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議論紛紛。


    李曄一時沒想到張浚是誰,直到韓全晦怪叫一聲:“朝廷十萬神策軍一朝喪盡,你還有臉迴來。”


    十萬神策軍一朝喪盡?


    李曄猛然想起,這人不是當年忽悠昭宗放棄爭奪成都,轉身打李克用的牛皮大王嗎?


    他怎麽還沒死?


    記得當時韓全晦說要滅他滿門,李曄剛剛穿越,沒摸清狀況,也就沒搭理此事。


    瞥了一眼崔胤,崔胤還是那副表情,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聽見。


    張浚“咚咚”的在大殿上磕頭,如此喪心病狂的自殘,弄得殿中大臣都不再好說什麽,畢竟朝堂是個體麵之地。


    “老臣當年小敗李存孝,暫時撤迴華州休整軍勢,然後一舉蕩平河東沙陀,怎料朝中佞臣當道,一紙詔令將老臣囚於華州牢獄,老臣本來想一死以報陛下,但老臣這滿腹經天緯地之才不能白白埋沒,所幸蒼天不棄,陛下前些時日大赦天下,老臣重見天日!”


    李曄目瞪口呆,十萬神策軍覆沒大半,被李存孝堵在晉州,若不是李存孝網開一麵,放他和三萬神策殘軍迴來,此刻李曄早成了李茂貞的籠中雀。


    還經天緯地之才,李曄被氣樂了。


    在攻打李克用之前,昭宗的詔令至少在關中蜀中還是管用的。


    無論打田令孜還是李克用,當時的韓建、李思恭都是聽話的,李茂貞、王行瑜還不敢對唐廷無禮,韓建甚至帶三百精銳蔡兵準備趁夜摸了李存孝。


    張浚兵敗之後,唐廷顏麵喪盡,徹底成了天下笑柄。


    神策軍從此也對皇帝徹底失望。


    可以說唐廷就是葬送在張浚手上。


    如今這廝居然堂而皇之站在朝廷上,說自己經天緯地之才,李曄不得不感歎此人麵皮之厚,幾乎超過自己當年的銷售經理了。


    崔胤把這麽個玩意弄出來,難道就是為了惡心自己?


    “陛下!”張浚跪著往前爬了幾步。


    劉全禮擋在前麵斥道:“天子麵前,不得無禮。”


    張浚不敢向前,伏在地上哀泣,“臣在牢中,多得杜讓能杜侍郎周全,才免遭一死,如今天下崩亂,老臣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一聽到杜讓能的名字,李曄對他厭惡忽然淡了幾分,歎氣道:“鞠躬盡瘁就不用了,你年紀也大了,迴去頤養天年吧。”


    李曄說的夠委婉了,不料張浚又是一通磕頭,額頭上血流如注,“老臣畢生之願就是輔佐陛下廓清宇內,隻要有一口氣在,就矢誌不渝,陛下若是嫌臣老邁,臣現在就撞死在殿上!”


    “夠了!”李曄從軟塌上站起來。


    殿中噤若寒蟬。


    如今的李曄不是當年的昭宗,隨著唐廷蒸蒸日上,李曄的威勢也與日俱增。


    以前他還不怎麽想動清理內部,但現在不得不動了。


    如今的唐廷萎縮在關中一帶,三省六部形同虛設,還沒有一個輔軍管用,真正做事的一個沒有。


    現在不動,朱溫來了,搞不好又弄出什麽幺蛾子。


    若不是自己穿越而來,對曆史脈絡有大致了解,提著腦袋跟韓建、李罕之、李茂貞玩命,早就被這些人賣給李茂貞了。


    早在穿越之初,李曄就對朝臣失望透頂,當時沒兵沒人沒錢沒糧,神策軍掌握在韓全誨手上,自己朝不保夕,能安穩坐在龍椅上已經不容易了,還要應付李茂貞的挑釁。


    大敵壓境,必須整合內部!


    崔胤身為宰相,正經事一件沒做,整天就在琢磨人。


    他帶張浚入朝,肯定沒安什麽好心。


    當年昭宗何其信任張浚,兩人關係極好,把唐廷全部身家壓在身上,曆史上,張浚兵敗之後,昭宗隻是罷了他的相位,仍拜其為兵部侍郎。


    但李曄不是昭宗。


    關中現今大局已定,天策、禁衛二軍死心塌地,兵權牢牢掌握在手。


    是時候翻修唐廷這座舊房子了!


    否則它隻會扯後腿掉鏈子,各種掣肘。


    再說以唐廷目前的情況,沒必要供養這麽多有名無實的機構。


    亂世裏,一個政權的強大其實很簡單,精兵簡政!


    後世那支偉大軍隊已經驗證了此策的正確性。


    龐大臃腫的大明,空有億萬百姓,坐擁江南財賦,卻被東北野豬皮一個半奴隸化八旗製度橫掃,這就是冗政的後果。


    當然明亡有很多原因,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


    精兵已經完成,並且逐漸形成製度。


    現在輪到簡政!


    這個計劃在李曄腦中構思很久,今天實在是被這個張浚氣到了,更大的原因在於朱溫大兵壓境,李曄不得不加快自己的步伐。


    李曄掃視殿中諸臣,無一人敢與之對視,“爾等若是沒有其他事就退朝吧。”


    這是李曄給他們的最後機會。


    很可惜,三省六部的官員濟濟一堂,卻麵麵相覷。


    仿佛河中的戰火跟他們沒有半點關係,關中的百廢待興也跟他們沒有關係。


    沒人說話,李曄拂袖而去。


    天心閣裏,韓偓匯報了朔方之事,韓遵對朝廷還算恭敬,境內軍民普遍對唐廷有很深的認同感。


    李曄也沒指望韓遵能歸降,還是那句話,關中發展起來了,朔方自然逃不出手掌心。


    “你迴來的正好,朕有意革新三省六部,兩位意下如何?”


    韓偓看了一眼趙崇凝,“三省六部大而無用,各部官吏心思也不在國事之上,也不符合眼下國情,但不知陛下如何革新?”


    “陛下,臣讚同革新,三省早就在安插各縣官吏。”趙崇凝道。


    李曄冷笑道:“將士們打生打死,他們在後麵摘桃子。”


    以前還不覺得,現在卻覺得簡政勢在必行。


    各州的官員,李曄一直按而不發,想等著來年春闈,挑選才幹之士任用,沒想到三省早就按捺不住了。


    這段時間李曄一直在忙擴軍之事,剛喘口氣,又傳來朱溫東進的消息,就沒顧得上他們。


    如何革新,李曄隻有一個大概的思路,“三省不再參與國事,兵部刑部輔軍合於樞密院之下,禮部吏部工部戶部合於天心閣之下,改天心閣為政事堂,兩位覺得如何?”


    三省事權分立,中書省掌握出令權,門下省掌政令審核,這就給黨爭提供了土壤,兩省互相推諉,耽誤國事,後來太宗、玄宗都把三省合在一起,統稱為政事堂或中書門下,不過兩百年來,一直改來改去,三省分分合合,到了唐末,直接就成了一灘漿糊,幹脆什麽都管了。


    “樞密院,政事堂?”這不是什麽新鮮設定,中唐之後,這兩個部門也時常設立。


    眼下到處戰亂,唐廷地盤太小,禮、吏、工、刑四部可有可無,兵部隻剩下統計兵籍、掌管武備兩項職能,其餘的募兵、軍官任免都被李曄剝離出來。


    而戶部的田賦、戶籍、錢幣職能基本喪失。


    當然,若是以後大唐真能振興,六部仍有存在的必要,隻是現在沒有存在的必要。


    “陛下此舉利國利民,符合時宜,但朝中大臣恐怕難以接受。”韓偓提醒道。


    革新,革除舊弊,不是請客吃飯,得罪人是少不了的。


    “臣願主持此事!”趙崇凝站出來道。


    從吳起起,主持變法之人,都會成為眾矢之的,趙崇凝這個時候站出來,就是主動吸引仇恨。


    李曄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心中感動,“不行,朕怎能讓你去涉險?此事朕親自為之!”


    李曄還真不信現在有誰敢挑戰他的權威。


    再說隻不過是稍微改製而已,現在唐廷虛弱至此,老房子都快塌了,長安城的權貴所剩無幾,應該不會有那麽大的阻力。


    “陛下,若是平常時候,誰主理此事都可,現如今朱全忠引兵東來,必有窺伺關中之意,大戰若起,陛下分身乏術,屆時朝中定有人勾連汴州,革新半途而毀,大唐中興便遙遙無期矣!”趙崇凝眉眼間全是堅持。


    長安別的沒有,帶路黨肯定不少,別看現在服服帖帖,那是大刀片子壓著。


    一旦李曄在戰場上遭遇挫折,各種牛鬼蛇神都會浮出水麵。


    對很多世家來說,個人利益的考量永遠淩駕在國家利益之上。


    雖然現在他們已經虛弱到了極點,但正如李曄想重振大唐一樣,他們也想恢複往日的榮光。


    而且很顯然,李曄的唐廷不是唯一的選擇。


    “先生……”忽然之間,李曄說不出話了。


    趙崇凝雖然是韓偓介紹的,但趙崇凝其實是韓偓的老師,在天下讀書人中頗有名望,絕對當的起李曄這一聲“先生”。


    其人剛正不阿,嫉惡如仇,正是革新的最佳人選。


    趙崇凝沒等李曄說出拒絕的話,繼續勸諫道:“一百五十年了,大唐曆代皇帝未嚐沒有勵精圖治者,卻無法改變藩鎮割據天下之根本,沒有兵權,所以一再功敗垂成,唯有陛下興於刀兵之間,兵權不可假手他人,也唯有陛下能擋住宣武大軍!大唐若能中興,臣百死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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