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發的年輕人正瞧著她,那麽專注,就像是漫天雪花中隻有她這一個物體,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依舊不曾改變嗎?”


    瑪格麗特輕輕一笑:“如何能變?”


    年輕人也微微一笑:“及時止損。”


    瑪格麗特懶懶抬眸:“你知道的,我向來是一個固執的人。”


    對麵的年輕人再一次歎息了一聲,不過很快的,無法壓抑的悶笑迴蕩在壁爐旁邊。


    瑪格麗特看著麵前笑的肩膀抖動的男人,微微凝眉,佯裝生氣道:“您要是再繼續笑下去,我可不會原諒您,蓋斯東·加瑞爾先生。”


    “哦,好吧。”年輕人擦了擦眼淚,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外邊最純淨的雪花一樣。


    瑪格麗特的眼神柔和了下來,她誠摯地說:“我欠你的似乎越來越多了。”


    蓋斯東看著對方,撅了下嘴巴:“那就繼續欠著吧,我高興,我喜歡有人欠著我的。”他說完又眨了眨眼睛,“特別是你,親愛的瑪格麗特。”


    “你對我真殘忍。”瑪格麗特佯作抱怨,然後又笑了起來,不過沒多久,就又咳嗽了幾聲。


    蓋斯東站了起來,快速地給瑪格麗特倒了一杯水過來,他坐在扶手椅的一側,給瑪格麗特喂水,又輕拍著女子的背部,讓她舒緩一些。


    瑪格麗特喝了水覺得好多了,她對蓋斯東道謝,後者將杯子放在小茶幾上,然後依舊坐在扶手椅的側邊。


    “是我疏忽了,我應該把醫生帶過來。”


    “你做的已經夠好了,好太多了。”瑪格麗特微笑著說道。


    “總是還不夠好的,若足夠好,你也不用遭受這一切。”


    瑪格麗特搖了搖頭:“如果事事完美,那是上帝才能做到的。”


    他們彼此沉默了一下,接著,蓋斯東重新露出一個輕快的笑臉:“想知道那小大人的消息嗎?”


    “艾利克?”


    “聽說他在那裏表現不錯,這可真是難得,那地方要獲得一句讚揚簡直比女人長了胡子還要難!”


    蓋斯東誇張地說道,瑪格麗特笑了起來:“那就好。”


    蓋斯東又說了一些裏麵的趣事兒,而等到很久以後,瑪格麗特才知道,其實蓋斯東要打聽到一些消息並不容易,以及,他並未完全和她說實話。


    軍校,從不是什麽輕鬆容易的地方,也許上流社會的貴族子弟會有一些優待,但對於他們這種貧民來說,要想得到青睞,就必須玩命兒。


    艾利克從不看清自己的生命,他不認為自己和那些個喊著金湯匙長大的人有什麽不一樣,他甚至比一些人更加聰明,更懂得如何利自己的優勢生存下去。


    現在,臨近十二月,雪已經下了兩三次了,外麵的氣溫十分低,而在曠野上,就遠不止是溫度低而已了。


    茫茫曠野中,一天裏有半天見不到人,再找不到什麽跟雪不一樣的東西,人的眼睛就會跟失明一樣。


    艾利克他們幾個年紀小的孩子此刻正躲在一處洞穴中。


    洞穴有些小,沒辦法把五個正在長身體的孩子塞進去,其中一個略壯的男孩兒堅持他要在最裏麵。另外三個人敢怒不敢言,因為這個壯男孩兒的父親是一位子爵,盡管爵位也不是很高,但比起貧民的他們已經是另一個階層了。


    “啊,他暈過去了!”一個男孩兒叫道,隻見他們中一個個子最小最瘦弱的男孩兒暈在了雪地裏麵。


    “讓他滾遠點兒,這裏誰都冷,不是往地上一躺裝可憐就行的!”壯男孩兒喊道。


    “他真的暈過去了。”一個弱弱的聲音為男孩兒辯護。


    壯男孩兒咒罵了幾句,屁股依舊沒有挪動。


    艾利克眼看著那個倒在地上的男孩兒瑟縮又發抖,嘴唇青的像是血液都被凍住了一般,他抿了抿嘴唇,然後讓出了自己那個第二好的位置,很快的,那個壯男孩兒就伸長了腿占了那個位置。


    艾利克給那個暈倒的男孩兒做了一些他學過的急救,過了好一會兒,那人總算緩過來了一點。


    “他不能再吹風了。”艾利克對那個壯男孩兒說,後者噴了噴氣罵道:“你管那麽多閑事兒幹嘛!小子!”壯男孩兒頓了頓又說。


    “讓他死在這裏吧!”


    死這個字,他們每個人都想了很多次,但至今還沒有人說出來。


    壯男孩兒如此沒有人性的說法使得有些人心裏很憤怒,而有些人則是惶恐不已,而就在每個人都不敢做聲的時候,艾利克開口說道:“歐榮,我們出發之前盧卡上尉說的是必須每個人都迴去,人數都要到。”


    “屍體也算一個不是嗎?”叫做歐榮的壯男孩兒冷笑道,那個剛剛醒轉過來還沒有太多力氣的男孩兒有些驚恐地瞪著對方。


    “我想,現在屍體是還不可能自己迴到集訓地的。”艾利克說。


    “讓誰背過去不就行了!”歐榮瞪著艾利克。


    大家聽到這句話,都把自己的身形縮到最小,他們沒有人敢反抗歐榮,卻又不想自己成為那個倒黴蛋,那個男孩兒就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聽著本應該是他同伴的人談論他死後的事情。


    “背一個死人造成的結果最有可能是我們又多了一具屍體。”艾利克冷靜地說著,壯男孩兒有些語塞,他緊繃著一張臉,最後不甘不願的讓出了最好的位置。


    “迴去後你要給我洗半年的臭襪子!”歐榮惡狠狠地瞪著那個男孩兒說道,後者瑟縮了一下,然後跟隻兔子一樣窩在那個角落。


    既然艾利克那樣做了,那麽自然沒道理人們繼續把第三個好地方讓給他,畢竟,那剩下的幾個人想著,這會兒歐榮正在火頭上。


    艾利克也不抱怨,他就坐在最外麵,不時地搓著自己的手心。


    雪下得真大,就像是要把這世界上的雪都一次性下完一樣。呆在軍校裏,什麽消息都得不到,但很快就不會那麽糟了,男孩兒想。


    而與此同時,巴黎的午後,紅房子裏麵,黑發的女子已然睡著。


    年輕的男人進到臥室,瞧見那趴伏在桌麵上的女子後,略微擰了下眉毛。然後他走過去,將瑪格麗特抱了起來。


    瑪格麗特被略微驚醒了過來,一個好聽的聲音安撫著她。


    “睡吧,乖寶,你很安全,安心睡吧。”


    這聲音悅耳又動聽,瑪格麗特本來將要清醒的意識又再一次陷入困倦中。


    她模糊間感覺到自己躺在了柔軟的床鋪裏麵,有人再給她掖被角,又替她撫弄了一下長發,最後,一個吻落在了她的額間。


    “做個好夢。”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當房間裏空無一人後,黑發的女子緩慢地睜開了眼睛,她的睫毛眨動著,良久,她翻轉了一下身子,讓自己藏身在鬆軟的被褥裏麵。


    蓋斯東同朱莉告辭,他乘著馬車驅車去了博蒙親王那兒。


    依舊是那個不曾變過的書房,蓋斯東緩慢地唿吸著,仿佛這樣可以讓自己更加好受一些。


    博蒙親王像以往一樣翻閱著他的法典,他的注意力如此集中,好像這世間上的任何事兒都打擾不到他。


    當最後一頁被翻過之後,已經是三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


    “你把一個下層民眾的孩子送到了軍校。”他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言語卻像往常一樣淡淡的,而不是如同別人一樣問得咄咄逼人,但,這樣反而更加讓人害怕。


    “這是一個承諾。”


    “廉價的承諾。”博蒙親王如此評價。他接著再一次翻開了法典,似乎是打算重新閱讀一遍。


    等到天已經擦黑,蓋斯東在那兒站了一個下午。


    熬人的不是站立,而是壓抑,是心裏不斷的去猜測。


    黑暗讓人恐懼,不是因為它有多強大的能力,而是因為你看不見,所以你不知道,所以你盡情想象,於是惶恐理所當然的恥笑你,輕蔑你。


    書房裏,年輕人已經離開。


    穿著淡色裙裝的年輕姑娘緩步走來,手裏捧著一束鮮花,最為鮮豔俏麗的顏色。


    她換下了親王桌麵上花瓶裏稍微有點掉落花瓣的鮮花,把最為新鮮的放上去。


    年輕的姑娘環視著整個書房,一雙眼睛是那麽的迷戀。她端坐在屬於親王的軟椅上,貪婪的嗅著對方所留下的氣息。


    “我願意為了您做任何事情。”她發自內心的宣誓,即使博蒙親王並不在此。


    冬天終於完全來臨了。


    巴黎,遠離市中心的地方,瑪格麗特已經休養了半個月,聖誕節很快就要到了。她裹著羊絨毯子,正在壁爐前畫設計稿。


    朱莉和娜寧都不同意她繼續在二樓做事兒了,所以,瑪格麗特工作的地方遷移到大廳的壁爐前,幸好這兒不是巴黎了,沒有那麽多訪客到來。


    許久未有消息的海豹女士還有奧蘭普都送來了請柬,不過瑪格麗特連翻都沒有翻。


    她知道人自保是無可指責的,但不代表她就要勉強自己去接受這一糟心事兒。


    “夫人,喝點熱茶,先休息一會兒。”娜寧端著茶點過來,她現在就像是另一個艾利克一樣,時時刻刻的看著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依言放下了筆,她依舊熱愛創作,但並不打算以消耗身體為代價。


    錫蘭紅茶的香味十分純正,這一套茶具本就是原來的瑪格麗特·戈蒂埃收集的、薔薇色的烤瓷花樣,把手上鍍染成了金色,配上清湯水亮的錫蘭紅茶,的確讓人賞心悅目。


    “夫人又畫了新的設計呀!”娜寧站在一旁看著,卻沒有隨意的去動瑪格麗特的畫紙。


    瑪格麗特原先正在畫的其實是給大家的聖誕禮物。


    她如今已經沒有太多時間和精力去準備服裝了,所以隻能設計一些圍巾和帽子,娜寧和朱莉是帽子,蓋斯東和艾利克是保暖的圍巾。


    稍晚些的時候,艾利克過來了。


    抖落了身上的雪花,朱莉替他拿著大衣,又拍打著身上,蓋斯東唿嚕了一下自己的卷發,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我看我要是再呆一會兒,估計你們連雪人都可以省了。”


    “雪人”兩個詞令娜寧的眼前一亮,小姑娘看上去有些興致勃勃。


    瑪格麗特注意到娜寧的心情變化,她笑了一下,看著蓋斯東說:“你這話可把她可勾起來了,等會人先暖暖身子,之後你不介意的話,帶她出去堆個雪人吧。”


    蓋斯東在瑪格麗特說話的時候,人已經走到壁爐前邊了,他像是一塊攤開的魷魚一樣,有些沒形象的兩麵烤著。


    “我是不介意,但隻有我帶著小丫頭出去玩可沒意思。”


    “我不是小丫頭了。”娜寧不滿地說,蓋斯東笑著道歉。


    瑪格麗特攏了攏自己身上披著的厚實的開司米巾,“你想我也去?”


    “當然,你就在旁邊看著也行,穿厚實點就好。”年輕的男人彎了彎眼睛,“冬天若是沒有堆過雪人可不行。”


    瑪格麗特想了想,又看了看一臉期待的娜寧,最終點了點頭。


    他們又在壁爐前坐了一會兒,等瑪格麗特和娜寧還有朱莉穿好保暖和防水的衣物後,他們就出去了。


    雪停的差不多了,待他們打開門的時候,差點被有些刺眼的雪景給晃暈了眼睛。


    “來,跟著我,我來告訴你們最大的雪人該怎麽做!”蓋斯東提高了聲音喊著,樂得不行,連帶著娜寧都興奮起來了。


    “夫人,你可別跟著他們瘋。”朱莉低估道。


    瑪格麗特笑了笑,然後把視線重新移動到蓋斯東和娜寧的身上,那兩個人一大一小正玩得不亦樂乎,沒多久,兩個人的手都凍的紅通通的。


    “這樣不行!小丫頭,腦袋這麽小看著太滑稽了!”


    娜寧咯咯的笑著,還是堅持把一個很小的雪球放在大肚子雪球的上麵。


    蓋斯東雙手叉腰,過了一會兒,又滾了一個更大的給放在上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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