是睡覺用的,外麵設有書桌和筆墨紙硯,用來臨時辦公。

    曲黛黛跨過門檻就不動了,當著花九簫的麵,她是不敢造次的。

    花九簫打開抽屜,取出一幅卷軸,迴頭看見曲黛黛規規矩矩地站在門口,暗道,這會兒倒裝得十分老實,仿佛那個趁他不在敢在他床上打滾的是別人。

    曲黛黛正低眉垂首地扮雕像,忽覺一團陰影朝自己飛來,她伸出手,將東西抓住,打開一看,是一幅人體穴位圖。

    “給你三天時間,背熟這幅人體穴位圖,三天後,為師親自考你。”花九簫丟出那幅卷軸後,說道。

    曲黛黛一怔,看著這幅圖上密密麻麻的穴位標注,總覺得有那麽點兒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活該。

    她現在收迴自己的話還來得及嗎?

    曲黛黛站著不動,花九簫挑起眉頭:“還有事?”

    “師父,能寬限幾天嗎?”曲黛黛整張臉都耷拉下來了。

    “為師覺得三天時間也有點多,畢竟當年為師記熟這幅穴位圖隻花了三個時辰……”

    “不,三天很好,三天非常棒!師父告辭!”曲黛黛卷起卷軸,轉身就跑,她怕自己再多留一秒,時間就變成三個時辰了。

    曲黛黛跑得非常快,隻一會兒門口就沒影了,離開前,她還不忘將窗台上唿唿大睡的那隻肥貓給揣懷裏一道順走。

    花九簫望著那空蕩蕩的門口,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看的,竟看了許久,唇角的弧度不自覺地揚了揚。

    曲黛黛拿著卷軸,抱著貴妃,一路奔迴自己的住處。

    這幾日貴妃都是跟她一起住的,她在屋內給貴妃搭了個柔軟的小窩,不過大多時候,貴妃都喜歡趴在她的腳下睡。天氣冷了,還會往被窩裏鑽。

    好在貴妃的毛發都有專人在打理,定時洗澡,定時驅蟲,也髒不到哪裏去,偶爾給她暖暖腳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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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黛黛關上屋門後,放下貴妃,拿出花九簫給她的那幅卷軸,在桌麵上鋪展開來。

    再次看到那密密麻麻的人體穴位,她的眼前不由得黑了黑。

    “喵。”貴妃跳上桌子,好奇地看了看她,伸出柔軟的小肉墊,就要往圖上踩。

    “貴妃,別鬧。”曲黛黛將它抱起來,拿出小魚幹哄它。貴妃有了小魚幹,趴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吃著,就不去鬧曲黛黛了。

    曲黛黛坐在桌前,將燭火挑亮一些。

    “人體有108個要害穴,其中36個是致命穴,致命穴又分為軟麻、昏眩、輕和重四穴……”曲黛黛讀這段話的時候,隻覺得眼前有無數個蒼蠅,在嗡嗡嗡地上下撲騰。

    “我的天!我的腦子一定是壞了,才會提出學點穴。”曲黛黛現在恨不得穿迴去,把剛才亂說話的自己給搖醒。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曲黛黛再懊悔也無濟於事。她隻有三天時間,三天之內,她必須將這幅圖上的穴位給記熟。錯過這次機會,以後再想花九簫教她點穴,恐怕沒那麽容易了。

    曲黛黛撩起袖子,拿出當年衝刺高考的氣勁。不就是死記硬背嗎?從小到大,應付各種考試的她,也不知道挑燈夜戰啃了多少本書,還怕這一幅區區的人體穴位圖!

    曲黛黛趴在桌前,一個穴位一個穴位地記,這幅圖將穴位畫得非常清晰,每一個穴位的位置,為了方便記憶,還標注了文字。

    一夜時間悄然過去。

    曲黛黛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等她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她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

    燭火早已燃到了盡頭,徒留一堆蠟淚堆滿托座。

    她揉著被自己的腦袋壓得酸痛的胳膊,推開窗戶,屋外樹影搖曳,陽光從縫隙中落下來,灑下一片斑駁的影子。

    不管是這刺眼的陽光,還是侍女們四處忙碌的身影,都在昭示著時間已經不早。

    曲黛黛麵色微變,口中驚唿:“糟了,糟了,遲到了……”

    她趕緊跑到院子裏,打了一盆水,也不管涼不涼,快速地梳洗一遍,然後坐到鏡前,隨便抹了抹點脂粉,就衝向了花九簫的書房。

    一如她所料,花九簫早已等在書房內,他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大好。

    琉璃站在門外,瞧見她來了,鬆一口氣,低聲道:“黛黛小姐快進,穀主已經等候多時。”

    曲黛黛心裏咯噔一下,連忙踏進屋內,迎著花九簫不悅的目光,行了一禮:“黛黛見過師父。”

    花九簫定定地將她瞧著,也沒讓她起來。他今日來得比平日都早,一大早坐在這裏,書看不進去,公務也沒處理多少。

    桌子對麵的椅子上空蕩蕩的,他等了一上午,直到太陽日上三竿,那個原本該坐在他對麵的人,卻遲遲不來。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逝去,他的臉色越來越沉,周圍的氣壓也越來越低。琉璃站在門外,瞧見他這臉色,莫說主動問上一句,就連動彈一下也不敢。

    花九簫沒有吩咐,她自是不敢自作主張,雖然她心裏清楚,花九簫在等曲黛黛。

    這些日子曲黛黛一直在書房裏伺候,他似乎有些習慣她的存在了。曲黛黛比較殷勤,往往來得比他早,今日他好不容易早點來,她卻沒影了。

    花九簫等得一肚子火氣,可當那人站在自己的麵前,這火氣就好像被人潑了一盆涼水,嗞啦嗞啦地滅了。

    他竟然有點想笑。

    因為曲黛黛的模樣有點搞笑。

    她穿的還是昨天那件衣裳,應該是沒來得及洗澡。天冷了,一天兩天不洗澡,可以理解。但衣裳皺巴巴的,尤其是袖擺,像是被什麽給壓出來的。

    她的頭發也是亂糟糟的,顯然沒有打理,一縷額發直挺挺地翹起來,耀武揚威的。兩隻眼睛底下各有一團烏青,顯然是熬夜導致,尤其是她的皮膚白皙,哪怕用脂粉也遮不住。

    偏偏神情楚楚可憐,像是被誰折騰了一宿。這個樣子,還真是狼狽。

    當然,花九簫也很快意識到,折騰她一宿的是自己,確切得來說,是他的那幅人體穴位圖。

    想到曲黛黛愁眉苦臉想著他一夜,他竟有幾分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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