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顧綰轉過身,眉頭一挑。

    “老先生對於這個有興趣?”

    隻見那張紙上隻是十分粗略的畫了一個倒三角,三角內部層級分明。

    青衣老者左手一指,示意顧綰坐到一旁的石凳上。

    顧綰將那個簡陋之及的本子放在桌子上。

    “娘子可否告知,這個點代表著什麽?”顧綰看到這位老者,心中分外好奇,想不到在這大明朝還有人能對這種東西感興趣。

    “這個點代表著皇權。”

    青衣老者一滯,伸出手在這個三角上摩挲著。

    “老夫實在是不明白,曆來皇權都是至高無上的,士農工商,上者為王,可娘子這幅圖卻反過來了。”

    “老先生所說的是社會地位圖,可是我畫的卻並非如此。”

    顧綰指著這幅圖最下麵的那個點,開口說道:“皇權,也就是皇帝承載著來自下層所有的權力之壓,因為權力太過集中,所以最為脆弱,古來帝王之家,父子兄弟相殘,尤為常見,”

    顧綰說完之後,兩位老者沉默,程言浸淫官場多年,卻也知道權利之下,任何東西都可以被拋棄。

    “在這種高度集中的權利之下,皇帝本人必須通過使用各種方法,鞏固自己的皇權,但是各種政治投機勢力還是會如同跗骨之蛆一樣,伺機而動。”

    顧綰在哪個點旁邊畫了無數條線。

    青衣老者長歎,開口說道:“娘子大才,古人所言孤家寡人卻也不過如此。”

    “這還不是最壞的,最壞的情況上,在這個倒三角的上層,最底層的,生活狀況最為糟糕的一群人逐漸增長,國家這個巨大組織所要麵臨的壓力越來越大,而這個倒三角也會因為如此,崩塌。”

    顧綰說出來崩塌這兩個字的時候,兩位老者麵容一淩。

    顧綰笑了笑,收起東西,對著兩人說道:“這也隻是小女子的一番胡話而已,當不得真的,兩位不要在意。”

    說完之後,顧綰就站起來準備離開。

    程言連忙開口道:“小娘子且慢,我們之前見過一麵,在哪鹿王閣之中,娘子難道忘了嗎?”

    顧綰定睛一看,才覺得這老頭有些眼熟。

    “似乎有這個印象,今日遇到還真是巧啊。”

    程言笑了笑說道:“娘子再坐一會兒,此時天色

    尚早,我與汝中還有些問題像娘子請教。”

    “好啊。”

    程言一陣無奈,他還以為這位小娘子會謙虛一番,沒想到性子如此實誠。

    “娘子方才所講的大明是個巨大的組織,老夫猜測,有規章而成法度,方能成組織,而所謂組織崩塌,就是說這些規章法度已然不適合,正如商君變法所言,此時唯有變法才可救國,小娘子所畫的圖是否就是這幅意思?”青衣老者斟酌道。

    此人定然飽讀詩書,所說之言,有理有據。

    隻是顧綰搖了搖頭開口說道:“大部分人都會這樣想,可是能怎樣變法呢?自秦以來設立的製度,如同千年不死之幽靈一般,大大小小的變法變革不計其數,可是兩位先生細數又有哪個國家跨越哪怕千年?”

    兩人都是飽讀詩書之輩,細數下來,卻無一朝可超過西周,長之五六百年,短之數年。

    滿篇紙卷,大同小異。

    “娘子的意思是說,大明朝,以及曆朝曆代的製度,錯了。”

    程言值壯年行於宦海,不惑之年心灰意冷,卻也知道這官場之中,朝廷之中,說到底最終醞釀的隻是國家的悲劇。

    顧綰的手指敲打著石桌,看著那盤未下完的棋子。

    “世界上沒有完美的製度,有的隻是不斷的改革,可是我們的製度總是越改越極端,越改越狹隘。集權並不能帶來安穩,這個國家太大了,沒有人可以真正的坐擁。”

    青衣老者長歎一口氣。

    顧綰笑了笑,開口說道:“我說的太過狹隘了,大明幅員萬裏,人才濟濟,說不準哪位就能是這艘巨輪走上正確的方向,兩位也不必如此,隻當我這個瘋人是在胡言亂語,不必在意。”

    程言開口說道:“怎會不在意?我為官數十年所見各種怪象,直擊心胸,我為江西省漕運官時,所見貪汙腐敗,枉法魚肉之事,午夜夢迴,尤感大廈將傾,尤且痛徹心扉。數十年來,未曾敢忘。”

    顧綰歎了口氣,無論是後世還是古代,貪汙都是一個可以常聊的話題,可是縱然是大明這樣對於貪官嚴刑峻法的朝代,這種事情也無從避免。

    顧綰開口說道:“吏治的目的不在反貪,而在於提高整個官僚係統的效率,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絕對清廉是絕對不能實現的,這是製度問題,不是道德問題。”

    青衣老者說道:“隻要天下眾人,心守大德,知行合一,又怎麽會那

    等貪贓枉法之事?”

    “先生可是王學門人?”

    “正是,老夫王汝中。”

    “原來是龍溪先生,久仰,今日實在是不早了,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娘子且慢,老夫方才說的那句話,娘子覺得有理否?”

    顧綰笑了笑說道:“先生所做之事,乃是大德,是大明為數不多的光。”

    話音未落,顧綰便拿著東西離開了,兩人嗟歎。

    “吾等空活十幾載。”程言苦笑。

    顧綰離開此地之後,並未歸家,看方向是去往惠民藥局。

    人群熙攘,惠民藥局確是比太倉最為熱鬧的地段還要熱鬧幾分。隻是此時天氣炎熱,不少貧苦百姓由於飲水汙染,患了痢疾。

    痢疾這樣的病症,若是個壯年男子得了,也得九死一生。

    大老遠都能聞到那股味道。

    幾個家人抬著病患,在藥局門口,架子上的少年已然脫了形,臉色發紅,看起來十分嚴重,其家屬穿的十分破舊,顯然是窮苦人家。

    顧綰一直以為太倉這樣地方應該不會出現這樣大規模的腸道傳染病,畢竟太倉城的地下水係統,還是非常不錯的。

    或許是這個少年太嚴重了,沈大夫被請了出來,看到那少年之後,趕忙前去診治。

    “怎麽這麽晚才送來?”

    “找串街郎中開過藥,隻是一直不見好。”

    “這孩子恐怕是痢疾,而且已然十分嚴重了,怎麽能如此粗心,快抬進來吧。”

    沈大夫說完話之後,轉過身子,才看到站在一旁的顧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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