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穿過灰石山穀的時候,天色暗了下來,不一會兒,就開始下起雪來。看來,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趕到下一個城鎮了,我抬頭看看晃晃悠悠飄下來的雪花,再迴頭看看塞莉爾,她正艱難的邁著腳步。這又讓我發現了她與伊莉絲是不同的,因為伊莉絲在這樣的雪地裏也可以輕盈的像一隻小鹿。

    也許,和她一起擠在雪洞裏過一夜也不錯,我突然如此想到。塞莉爾趕了上來,抬頭看著我。

    “抱歉,我實在不太習慣在雪地裏行走,而且,我快走不動了。”她顯得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她沒有洞察到我的念頭,這一點,也是和伊莉絲不同的。我總是害怕直視伊莉絲的眼睛,因為她就像可以洞穿一切一樣的敏銳。

    “沒關係,我們很快就可以到達灰石鎮了,雖然那裏已經是一片廢墟,不過我想或許我們可以找到一個過夜的地方。”我迴頭看著山坡下麵的灰石鎮,雖然大多數的屋頂已經被大雪所覆蓋了,但仍然可以看見被燒毀的房屋焦黑的殘骸。

    我們走下山坡,進到鎮子裏。

    果然和我想的一樣,這裏已經沒有人住了。我的腦海裏浮現出那個晚上,幾十個獸人衝進鎮子的情景。我幾乎可以看到一個獸人一腳踹開我旁邊的屋子的門,衝進去,抓著頭發將裏麵的女主人拖了出來,而她的孩子哭叫著抓著媽媽的腳。我又看見,另一邊的屋子裏,一個男人拿著切麵包的小刀同兩個獸人周旋,他的臉上和胸口上全是血,他的身後,一位婦女正緊緊的抱著他們的小女兒……我停下了腳步,閉上眼,長舒了一口氣。

    “怎麽了?”塞莉爾走到我的身邊,柔聲問到。

    “啊,沒什麽…上次經過的時候,這裏還是好好的呢,隻是勾起了一些迴憶。我們可以在附近……”

    “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在這裏?”一個男人的聲音打斷我的說話,讓我吃了一驚。

    前麵的殘垣處出現了一個人影,他拿著一把弓箭瞄準著我,接著他的兩個同伴也出現在殘垣的不同地方,都用弓箭對著這個方向。

    我將塞莉爾拉到了身後,而她似乎已經在開始準備法術了。

    “不用緊張,也許隻是這裏幸存的鎮民。”我小聲的對她說,然後把我的手舉起來,“我們隻是路過這裏的旅行者,我們沒有惡意,隻是在找一個過夜的地方。”

    聽到我的聲音,對方稍微放鬆了警惕。為首的男人,放低了弓箭朝我走了過來,但另外兩個人依然警覺的看著我們。

    “原來是你!”當那個男人走到我的麵前的時候,突然吃驚的說到,“你是那個把我們從獸人那裏救出來的人。我們還以為你們被獸人抓住了呢。”他一邊說,一邊將雪帽掀開,讓我能夠看清他的臉。

    我記起來了,是我在獸人洞穴裏遇到的那三個男人中間的一個。

    “我叫克雷斯,克雷斯•布雷德,你可以叫我克雷斯。”

    “我是弗伊德。”他偏著頭看我的身後,“那是伊莉絲小姐嗎?”

    “不,她叫塞莉爾,是伊莉絲的同胞。你知道的,她也是精靈,現在和我一起旅行,我們在去南方的路上。我們想找一個能夠過夜的地方。”我側開身,讓他能夠看見塞莉爾。而塞莉爾卻一句話也不說,非常警覺的看著眼前這個高大的人類男子,似乎隨時準備施法保護自己。

    我又想起艾德裏安曾口口聲聲的說人類是“卑賤”的,並且曾經背叛了精靈族。塞莉爾與伊莉絲不同,她是在精靈中長大的,所以多多少少會受到那種觀念的影響吧。

    “那麽,伊莉絲小姐呢,她沒有跟你在一起嗎?”弗伊德不再看塞莉爾,轉過頭問我。

    “她…她現在在精靈們的地方,鈴蘭之森,離這兒很遠,在昆達拉克的北邊。”我不能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所以聽起來有點支支吾吾,“事實上,在那天晚上分別後,我就和她啟程去了那裏。她是精靈,在那裏會安全的。”

    弗伊德遲疑的點了點頭。

    “好吧,你們跟我來吧,我帶你們去我們藏身的地方,你們可以在那裏過夜。”他轉過身,揮了揮手示意我們跟著他,然後徑直向前走去。

    他帶著我們往前走了不多遠,在一處燒焦的廢墟前停了下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兒曾是那間旅店——灰石鎮唯一的旅店,雖然現在已經完全被燒掉了,隻留下幾根黑炭似的的柱子和損毀的石牆。就像為了印證我的想法一樣,我看見不遠處寫“農夫”兩個字的半截木板躺在雪地裏,而它的另一半,已經不見了。弗伊德走到石牆的下麵,那裏有一塊木板,他敲了幾聲。過了一會,木板便從裏麵打開了,原來那裏是一個地窖。

    “來吧,見到你傑克一定會很高興的。”弗伊德走了進去。

    我迴頭看看塞莉爾。她緊皺著的細長雙眉向我表達了她的意見——反對。

    “不用擔心,這裏是伊莉絲以前生活的地方,這些人都認識伊莉絲,也知道你是精靈。他們都是受害者,不會對你有惡意的。來吧,不管怎樣,會比雪地裏好多了。”我安慰著她。

    聽到這句話,她才勉強的點了點頭。於是,我們尾隨著弗伊德鑽進了地窖。

    那是一間很寬敞的地窖,角落裏放著兩隻大酒桶,這裏原本該是旅店的酒窖,好幾個年輕的男人圍坐在酒桶的下麵,每人手裏都端著一個大酒杯。酒桶的旁邊,有一些簡陋的床鋪,而上麵還躺著幾個受了傷的人。一些老人和孩子也聚在那裏,看起來像是在照顧那些傷員。屋子的另一側,有一個臨時搭起來的爐灶,兩個女人似乎正在一口大鍋裏煮著什麽食物,但那氣味聞起來並太讓人有食欲。除此以外,屋子的中間放著一個小火爐,一個高大的男人正坐在火爐的旁邊。看見我們進來,他站了起來。

    “嘿,傑克,你看看誰來了。我們的救命恩人,克雷斯。”弗伊德向著那個男人興奮的說到。

    “老天,這是真的嗎?我的朋友。”他認出了我,快步走上前來。在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給了我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噢,看在諸神的份上,我討厭被男人擁抱,尤其是比我高大的男人,因為這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婦人。

    “感謝諸神,你還好嗎?我的朋友,我們都以為你們被獸人抓住了。”他鬆開我,但雙手仍然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還必須到外麵巡邏,讓傑克陪你們聊吧。你們在這裏是受歡迎的,克雷斯。”弗伊德一邊說,一邊很禮貌的向塞莉爾致意,然後就轉身往地窖外麵走去。

    “哈,就像弗伊德說的那樣,你是我們這些日子以來最尊貴的客人。對了,這位小姐是…我看的出來她和伊莉絲小姐一樣是……”

    “是的,她叫塞莉爾,和伊莉絲一樣,是精靈。我已經將伊莉絲安全的送到精靈們的地方去了,而這位女士是要和我一起旅行到南方去。”由於這個謊言我已經說過一次了,所以第二次說起來就更加的熟練了,雖然也不完全是謊言。

    “原來是這樣,真是讓我們白擔心了一場。來,快坐下,我的朋友,想要喝點嗎?我們這裏有的是麥酒。”傑克讓我坐到了火爐的旁邊,然後遞給我一大杯麥酒。而塞莉爾卻找了一個遠離所有人的角落坐下。

    “那天晚上,我們迴到這裏以後,獸人幾乎已經抓住了所有的人。我們沒有辦法跟他們對抗,他們數量太多了。最後隻能救下為數不多的人,然後就拚命的逃走了。”傑克在我旁邊坐了下來,繼續說到,“當我們再次迴來的時候,鎮子全毀了,就像現在這個樣子。”他抬起頭,難過的望著天花板。我覺得他是在拚命的不讓自己留下淚來。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不去看傑克的眼睛,“隻剩下這些人了嗎?”

    “是的……後來我和弗伊德去過希爾老師的家,卻發現那裏一片狼藉,所以,我們都以為你和伊莉絲小姐都被獸人抓住了。不過,幸好老天爺保佑,你們都逃走了。”傑克喝了一口麥酒,然後接著說,“那些獸人還在這兒,他們在灰石山穀埋伏過路的人,已經很久沒有人從那邊過來了,而想去往山穀那邊的人,都讓我們攔了下來,讓他們迴去了。”

    “是的,事實上,我們在路上也遇上了埋伏的獸人,經過了一場打鬥,我們才通過了山穀。”

    我看見塞莉爾正閉上眼睛養神,的確,在雪地裏走了一天,再加上與獸人的戰鬥,她一定是累壞了。一個小男孩,大約三歲左右,穿著髒兮兮的衣服,走了過去,站在塞莉爾的麵前,直直的看著她。我不知道他是好奇,還是怎麽,隻是他就筆直的站在那裏,目不轉睛的看著塞莉爾。塞莉爾睜開眼,看見站在她麵前的小男孩。他並不是精靈族的小男孩,所以塞莉爾也直直的看著他的眼睛。兩個人很有趣的互相對望著,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不過這是我見過的最有趣的一幕。我甚至覺得塞莉爾也許會大發雷霆,我幾乎在想象塞莉爾發火的時候是什麽樣的。

    然而,她什麽也沒做,隻是直直的盯著小男孩。我不知道這究竟持續了多久,隻是我感覺是很久的。然後,我終於看見塞莉爾動了。她並沒有生氣的站起來,而是從腰間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小塊麵包,遞到了小男孩麵前。但是,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小男孩看看眼前的麵包,又看看了塞莉爾,終於遲疑的接過來麵包,然後一邊狼吞虎咽似的啃著,一邊飛快跑開了。看著小男孩的背影,塞莉爾的嘴邊露出了一絲笑容,這幾乎是罕見的,我幾乎沒有見過這個精靈如此美麗的笑容,她平常的笑容都是出於一種禮貌。

    塞莉爾正想恢複先前的姿勢,卻看見我正看著她。而我趕緊避開她的目光,裝著若無其事的轉向傑克。而傑克,也注意到了那有趣的一幕。他感覺我已經轉過頭來,也若無其事的轉移了目光,撿起一顆碳石丟到火爐裏。

    “我剩下的東西已經不多了,除了麥酒。獸人走的時候,抓走了所有的人,也搶走了幾乎所有的食物。他們帶走了一切,甚至連屍體也沒落下。”

    “屍體?為什麽?”我突然想到在灰石山穀遇難的馬車旁邊,也隻有血跡沒有屍體。一種讓人不安的感覺湧上心頭,像一條婉轉的大蛇一樣纏繞著我的思緒。

    “是的,所有死去的人的屍體。當我們迴來的時候,鎮子裏沒有一個人。我確信他們沒有殺掉所有的人,他們隻是將活下來的人連同屍體一起帶走了。我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這讓我幾乎睡不著覺。”傑克用掏火棍挑了挑爐子裏的碳石,火焰立刻響起劈裏啪啦的聲音,伴隨一些火星飄到半空中。

    據我所知,收集屍體的人一般都是高強的法師,而且他們的目的,幾乎也隻有一個。我不敢將我想到的事說出來,那也許會給眼前這個憔悴的男人一個著實的打擊。

    “為什麽你們不離開這裏?我是說,你們應該逃到南方去,去利連撒爾城,或許可以請城主出兵來剿滅這些獸人。”

    “事實上,我已經派了一個人去利連撒爾城了。但我們得不到任何的援助,佩恩王國的官吏們不太關心一個已經滅亡的小鎮。而且聽說薩摩人快要打過來了,他們現在隻關心那個。”

    “但至少你們可以離開這裏,到其他安全的地方去。”

    “不,我們不能走。我們的親人還在獸人的手裏,我們準備要把他們救出來,用我們自己的手。”傑克斬釘截鐵的說道。

    床頭故事裏,經常都有這樣的情節,而且裏麵的主角們大多都成功了,像英雄一樣的打敗了敵人。但是,我眼前的這個男人,他並不是床頭故事中的主角。我在心裏暗暗的嘲笑他。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我沒有權利去勸阻傑克的想法。我抬頭看看塞莉爾,她一直閉著眼,似乎已經睡著了。

    “但是,你們幾乎不可能成功的,獸人的首領是個法師他能破解希爾老師的法術。他可以很輕鬆的製服你們。”我迴過頭,看著傑克的臉。

    “嘿嘿,這我知道。”他衝著我笑起來,但並不是苦笑,而是像得到禮物的孩子一樣的開心,“我們一直都有人在山上偷偷的監視著獸人的老巢。那個首領,昨天就離開了洞穴,而且一直都沒有迴來。我想這是我們最好的機會了,我們會在明天淩晨的時候動手,突襲獸人的洞穴。我們雖然都是農夫,但是這十多天,我們一直都在練習使用武器。我想我們會有機會的。”

    天黑的時候,弗伊德和他的兩個同伴也迴到了酒窖裏。那兩個較年輕的女人,將煮好的熱氣騰騰的大鍋搬到了屋子中間,所有人都拿著碗去盛食物。傑克也熱情的招唿我和塞莉爾一起用食。可是,當他將碗遞到我的麵前的時候,我卻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那碗裏的所謂食物,隻不過是一些像幹草的一樣的東西混著很少一點糯米一起煮,而裏麵大部分都是水。這就不奇怪為什麽氣味那麽難聞了。而吃起來的感覺,就更是難以想象了。酒窖裏沒有燈光,我想應該是因為沒有人在外麵巡邏,為了避免被獸人發現而沒有點燈,隻有屋子中間的小火爐,發出微弱的光亮。那些農夫都聚在一起,一邊喝著粥一邊小聲的說著話。我看不清他們的臉,但從他們的話語中聽出一些興奮,他們大約都在為明天突襲而興奮。

    我看著碗裏那被稱作“食物”的粥,這些人就靠著這樣的東西一直堅持著,等待著,為了救出自己的親人。我閉上眼仰起頭,將那碗粥一口氣喝了下去,但那些像幹草一樣的東西卻像魚刺一樣的卡在我的喉嚨裏,讓我幾乎流出淚來。

    塞莉爾並沒有喝那碗粥,她將我們隨身帶著的幹糧拿出來,分給那些小孩子,這讓所有的孩子都興奮的圍著她。我從來都不知道精靈是如此有愛心的,特別是對那“卑賤的”種族,但我很難想象所有的精靈都像她那樣。

    晚飯過後,那些男人有的又開始喝麥酒,很快的就三三兩兩的歪倒在一起睡著了,而另外的一些卻在擦拭著自己的武器,他們大概為即將到來的行動而興奮的睡不著。而他們的所謂武器,隻不過是一些短劍和手斧之類的東西。

    我縮在牆角裏呆呆的看著他們,心裏默默的向莉芙祈禱,希望他們能夠成功。大約是白天太累的緣故,我不知道什麽時候,也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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