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瑪格麗特說,年輕人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下一雙藍色的眸子顯得水潤。


    “夫人,快點!”外邊有人喊著,瑪格麗特應了一聲,然後拉著蓋斯東的手讓他再次上場。


    “記得,紫甘藍。”瑪格麗特提醒,蓋斯東衝她咧嘴笑了一下。


    瑪格麗特在後麵看著,看著那個年輕人像是一隻漂亮的鳳凰一樣隨意的展示著自己,她的嘴角情不自禁的勾起一抹微笑。


    模特們展示完了所有的衣服,而台下的女人們早就開始讚歎了起來,其中,以那位胖夫人為首,一些女人完全認出了蓋斯東,並且喊著他的名字。


    “最大的榮耀應該屬於我們的裁縫,不是嗎?”蓋斯東眨了眨眼睛輕快地說著。


    那位胖婦人樂道:“是瑪格麗特·戈蒂埃對不對?”


    “啊,當然,除了她還有誰呢?”蓋斯東愉快地說著,他的話音剛落,人群中想起了一個質疑的聲音。


    “難道您就不覺得羞恥嗎?”


    大家都望向那個聲音發出的方向,小個子的男人,馬歇爾往前走了幾步。他看上去如此氣憤,就好像他正在遭受著侮辱。


    “您同一個j女攪和在一起,現在還成了一個j女的仆人!”馬歇爾提高了嗓音。


    蓋斯東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他想要說些什麽,但從後麵過來的瑪格麗特率先開口了。


    “您要針對的人,是我!”瑪格麗特用了些力氣喊道。


    她從幕後走向台前,穿著一件香橙色的露肩長裙,絳紅色的腰帶細細地束縛著,紅色的寶石垂掛在胸側。


    不穿束胸衣的瑪格麗特比一般的小姐們要走的快些,她不會嬌喘連連,也不需要時刻把嗅鹽帶在身邊,她的雙手虛虛的垂放在腰腹處,一雙烏黑的眼睛直直的看向男人,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劍,那就像是在宣告著——拿出您的寶劍,讓我們戰鬥吧!


    小個子的男人惱怒的漲紅了臉。


    麵前的不過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交際花,她怎麽能對自己擺出那種派頭。


    “一個女人,妄圖幹涉男人的事情,您怎麽敢這樣做!”馬歇爾言辭激烈地說道,他這番話使得台下的一些女性也極為不滿。


    一個胖夫人帶頭將手裏本來用來解饞的李子扔向了小個子的男人,後者被砸了個正著。


    “誰!”馬歇爾捂著腦袋上的一個大包喊道,台下的人都笑了起來,誰都知道是哪個人砸的,但沒有一個人想要告訴他。


    蓋斯東被這場景逗樂了,幾乎笑出了聲音。而就在這個時候,一輛馬車從不遠處駛過來。


    看起來就非富即貴的馬車停了下來。


    眾人的視線都望了過去,大家都十分好奇馬車裏的人。


    一個穿著製服的仆從從馬車邊下來,然後走至一邊,將馬車門打開了。不久,一個身穿宮廷製服的男人下了馬車。


    膚色白皙,留著髭須,一雙眼睛是少見的墨色,帶著天鵝絨做的長禮帽。


    “啊,是博蒙親王!”有人喊了一聲。


    瑪格麗特的眼神原本同眾人一樣停留在這位攝政王身上,但很快的,她意識到一旁的蓋斯東似乎有些僵硬。


    “您怎麽了?”瑪格麗特低聲問道,蓋斯東眨了眨眼睛,他正想要說些什麽,但那位博蒙親王已經朝著他們走來。


    一股無形的壓力朝著他們襲來,瑪格麗特和蓋斯東都看向了那位博蒙親王。


    那位博蒙親王在距離他們還有五米的地方停了下來,一雙眼睛看著他們。


    分明是站在台下的男人,卻硬生生有一種讓人無法俯視的威嚴。


    蓋斯東突然拉住了瑪格麗特的手,在她驚訝地抬眼時,男人已經拉著她走下了台子。


    ☆、第45章


    “你在做什麽呢?”那位博蒙親王低聲問道,聲音裏聽不出什麽太大的情緒,但瑪格麗特分明感覺到蓋斯東拉著她的手緊了緊。


    “博蒙親王。”蓋斯東低聲喊道,同時鬆開了剛才一直拉著瑪格麗特的手。


    男人的視線上下打量著蓋斯東的衣著,然後,他看向了瑪格麗特,聲音淡淡地。


    “您不知道男士的衣服總是由私人的裁縫來做的嗎?”


    他不等瑪格麗特說什麽,又開口說道:“還是,真的得有人來阻止這場鬧劇才行呢?”


    他在這中間絕口不提瑪格麗特的名字,就好像是,她的名字不值一提。


    這位親王大人將一切定義為一場鬧劇,如此的輕描淡寫,以及,如此的蔑視他人。


    瑪格麗特的眼睛裏有著火光,她壓抑著聲音說:“這不是一場鬧劇,您可以看到我製作的衣服。”


    “但那又怎麽樣?”博蒙親王抬眼看向瑪格麗特,眼底有著嘲弄。他上前一步,戴著白手套的手指翻開了蓋斯東的西裝外套,瞥了一眼。


    “還是說,您的身份配得上它們?”


    那朵白色的山茶花在陽光下如此的顯眼,精致又小巧,而此刻,卻成為了用來侮辱她的東西。


    瑪格麗特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


    “一個裁縫和她製作的衣服,我想,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身份了。”她當眾這樣宣言道。


    盡管巴黎很多人都明白,瑪格麗特·戈蒂埃也許不會再當一個交際花,但這些事兒若沒從本人的嘴巴裏親口說出,人們總不會完全相信。


    瑪格麗特知道說著話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她不可能有退路,意味著,她的決心此刻就要向人們表露。


    她在公然對抗這個世界,瑪格麗特知道,在沒有了那一層掩護之後,在沒有了那些猶豫不決之後,她頭一次覺得輕鬆。


    博蒙親王收迴了手,他看著瑪格麗特,緩緩說道:


    “您靠什麽在巴黎站穩腳跟的,現如今卻又來妄談什麽身份?”


    他的音量不大,但自從他過來後,所有的人幾乎都在屏息凝視,所以,這通話,就像是一個耳光直接扇在瑪格麗特的臉頰上一樣,火辣辣的,毫無自尊的。


    博蒙親王毫不在意瑪格麗特,他看向蓋斯東,用一種漠然的聲音說:“記著你的身份,巴黎給貴族們製作衣物的人總不至於淪落到如此,”他緩慢的吐露出接下來的幾個字。


    “卑賤的身份。”


    這幾個字像是有著無法阻擋的力量,好像在六月天抖落的冰霜一樣,鋒利又寒冷,每一個字都深深地紮在瑪格麗特的心上,她的自尊,她的驕傲,她的一切,如此輕易的就讓人給摧毀給踐踏。


    博蒙親王說完後,轉身向著他的馬車走去,他走得不疾不徐,一直保持著一種貴族應有的腔調,他的音調從來不高,但在場幾乎所有人都已經明了。


    人們想:攝政王已經開口,瑪格麗特·戈蒂埃是再無出頭之日了。


    少部分的人對瑪格麗特抱有憐惜之情,更多的人則是在心裏愉快的跳到另一邊,暗自嘲諷瑪格麗特的自不量力。其中以馬歇爾最為高興。


    “我真誠的奉勸您離開。”小個子的男人虛偽地說著,蓋斯東頭一次露出了冷臉,他毫不客氣地說:“對於爬蟲之類的言語,我甚至聽不見他們說什麽,因為他們終日趴伏在地上。”


    “你……”馬歇爾惱怒的看著蓋斯東,卻又不敢再說什麽,隻能憋著一股子氣,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然後大步離開了。


    人群漸漸地散了,剛才的繁盛在須臾之間變成了蕭瑟。


    瑪格麗特抿著嘴站著,艾利克和娜寧他們站在一旁,男孩兒的手心裏被掐出了紅痕,剛才,他一直在阻止自己,因為他知道那個博蒙親王意味著什麽,他若有任何動作不過是意味著那些都將被作為羞辱打在瑪格利特夫人的臉上。


    蓋斯東看著瑪格麗特,他想說些什麽,但後者已經率先說了。


    “先收拾吧。”


    瑪格麗特說完就要轉身離開,她得把剩下的酬勞付給那些模特們,還有,這些台子什麽的也要拆除,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任何事情都比現在的心情重要。


    “等等……”


    瑪格麗特抬眼,蓋斯東拉住了她的手,後者接下來又放鬆了力道。


    瑪格麗特垂眸,掙了掙手腕,低聲說:“我得把事情做完。”然後,她抽迴手,挺直了背脊往前麵走去。


    風吹起,女子頰邊的發絲飄揚著,香橙色的裙子在陽光下更顯的輕盈閃亮,但此刻,所有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


    他們收拾好了一切,打發了那些模特。拉瑪東大叔駕著馬車過來,瑪格麗特被蓋斯東喊住。


    “我暫時不能見您。”


    “我知道。”瑪格麗特點點頭,她準備再一次上馬車,但年輕的男人再一次的拉住了她的手,露出一個苦笑。


    “不,我想我最好說明白點,免得有什麽誤會。”


    蓋斯東深唿吸了一口氣:“別人說的,我一向不在乎,我隻相信自己的判斷,但請原諒,總有我自己暫時做不到的事情,請相信我,現在我暫時離您遠遠的,是最好的辦法,而之後,我總會對您解釋的。”


    瑪格麗特抬眼看著對方,然後,緩慢地甚至有些僵硬的點了點頭。


    蓋斯東不再說什麽了,他放開瑪格麗特的手,然後快步走向了自己的馬車,他的眉頭皺起,再也不是那種輕快無謂的樣子。


    “夫人。”拉瑪東大叔喊了一聲,瑪格麗特收迴視線,然後上了馬車。


    馬車粼粼的聲音轉過,身後是巴黎街道平時的模樣,就在這短暫的時刻中,它又重新恢複了安逸,就好像,之前從未改變什麽一樣,人們對此付出的努力,對它們來說不值一提。


    “夫人……”娜寧眼圈紅紅地喊道,瑪格麗特吻了吻她的頭發,但她現在已經說不出別擔心這種話了。


    朱莉已經用眼淚和鼻涕弄濕了一條手帕,她言語含糊的詛咒著一些人,其中當然包含熱氣騰騰剛剛新鮮出爐的博蒙親王。


    艾利克沒有說話,他隻是一直看著瑪格麗特,直到後者拍了拍他的手臂。


    瑪格麗特迴到了家中,她告訴朱莉,請讓她獨自一人呆著,接下來,她把自己關在房間中。


    娜寧給她送了飯,瑪格麗特拿了進去,但她沒怎麽吃。


    她勉強自己吃了幾口不過是為了這具身體,希望它別那麽早垮掉。


    瑪格麗特坐在靠近陽台的軟椅上,她頭一次什麽都沒做,就隻是放空自己的思想,像是在發呆,有更像是在茫然。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你得不到想要的,而是失去已經有的。


    她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隻知道當落地掛鍾敲響的時候,她才猛然發覺,天已經黑透了,窗外連星星都沒有,就算什麽都看不見,也能感覺到訝異。


    瑪格麗特深唿吸了一口空氣,嗅到了一些腥氣,也許是要下雨了,塵土都被水汽卷了起來。


    十分鍾後,大雨傾盆而下。


    瑪格麗特動了動身子,她走到書桌邊,將那些畫稿收納好,她收的很慢,眼神在那些線條上掠過,每一筆每一劃她都記得,那個時候的心情她也絕不會忘記。


    她努力了這麽久,忍耐了這麽久,到頭來,就因為一個人的一句話,就被抹殺了所有?


    她的手指顫抖著,嘴唇也在哆嗦著,她猛地轉身。


    淅瀝瀝的雨水敲打著窗戶,瑪格麗特索性打開了陽台的門,她往後退了三步,一些濺起來的水滴偶爾會朝她的臉上撲過來,她的胸脯激烈的起伏著。


    “為什麽?”瑪格麗特問道,不知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別人。


    瑪格麗特站在那兒,像一尊雕像。


    就在瑪格麗特陷入自己的情緒中時,她沒發現,陽台上的野薔薇花藤動了動,爾後,一道驚雷響起,當閃電在天際照明的時候,一雙被雨水泡得有些發白的手夠到了陽台邊上,接著,一個有些狼狽的年輕人冒了出來。


    瑪格麗特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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