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下旬,雖然剛剛夏歸秋至,但是到了正晌,卻也是驕陽如火、炙灼難耐,一陣陣叫人窒息的熱浪撲麵而來,著實讓人心煩意燥,如坐針氈。

    高考已經過去有一陣子了,池曉坐在自家院子裏,大楊樹下麵的長條板凳上,練著吉它。

    這是北方煤城市麻山區的一個郊區,一趟趟地壟溝式的、普普通通、獨門獨院兒的平房居民住宅,他家是最後一趟房,把東頭的第一家。

    院子大門外麵不遠處,是自家整理出來的一塊菜地,菜地前麵是一條很寬很深的排水溝,一座簡易的木板橋架在水溝上,過了橋,就是公路了。

    池曉的爸爸媽媽此時正蹲在前圓的菜地裏,汗流浹背的用手薅著雜草。

    此時的池曉,哪裏還有什麽心思去練吉它,他滿腦子裏麵,全是自己的高考成績啥時能有消息?自己報的誌願能不能如願以償?親友們每每投遞過來無束期待的目光,也讓他感覺到了,自己肩上那無形的責任和壓力。

    家裏的一條大黑狗剛剛睡醒,跟院子裏的幾隻雞追逐戲鬧著,雞讓狗追得一轟而散了。

    這隻大黑狗由於餘興未消,就大搖大擺地張著大嘴、搭拉著舌頭,哈!哈!哈!喘著粗氣,搖尾乞憐地來到了池曉麵前。

    這要是放在平時,池曉會馬上摸摸它、逗逗它,因為他確確實實非常喜歡這隻大黑狗,畢竟已經養了三年了,可是,今天他實在是沒有了以往的心情。

    “滾!離我遠一點,別在這裏煩我,小心我踢你!”池曉氣急敗壞地大聲嗬斥。

    這隻大黑狗,不知道是領會錯了主人的意思呢?還是故意的想“火上澆油”?

    池曉的話剛剛說完,這隻大黑狗變得更加歡勢起來,隻見它搖頭擺尾,突然抬起兩條前腿,豎立了起來,並且迅速地把兩個前爪,搭在了池曉兩條腿的膝蓋上。

    池曉頓時火冒三丈,因為他今天早上,剛剛換上了一條嶄新的白色休閑褲。

    怒不可遏的他,猛地抬起了右腳,照著這隻大黑狗的後大腿跟處,狠狠地踢去。

    “嗷!……”伴隨一串哀號聲,大黑狗夾著尾巴一瘸一拐、踉踉蹌蹌地跑進了窩裏,並且轉過身來,斜著眼睛看著他,心裏尋思著:“今天這是怎麽了?以往也不是這樣啊?今天的‘賞賜’怎麽這樣的‘特別’!答案究竟是什麽呢?看樣子以後要刻苦地學習‘外語’,一定要做到聽、讀、寫、門門優秀。徹底的領會透主人的一言一行,要不然今後難免還要遭到這樣的‘暴力’待遇,甚至還要成為他們餐桌上的酒肴。”

    池曉再也沒有心情去練琴了,他站起身來,把吉它裝入琴袋內,拉上拉鎖,掛在樹叉上。

    然後轉身進屋來到了廚房,拿起了水舀子在水缸裏舀了半舀子水,“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

    喝光了半舀子水,“吧唧”一聲把水舀子扔到了水缸裏,然後來到了自己的房間,脫下了下身剛剛被那條大黑狗弄髒的休閑褲。

    這條白色休閑褲,是他哥哥上個月開資的時候,在市內專賣店買的,花了一百多塊錢呢!池曉非常喜歡這條褲子的顏色和款式。沒想到今天剛剛穿上,本來想是下午出去到同學那裏顯擺顯擺,誰曾想竟然叫這隻狗……

    他把褲子放到了盆裏,添上水,撒了些洗衣粉,再翻轉了幾下,“泡一會吧,再洗”,池曉自言自語的說道,然後來到臥室往炕上一坐,頭衝裏躺下了。

    這幾天的煩心事確實很多很多,尤其是高考的事和工廠招工的事。

    如果考不上大學,就參加應聘考試到廠子裏上班,現在好的位置已經快沒有了,隻剩下材料科材料員這個位置還行,其餘的就是到車間出大力幹活了。

    這個消息是“崔大喇叭”他兒子“崔小喇叭”告訴他的,因為他和“崔小喇叭”是兒時的夥伴又是同班同學。

    “崔大喇叭”是廠裏的宣傳部副部長,(正科級)所以消息是很可靠的。

    而且聽說在“崔大喇叭”的運作下,“崔小喇叭”昨天應聘工會幹事一職成功了。

    “崔大喇叭”的真名叫崔天成,是個退伍軍人,曾經參加過自衛反擊戰,受傷複員時是正團職幹部。

    因為這個崔天成說話直來直去、啥都敢說、而且聲音很大,所以大家給他送了個外號叫“崔大喇叭”。

    他兒子“崔小喇叭”叫崔陽,隻是借了他爸的光,順便成了“崔小喇叭”。這可能也屬於“世襲”吧,你還別說,崔陽真就像他爸崔天成,也是嘴無遮掩,不論啥場合,啥事情、有啥人、啥都敢說。有時還有點信口雌黃,甚至是滿嘴噴“糞”,說些髒話。

    但是這爺倆兒的為人還是不錯的,左鄰右舍都很喜歡他們。真是應了那句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冰生於水,而寒於水。

    池曉躺在炕上尋思這一樁樁的事,這時,媽媽進了屋,來到了他的房間,看見他躺在炕上,然後臉色陰沉地說:“‘老醜的’(池曉的乳名),剛才你們王老師來了。”

    池曉一聽“噌”得一下從炕上坐了起來,“老師怎麽說的?媽!”池曉急切地問道。

    “他告訴我和你爸,高考成績已經下來了。你們班有三名同學沒有考上,其中有兩名同學有病休學了,沒有參加考試自然沒有結果,另外一個就是你。你的成績比錄取分數線少了一百多分呢!你到底是怎麽考的呀!怎麽就考成這個樣子呢?這也差得太多了吧!你爸正在地裏生氣呢!你真叫媽媽失望啊!這可怎麽辦呢?”說完,媽媽倚在門框上傷心地流下了眼淚。

    爸爸、哥哥、姐姐也都進來了,爸爸怒吼著,幾乎就是在叱罵著說:“你真行啊!這迴可‘露臉’了,全家人的心血這一年都白費了,你知道不!你哥就為了你考學的事把婚期都推遲了。你姐為你起五更、爬半夜、做飯、洗涮,這麽樣的侍候你,你就考成這熊色呀!你能對得起誰呀?你呀?你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哇!明天趕緊上廠裏掛號上班吧,別在家裏囚著了。也不知道是哪輩子作了孽,養了你這麽一個丟人現眼的東西……”

    哥哥姐姐在一旁也附和著,“唉!考得太不理想了,平時吹得到是挺響,可是關鍵時就掉鏈子。”姐姐望著天花板說。

    “嗐!沒想到就是這麽個樣子,這下可全完了,我在單位還替你吹呢,這迴去可跟人家怎麽說呀?真丟人啊!”哥哥一邊歎氣一邊點燃了一隻香煙說。

    這時,那隻被池曉狠狠踢了一腳的大黑狗也進屋了,它齜齜著牙,兩隻前爪搭在了炕沿上,說道:“該!讓你踢我,活該!我就知道你肯定考不上。你如果能考上,我都不吃屎了!你今天為什麽要踢我?你知道嗎?我這一天天地滴溜兒著四條狗腿,前後左右地圍著你們轉悠;不分晝夜的,沒有節假日的為你們看家護院;吃得是殘羹剩飯,住得是簡陋的狗圈;從來也沒有穿過什麽淩羅綢緞!我這樣玩命似的為你們服務,你還往死裏踢我。你夠意思嗎?你這是在侵犯狗權呢?我告訴你,你要是把我踢成股骨頭壞死、腰間盤突出、前列腺肥大、腎虛、尿頻、高血壓,我就到法院告你去。你要是把我踢成了狂犬病,我第一個咬地人就是你。”

    大黑狗越說越生氣,突然蹦到了炕上;抬起那條受傷的狗腿,嘩啦—嘩啦—,一潑狗尿哧到了池曉的臉上。

    “服不服?不服就再給你來一潑狗屎,讓你爽一爽!你咋不吱聲了呢?蔫了!知道錯了!這樣吧!你明天幹脆跟我混吧,跟我學徒,打個下手,我們‘狗界’不需要‘文憑’,隻需要‘忠誠’,關鍵時刻敢下口就行,這樣,你明天早晨7:60準時到狗窩報到,跟我上小雪家看看我那夢中情狗,那個下了兩窩狗崽兒、黑底黃花、三條腿的、獨眼兒母狗,你要是幫我唿悠得好,後天你就可以轉正了。”大黑狗興奮地說。

    這時,所有的親朋近鄰都來了,你一言、我一語、頓時,指責聲、嘲笑聲、漫罵聲、夾雜著涶沫星子和狗叫聲,狂風暴雨般的一起向他“唿”的一下子撲了過來。

    “啊”——池曉“噌”的一下坐了起來,睜開雙眼,用雙手使勁地擦著臉上的汗水。

    “我的媽呀!原來是做了一場夢啊!”池曉睡眼迷離地坐在那裏,一臉的茫然和無奈。

    他靜了靜神,下地走到廚房,把剛才泡的褲子非常仔細地洗完。然後從屋裏出來,把褲子掛在了兩棵樹之間的晾衣繩上。

    “‘老醜的’進屋給你爸沏壺茶水送過來,再拿把鐵鍬。”媽媽在門前的菜地裏,衝著院內大聲喊道。

    “嗯呐,知道了,”池曉快速地走到了屋裏,在寫字台的抽匣裏找出了爸爸常喝的茶葉。

    他把茶葉倒出一點兒,放進了茶壺,拿起暖瓶把開水先倒進去一些,然後雙手捧起茶壺輕輕搖晃了幾下,再把裏麵的水倒進杯子裏,最後,重新添上開水,蓋上蓋子。

    據爸爸說這樣沏茶有兩個好處。第一:可以把茶葉中的灰塵和農藥等有害物質清除;第二:茶葉的香味兒和各種礦物質能更充分的泡出來。

    池曉拎起茶壺就往屋外走,到了廚房,順手在餐桌上拿了個帶把兒的杯子,掛在茶壺的嘴兒上。

    到了屋外,在倉房門後旮旯的一堆工具裏拽出了一把鐵鍬,扛在肩上,徑直的朝菜地裏走去。

    他來到了菜地裏,看見爸爸、媽媽正坐在地埂上休息,他先把茶壺輕輕地放到了爸爸的跟前,然後再把鐵鍬用力地插在了地上。

    “爸,剛沏好的,稍微涼一下再喝。”池曉說。

    “啊”爸爸輕聲的答應著。

    “怎麽不練的呢?我和你爸邊薅草邊聽你彈琴,還挺得勁呢!”媽媽搓著手上的泥,笑著問道。

    “歇一會,累了。”池曉低著頭答道。

    “今天早晨剛穿上的褲子怎麽就洗呢?”爸爸用疑惑的目光看著他。

    “甭提了,真倒黴,叫那死狗給弄埋汰了。”池曉氣惱地說。

    “就怪你,平時總願意跟它鬧。”媽媽嘟噥了一句。

    爸爸輕輕地端起茶杯,用嘴噓—噓—地吹著茶水,然後喝了一小口,“呸”的一聲把喝進嘴裏茶葉吐了出來,說:“行了,別嘟噥了!”

    “哎!對了,你現在沒啥事,騎上自行車上學校去一趟。”爸爸轉過頭來跟池曉說。

    “幹什麽呀?”池曉問道。

    “去看看錄取通知書下來沒有?”爸爸微怒著。

    “對,你快點去,趕緊的!”媽媽說。“明天再說吧。”池曉迴答道。

    “你看這孩子!麻溜兒的!”爸爸急切地催促著。

    這時,媽媽拿過鐵鍬,想把薅掉的雜草撮出去,一抬頭,看見一輛摩托車正在從公路的東側,拐向水溝上麵的簡易木橋。

    “哎!那不是你們王老師嗎?”媽媽問池曉。

    池曉抬起頭看了看,說:“像是王老師,那是他的摩托車。”

    “對!那車我也認識,他媳婦總騎著上班。”媽媽接著說。

    正說著,摩托車停在了菜地東側的土道上,騎車人下了車,摘下頭盔,掛在車把上。

    “哎呀!是王老師。”池曉大聲說道,並且快步地跑了過去。

    同時,王老師也看見了他們,也迎了上來。

    “王老師您好!您怎麽過來了呢?”池曉高興地問。

    “你家挺不好找哇,我打聽半天才找到。”王老師說。

    “過來了!王老師。”池曉的爸爸媽媽也邊打唿邊走了過來。

    “是呀,告訴你們一件特大的好事,池曉以全市第一名的好成績考入煤城師範學院音樂係了!恭喜你們家出了這樣一個好孩子!”王老師無比動情地說。

    “真的嗎??!好哇!太好了!謝謝您了!王老師…”媽媽爸爸高興的不知所措。

    此時,池曉發現媽媽的眼晴迅速濕潤了,嘴角在微微抽動著,晶瑩的淚水馬上就要溢了出來。

    “媽!”池曉輕輕地叫了一聲。

    媽媽看了一眼池曉,笑了笑,慌忙地用衣領揉搓著雙眼。

    爸爸走上前去,把雙手用力地在褲兜兒兩側摩擦了幾下,接過了一張紅色錄取通知書,揣在了上衣兜裏,然後伸出雙手想與王老師握手。

    “你手上全是泥呀!”媽媽在後麵哽咽著說。

    爸爸伸出的雙手突然停住了,說:“是呀,這不是在地裏幹活嗎,手太髒了,真不好意思!”

    王老師迅速地伸出雙手,握住了爸爸的手,說:“沒事!今天是我值班,郵遞員剛剛把錄取通知書送來。我怕你們著急就立刻送來了。這樣你們可以放心了。行了,我得馬上返迴學校。”

    “別的!進屋坐坐、抽顆煙、喝點水、吃了飯在走吧。”媽媽真誠地挽留著。

    “是啊,王老師,在這兒吧,家裏都是現成的,咱倆喝點。”爸爸誠摯地說。

    “今天不行啊,以後有機會的吧!學校沒有人看不行。”王老師說完,上車打著了火,徐徐地起動了摩托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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