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過來人的秦臻拍拍小姑子不住輕顫的手背,“不是誰都覺得痛得厲害的,這得看個人的體質。比方說,有的人痛得厲害,有的人卻覺得這根本就沒什麽。”


    齊練雯蒼白的臉色有所好轉,她好奇的問自己的嫂子,“那你當時覺得怎麽樣?是痛得厲害還是沒什麽感覺?”


    “還行吧……”秦臻聽著裏麵的慘叫聲,皺著眉頭說,“你也知道我當時是個什麽情況——那時候我一心就想著盡快把念哥兒生出來,哪裏還記得痛不痛的。”


    “嫂嫂,你受委屈了!”齊練雯想到若非自己被別人蠱惑,二嫂也不會在道君觀被人綁架,經曆了那麽多的苦頭。


    秦臻不願意在談那些影響她心情的往事,再一次拍了拍小姑子的手背轉頭問自己的丈夫,那產婦的丈夫找到沒有。


    秦臻也是女人,知道自己在產床上掙命,丈夫卻不在外麵守著的苦楚。


    “修述領著的護衛已經把整個圩市都翻遍了,沒找到這沈娘子的相公。”齊修遠的語氣有些低沉,麵上的表情也有幾分嚴肅的味道。


    ——剛剛進裏麵幫忙的丫鬟問到了這產婦的姓氏。


    秦臻的臉色當場就變了,“你的意思是……”


    “這沈娘子很可能被她的相公給拋棄了。”齊修遠歎了口氣說。


    秦臻和齊練雯幾乎無異口同聲地問:“拋棄?!沈娘子都替她相公生倆孩子了,她相公還要拋棄她?”


    “對於這一點我也不是很理解。”齊修遠臉上也浮現困惑的神色。


    “這麽說,我們隻有等沈娘子把孩子生下來,才知道到底是怎麽一迴事了?”秦臻又看了眼不住有嘶喊傳出的船艙,若有所思的問道。


    齊修遠點了點頭。


    沈娘子生孩子一直生到月上中天,才精疲力竭的娩下一個皺巴巴的小女嬰。


    重重打賞了產婆後,齊修遠一家才就著皎潔的月光,乘坐另一艘船迴家,那剛生產完,就暈厥過去的產婦和她的倆個孩子也暫時跟著齊修遠一行迴了齊家大宅。


    聽說女兒女婿救了一個被丈夫拋棄的產婦的秦氏夫婦特意過來了一趟,秦母誇獎女婿說他們做得好,救人一命,如造七級浮屠,這是再為她的小外孫積福。


    秦父秦母離開後,秦臻捏著兒子的胖臉蛋磨牙說:“自從有了這個小混蛋,我在阿娘心裏的位置就不停的往後靠了。”


    齊修遠看著妻子臉上甘之如飴的笑容,剛想要揶揄兩句,外麵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丫鬟過來告訴齊修遠夫婦那位姓沈的產婦醒過來了。


    秦臻立馬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說:“快帶我過去,我要立刻見她!”


    在齊家大宅的客房裏,齊修遠夫婦看到了那個臉色蒼白的可憐的女人,她的兒子就趴在床頭小心翼翼的和她說著話,一個小繈褓放在她的旁邊。


    見救命恩人過來的沈娘子連忙掙紮著想要下床給秦臻行禮,秦臻不是個在乎虛名的人,連忙疾走兩步按住了沈娘子欲起的動作,“你剛剛才生產,身體虛弱的很厲害,怎麽能向我行禮?!”


    “感謝您的寬宥,隻是這個禮是一定要行的——若非賢伉儷伸出援手,如今我已經扔下倆個可憐的孩子撒手西歸了!”


    齊修遠夫婦拗不過沈娘子的堅持,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強撐著虛弱的身體,畢恭畢敬的給他們行了禮。


    不止是她,就連那個讓齊修遠和秦臻很是觸動的小男孩也被他的母親提溜了出來正式給他們見禮和表示感謝。


    ——與此同時,沈娘子也把小男孩的名字告訴了齊修遠夫婦。


    小男孩姓徐名揚,沈娘子叫他揚哥兒。


    一直到揚哥兒也行了禮,並且被秦臻和齊修遠夫婦扶起來,強撐著的沈娘子,才敵不過滿身心的疲憊,重新閉上眼睛昏睡過去。


    眼瞅著沈娘子睡著的秦臻自然不忍心再把她叫起來,徑直問揚哥兒要不要先和他們去吃點東西,再來陪他的母親。


    秦臻一問,徐揚的肚子就咕咕的叫了起來。


    秦臻噗哧一笑,忍不住笑彎了一雙明亮的大眼晴。


    揚哥兒被她逗弄得耳根子都紅了,抿著小嘴巴說他要守著自己阿娘哪裏也不去。


    揚哥兒的選擇讓秦臻看他的眼神越來越溫柔慈愛,她沒有再堅持自己原來的說法,而是溫柔地說:“我知道你舍不得你阿娘,可你阿娘更不忍心看著你餓肚子,乖孩子,要不這樣吧,我讓人把食物放在門口,你要是想吃就到外麵來拿——我向你保證,你阿娘所在的這個房間除了你的允許以外,我們誰都不讓人進去。”


    作為一家之主的齊修遠也在旁邊做認真狀,表示妻子的說法一定能夠得到有效執行。


    夫妻倆的態度讓揚哥兒瞪大眼睛,他來迴看著兩人,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怪物一樣,充滿著不可思議和震驚。


    “怎麽啦?”秦臻含笑問他。


    揚哥兒掩飾性地低下頭,刻意用一種孩子的天真口吻說:“我的阿爹和阿娘可從不像你們這樣順著我。”


    秦臻聽到這話不由得又是一樂,“所以他們才有資格做你的阿爹和阿娘啊。”


    ——隻有親生的父母,才能理所當然的嚴格對待自己的孩子而沒有絲毫顧慮。


    因為拗不過倔強的揚哥兒,秦臻隻能安排兩個丫鬟交替著服侍他和昏睡的沈娘子,這才和丈夫迴了自己的臥房。


    ☆、第79章 善因


    沈娘子睡了一個黑夜加白天才清醒過來。


    途中,她隻是迷迷糊糊的被丫鬟們喂了幾口熱乎乎的肉湯。


    至於揚哥兒卻是整整一晚沒有闔眼,第二天才胡亂蜷縮在母親床下的踏板上眯了會眼睛。


    齊修遠等人知道他的舉動後,很是為他的孝心動容——而秦臻更是覺得自己又見到了一個念哥兒,不由得對揚哥兒充滿好感。


    沈娘子是知書懂禮之人,甫醒不久,就托了丫鬟表示要見這宅子裏的當家主母。


    秦臻對她也是好奇,畢竟不是誰都像她們這樣,即將生產還在外麵掙紮求生,因此聽沈娘子說要見她,就二話不說往沈娘子所在的房間去了。


    秦臻不是此間人,雖然已經恢複前世記憶,但到底對這世間的尊卑禮法無甚看重,沈娘子說要見她就沒有絲毫猶豫的過去了。


    沈娘子看到秦臻,連忙將懷裏的女嬰重新放迴搖籃裏,掙紮著欲從床上下地,被秦臻按住了身體,“別動,你現在身體還虛得厲害呢,哪裏能隨便亂動。”


    “不向恩人叩拜大禮,民婦實在是慚愧難當。”沈娘子即便被秦臻阻止,還是堅持的趴伏在錦被上給秦臻行了一禮。不止是她,就連揚哥兒也隨著母親向秦臻叩拜。


    秦臻手忙腳亂地把她們母子攙扶起來,又往沈娘子背後塞了好幾個靠枕,讓她能夠靠得舒服一點。


    沈娘子母子用充滿感恩的眼神望著秦臻,恨不能再對她行上一次大禮。


    秦臻被這母子倆的態度弄得渾身不自在,連著說了好幾句勿需多禮都行不通後,隻能佯裝出威脅的口吻道:“我最討厭的就是這類繁文縟節,你們再這樣下去,就別怪立馬走人。”


    沈娘子母子聽秦臻這麽一說,才把剛才那副感恩戴德的神情收斂起來,但揚哥兒還是堅持拖了有他那麽高的椅子送到秦臻麵前,恭敬的請她入座。


    秦臻看揚哥兒滿頭大汗的模樣,心裏自然不忍心拒絕,於是口中說著謝謝坐了下來,算是生受了對方這一腔濃厚的感激之情。


    揚哥兒卻沒想到秦臻會對他一個孩子說謝謝,一時間眨巴著大眼睛竟然有些失神。


    “咳咳……”這時候沈娘子突然捂著嘴唇咳嗽數聲。


    揚哥兒渾身一個激靈,醒過身來扭頭重新又趴迴母親床頭。


    秦臻沒有注意到揚哥兒的異樣,很是溫柔地對沈娘子說:“你有個乖巧聽話的好兒子,真希望我的兒子長大後也會向他一樣懂事。”


    沈娘子臉上露出一個哀傷的表情,“任是哪個做父母的遇上這樣的孩子,都是他們的福氣……可是……咳咳……”沈娘子又咳嗽數聲,“遇上民婦這樣的阿娘,卻是這孩子的不幸啊。”


    秦臻怔愕地看她,“沈娘子這是什麽意思?”


    沈娘子歎了口氣,“民婦這次把夫人您請來,除了是感激您對民婦的救命之恩外,就是……就是希望能夠懇求夫人一件事。”


    秦臻見她滿臉悲傷淒苦的模樣忍不住也歎了口氣,“你說吧。”


    “民婦這次身子大損恐怕沒幾年活頭了,唯一不放心的就是這兩個可憐的孩子,”沈娘子削瘦蒼白的手顫顫的撫上兒子的頭,“還請夫人開恩,能夠收留民婦母子三人,民婦來世畢當結草銜環,以報夫人大恩大德。”說著又是要掙紮著想要下地磕頭。


    秦臻見狀連忙起身再次將她按住,“沈娘子不必行此大禮,咱們能夠在圩市遇上也是有緣,如果沈娘子不嫌棄的話……就在我家住下來吧。”


    聽到秦臻願意收容她們母子三人,沈娘子的眼睛裏頓時流出喜悅的淚水,連說願意賣身與秦臻,從此就在齊家做個媽媽服侍秦臻。而她的兒女以後自然也為秦臻的兒女們牽韁執蹬、做牛做馬。


    秦臻對揚哥兒充滿好感,哪裏忍心就見他跟隨母親入了奴籍,連忙道:“有道是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這世間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聽娘子談吐也不像是尋常人家出生,既如此,又怎麽忍心兒女往後為奴為婢仰人鼻息?”


    從聽到母親說讓他們做牛做馬就垂下眼簾藏住臉上表情的徐揚聽到秦臻這番話倏然抬頭,稚嫩瘦削的小臉上更是有複雜之色一閃而過。


    就是沈娘子自己也沒想到秦臻會這樣為她們母子考慮,臉上的表情也有些怔忡的味道。


    秦臻見她們著實可憐,如今又惶惶不安的如同驚弓之鳥一樣,哪裏忍心,自然柔聲寬慰道:“剛我已經說了,能夠在圩市救下沈娘子也是緣分,我家不說大富大貴,但養三個人還是綽綽有餘,我知沈娘子心中悲苦,也不問你出生來曆,往後就好好在我家住下,撫育教養孩兒長大如何?”


    沈娘子眼眶盈盈有淚,她哽咽著聲音道:“民婦沒什麽不能告訴夫人您的……民婦出生於千山府的一個小縣城,父親於建寧十三年中了舉人之後就屢考不中,後來索性斷了這念頭,入了家鄉縣衙得了個不入流的官職,雖是吏員,但也稱得上是官家人了。因民婦父親隻得民婦一個女兒的緣故,自小把民婦充作男兒教養,日子過得也算不錯,待得民婦及笄,就將民婦許給了這百川府湖光縣的一個遠房堂侄。民婦堂兄在百川府也算有些名頭,對民婦也是極好,民婦嫁了堂兄轉年就生下了揚哥兒——”沈娘子用慈愛的眼神瞅了眼自己的兒子。揚哥兒臉上也露出孺慕的表情,隻是眼神卻沒有和沈娘子對視。“隻是好景不長,民婦相公家的產業被他兄弟覬覦,民婦相公念及兄弟之情不忍骨肉相殘,特特親往兄弟家商談一二,希望能取個雙方都滿意的結果……卻不想,民婦那小叔子包藏禍心,麵對民婦相公的好言相勸居然動了殺機!將民婦相公砍下頭顱——又派人過來追殺民婦和民婦的孩子……可憐民婦即將生產卻要受此顛沛流離之苦……”沈娘子捂住眼睛痛哭失聲。


    揚哥兒癟著小嘴巴,扯著她的衣袖讓她別哭。


    秦臻看著這一幕真真是氣得咬牙切齒,“你那小叔子實在該殺!”如今踏上修行道的秦臻一發怒頓時整個房間的溫度都下降了數分,“你把他的茗姓告知於我,我定當幫你出這口惡氣!”怎麽說她丈夫在這百川府也算有點小勢力,對付一個尋常百姓自然可以稱得上是輕而易舉。


    沈娘子聽到這話淚眼婆娑,直道能得蒙夫人搭救已經是感激不盡,實在不願夫人在為她們家的私事操心。


    秦臻見她堅持,自然也不好強求,隻能對沈娘子這樣說道:“我不知你有何顧慮不願向我求助,不過隻要你願意,隨時可以向我提出來,我定當設法為你們報仇雪恨。”


    沈娘子對此感激不盡。


    自此,這位出身於書香門第的沈娘子和她的兩個孩兒就在這齊家大宅住了下來。


    周媽媽的父親也是舉人出身,聽了沈娘子的身世很是同情,對沈娘子母子三人也是多有幫扶。


    沈娘子一家在齊家大宅自然是過得如魚得水很是舒暢,就連眉宇間的淒慟之色也減弱了幾分。


    不止是她,就連揚哥兒也很快適應了這裏的環境。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天生有緣,他對秦臻充滿著好感和依賴,居然除了服侍照顧自己坐月子的母親外,就成了秦臻的小尾巴,時不時的跟在秦臻後麵打轉。


    這樣的揚哥兒更是讓秦臻想到了自己那已經離開的兒子,對他的感情自然又濃厚了幾分。


    如此,見這兩人的相處,真可以說是不是母子甚是母子了。


    而沈娘子也不覺得秦臻是奪了她的兒子,很是樂見其成,時常把兒子推到秦臻這邊來言稱:如今她因為坐月子的緣故無法挪動,隻能暫時由自己的長子來服侍秦臻,以作感恩之情。


    秦臻對此自然是求之不得,隻要沈娘子那邊不來找揚哥兒迴去,就把他留在自己身邊。


    揚哥兒在秦臻這兒呆的久了,不但和齊修述兄妹混得極熟,就是齊修遠也對他也頗有幾分另眼相看的味道。


    不止如此,秦臻剛生出來還未滿周歲的那個小乖乖對揚哥兒也十分上心,一刻鍾不見就要尋找。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揚哥兒就開始叫念哥兒弟弟了,對念哥兒的照顧比對自己的親妹妹還要甚上幾分。


    一次偶然,他更是脫口叫了秦臻一聲阿娘。


    當時齊練雯也在場,聽揚哥兒這樣一叫,忍不住就是一聲感歎:“難道哥哥和嫂嫂注定該有個義子陪伴在身邊盡孝嗎?”


    秦臻更是一把將揚哥兒摟入懷中,歡喜不迭地對後者說:“你這聲阿娘我可就真受了,待會我就去找你親阿娘,問她願不願意讓你給我做個養子,常伴身邊。”


    情不自禁叫了聲阿娘的揚哥兒被秦臻抱在懷中整個人都僵住了,眼睛裏也閃過濃濃的惶恐和不安之色,直到秦臻用充滿快活的語氣問他願不願意做個養子常伴她身邊他才覺得自己整個人又活了過來。


    不過他即便是再想做齊夫人的養子也不能說出來,隻能等……等他母親的決定。也不知道她會不會願意……


    揚哥兒帶著滿心的惶恐之情,跟著秦臻去了沈娘子現居的房間。


    沈娘子聽到秦臻的來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忙不迭地點頭答應下來——生怕自己應慢一句,秦臻就反口不願意揚哥兒做她的養子了。


    征得沈娘子同意的秦臻很是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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