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門的發展離不開經濟基礎。


    越是有錢的地方,越是能玩出花樣。


    道士深山老林搭幾間茅房就行了,佛門不行,畢竟佛像也是要貼金鑄銅的。


    自南北朝至隋唐,佛門經過短暫的打壓,但整體上處於蓬勃發展期。


    三武一宗滅佛,曆史即便走入五代十國,天下皆苦,佛門香火依舊鼎盛,所以才有周世宗柴榮的滅佛之舉。


    吐蕃朗達瑪滅佛,也導致大量密宗僧人逃亡河隴、西域、關中避難。


    這個時代隨處可見詩僧、遊僧。


    李曄並沒有采取激烈措施抑製佛門,而是納入大唐的管理體係,控製僧人的數量,提高僧人的質量。


    在他淺薄的認知當中,隻知道有禪宗、淨土宗。


    事實上,此時的佛門百花齊放。


    性、相、台、賢、禪、淨、律、密皆有。


    密宗祖庭大興善寺就在靖善坊內,由隋文帝始建。


    開元年間天竺僧人善無畏、金剛智、不空先後駐錫大興善寺,翻譯經典,設壇傳密,再經一行、惠果傳承弘揚,逐漸形成唐密。


    深刻影響新羅、百濟、倭國、南洋諸國。


    當然,吐蕃密宗因為吸收了本土苯教,與唐密肯定是有區別的。


    但現在中土佛門昌盛,吐蕃一片空白,陸論藏這種半吊子也能憑借佛法大行其事,沒道理中土的高僧們沒有落腳之地。


    李曄發下召天下高僧入長安的消息之後,令佛門一陣激動,以為是皇帝要崇佛了。


    趙崇凝等清流極力勸阻,言佛門虛耗國力,致使百姓困苦,李唐的前幾位皇帝一生信奉佛門,也沒見多活幾歲,懿宗迎奉佛骨,南詔攻唐,裘甫起事,龐勳叛亂。


    清流雖然有自己的私心,但還算有些底線,其中也不乏正直之人,他們針砭時弊,也能看到一些李曄看不到的地方。


    對於皇帝而言,清流太過壯大不是好事,但沒有這群人,也不見得是什麽好事。


    李曄詳細向趙崇凝解釋此舉的意義,才安撫住清流諸人。


    李曄所行之事是千年大計,徹底解決吐蕃問題。


    大唐本可以到達一個更高的高度,卻被吐蕃得天獨厚的地緣優勢牽製住了。


    現在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張行瑾、陸論藏何嚐不是大唐孕育出來的分支勢力?


    詔令傳下去,僧人未到,張行瑾、陸論藏的使者卻來了,名為求封,實則向大唐炫耀。


    “……臣今握有高原半壁,百萬之民,甲士十萬,不負陛下昔日教誨,陛下若賜臣糧鐵,臣願永為大唐藩屬……”


    使者洋洋散散的念完,朝堂上立即激烈爭論起來。


    有人覺得張行瑾主動臣服了,免了一場刀兵也不錯,畢竟高原難打。


    大唐新定,該低調的時候就要低調。


    當年高祖、太宗不也渭水之盟向突厥低頭了嗎?


    “張行瑾求糧鐵,意在擴張,他日必為禍亂。”周雲翼爭辯道。


    駙馬加大將軍、國公,說話當然跟從前不一樣。


    李曄也是佩服張行瑾臉皮厚,討飯都這麽理直氣壯。


    這也說明他的政治水平提高了不少,此番遣使入朝,堪稱高明之舉,看透大唐暫時無力進攻高原,先來嘚瑟一下,若是真能討到糧鐵或者冊封,就能獲得正統性。


    畢竟就算鬆讚幹布也接受過大唐的冊封。


    論恐熱還以雲丹未獲得大唐冊封,不配為讚普,興兵二十萬征討。


    張行瑾與陸論藏其實都是外來戶,現在最缺的也是正統性。


    “糧鐵沒有,冊封可以考慮。”李曄一錘定音。


    朝堂上的爭論應聲而止。


    “封陸論藏為大唐吐蕃道都督、興海郡公,陸論藏為奉唐法師、歸命候。”


    張行瑾會惡心自己,自己難道不會惡心他嗎?


    就看他們有沒有膽量要這冊封。


    李曄不介意在他們身上徹底打上大唐的烙印,高原之上,可不止他們一家,其他勢力會有什麽反應?


    親唐還是反唐?


    玩手段,張行瑾還是太嫩了。


    李曄現在覺得這使者來的太及時了。


    朝堂上再無反對聲音,一片歌功頌德的馬屁聲。


    不過,真正的冊封要等入吐蕃的高僧們選出來,高僧們也可乘此機會名正言順的進入高原。


    陸論藏以佛門起家,短短幾年便聲勢浩大,這是他的優勢,同樣也是他的弱點。


    他若動了這些和尚,也就動搖了自己的根基。


    一個多月後,關中春暖花開,四方僧人湧入長安。


    令僧人失望的是,李曄並沒有駕臨大慈恩,隻令宗室長者與喜好佛法的裴貞一到場。


    又令張承業、李巨川、趙崇凝等旁觀。


    李曄很有自知之明,於佛法一竅不通,去了也尷尬,而且皇帝在場,辯法也就變了味。


    還不如召見皇子們。


    李祤、李禊、李禋、李禕、李禔、李佑、李柷站成一列。


    李祤、李佑有明顯的武夫氣質,雄壯挺拔。


    李禕溫潤如水,這麽多年的曆練,已經看不出深淺。


    李禔豐神俊朗,貴氣逼人,不過眉眼間卻隱藏著一抹柔弱。


    然而再柔弱也是自己在這個世界的骨血。


    其他幾個可以忽略不計了,中人之資,紈絝之性。


    “這幾年你們辛苦了。”


    “兒臣不辛苦。”


    “如今中土平靖,你們說說下一步該當如何?”李曄隨口問道。


    “西域!”


    “契丹!”


    李祤、李佑同時出口,又互看了一眼彼此。


    李曄笑道:“說說看。”


    李佑後退一步,讓長兄李祤先說。


    “薩圖克擊退於闐,聲望大漲,有薩曼人支持,去年已經翻過天山,向七河流域滲透,於拔罕那擊敗阿斯蘭汗大軍,吸收天山之北牧民三萬帳,實力大增,意圖攻克八剌沙袞!”


    天山南北的動靜,劉鄩已經詳細匯報過了,包括薩圖克的承諾。


    鑒於當時的形勢,於闐已經被擊敗,唐軍也沒有攻滅薩圖克的實力,畢竟西州距離疏勒兩千三百多裏,有些鞭長莫及,隻能虛與委蛇。


    薩圖克抓住時機,翻過天山,不僅擊敗了阿斯蘭汗,還擊敗了仁美的迴鶻軍。


    軍威大盛。


    不過薩曼人比大唐更著急,他們的本意是在天山之南養一條狗,衝大唐和於闐齜牙咧嘴。


    現在這條狗已經變成了餓狼,而且還會長成猛虎,這就令薩曼人不適應了。


    喀喇汗會不會進攻西州以後再說。


    但近在咫尺的七河流域、河中地區掌握在薩曼手中。


    薩曼與喀喇汗是有血仇的,都城怛羅斯還在敵人手中。


    薩圖克更是親眼目睹過國破家亡,族人被薩曼人的彎刀屠戮。


    劉鄩建議挑撥薩曼與喀喇汗之間的關係,令其反目。


    李曄記得曆史上喀喇汗在薩圖克手中崛起之後,立即就給薩曼來了個兩肋插刀,並最終滅亡了薩曼帝國。


    李祤的進言帶有非常強烈的個人情緒,或許跟他的個人經曆有關。


    李曄安撫了他的情緒,示意李佑。


    李佑拱手道:“北地之患首在契丹,阿保機南征北戰,雖大敗於楊大將軍之手,但契丹其他七部實力大損,耶律一家獨大,遼東仍有唐民三十萬,阿保機雄心勃勃,我若不征,十年之內,必成大患,且征伐遼東,未必要大唐出重兵,可會合室韋、達怛、黠戛斯、渤海國、摩震國五路夾擊之,若勝,契丹滅國,若不勝,可消磨草原實力,父皇可趁機掌控漠北。”


    “你們覺得如何?”李曄忍不住心中升起一股自豪感。


    這家夥從小就膽氣不一樣,現在見識更是超出常人。


    李祤隻是說出了薩圖克的威脅,但並未提出辦法。


    李佑把前前後後都想通透了。


    高下立判。


    李禕溫和笑了笑。


    李禔卻像第一次認識自己這個弟弟一樣,滿臉不可思議。


    每個人都在成長,李曄沒指望每一個皇子都雄才大略,那樣也是一場災難,李佑的成長令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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