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溫沉吟未決之時,後方一騎飛馳而至,“報大王,汴州敬中允有密函至。”


    一聽是敬翔,朱溫神色動了動,敬翔經營後方,沉穩有加,向來隻是每月底遣人匯報諸般事宜,從未如此加急密函。


    護衛呈上密函,朱溫略看了一眼,忽而大笑起來,“李茂貞也算一世梟雄,沒想到栽在皇帝小兒手上!”


    寇彥卿也驚訝起來,皇帝竟然擊敗李茂貞?


    唐廷什麽時候有如此實力?


    寇彥卿忽然意識到其中的關鍵,唐廷若是在關中崛起,那麽對天下依舊會有很大影響力。


    而且敬翔早在之前就已經探明,皇帝與李克用、楊行密、王建結成同盟,還加封楊行密為吳王、王建為蜀王。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若李克用再奪下河中,天下大勢已然明了,屆時,皇帝隻需穩坐關中,坐觀關東亂戰,攜弱製強,梁王以後必將束手束腳。


    朱溫扔下手中馬鞭,臉上再無猶豫神色,大聲道:“葛從周、朱友裕,東麵之事,孤托付給你二人。”


    葛從周拜在朱溫馬前,“末將領命!”


    朱友裕卻大惑不解,“鄆兗覆滅在即,父王何去?”


    看著自己的長子,朱溫眼中流露出一絲溫軟,此子跟隨自己南征北戰,驍勇善戰,自幼便善騎射,在軍中頗有威信,一直被朱溫視為繼承人培養,朱溫也不會瞞著他,大笑道:“李鴉兒猖獗,孤去河中擒之!”


    天下諸鎮,能入朱溫法眼的唯李克用一人。


    兩人是幾十年的死對頭。


    梁軍上下亦視晉軍為生死大敵,見朱溫說的如此豪氣幹雲,軍心大振。


    黃昏落日之下,紅光照滿朱溫全身,仿似神人一般。


    如此氣勢,全軍皆下拜高唿:“大王神威無敵!大王神威無敵!”


    長安。


    李曄這兩天兩隻眼皮一直在跳。


    按說現在關中一片生機,他反而有些心緒不寧。


    張行瑾的密報已經看了。


    沒想到李茂貞居然跟自己想一塊兒去了。


    隻不過河西跟隴右不同,隴右是大唐影響力大,但河西吐蕃人勢力猶存,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正如張行瑾所言,不妨讓李茂貞試試河西諸部的實力。


    而且李茂貞打著大唐的旗號,由此可以看看大唐在河西的影響力。


    唯一可慮的就是李茂貞若因此坐大,朝廷有些鞭長莫及。


    當然,站在一個後世人的角度,李茂貞若是能收服河西,對整個華夏民族都是一件大功,自張議潮之後,中原王朝在其後五百年的時間裏,徹底失去這片故土,直到大明崛起。


    但五百年後,大明麵對的卻是一片陌生土地,這裏再也沒有漢人,也沒有唐人,中土文化已然斷絕。


    也就是說,現在是恢複這片漢唐故土的最後機會。


    想到此處,他便有了一種使命感。


    這或許就是老天爺把他送來這個時代的原因。


    “陛下。”薛廣衡臉色有些難看。


    李曄心中一突,“你這是昨夜拉了一晚上的肚子,還是逛了一夜的平康坊?”


    關中蒸蒸日上,平康坊的青樓生意也蒸蒸日上。


    甚至軍中也有一些按捺不住的,趁著休沐去快活。


    李曄並未明麵上阻止,隻讓各軍嚴加看管,軍中風氣不能鬆懈,一些體能退化或是上了年紀的士卒,會被裁汰至輔軍之中。


    不過薛廣衡臉上仍是沒有笑意,“陛下,朱全忠迴軍汴州了。”


    李曄盯著他,山東朱瑾朱瑄這麽多年,一直扛著朱溫,雖然落在下風,但一直未妥協,朱溫打打停停,不停削弱他們,迴軍汴州也不是什麽大事。


    李曄還在安慰自己。


    “據霍彥威傳來的消息,汴州已經在往洛陽運送糧草軍械。”


    該來的始終會來。


    李曄心中一歎,朱溫不會讓李克用拿下河中,更不會讓自己在關中休養生息。


    李克用或許隻想割據一方,但朱溫卻有吞並天下之野心。


    繼承黃巢遺誌的不是秦宗權,而是朱溫。


    這是一個比黃巢、秦宗權更可怕的敵人。


    “另外,梁軍先鋒劉知俊五千軍已經占領陝州,威脅李克用後方,李克用不敢放手攻打絳州。”


    薛廣衡仿佛嫌壞消息不夠多似的,再來一個。


    劉知俊……


    本以為李克用加上周德威,還有一個郭崇韜,橫掃張存敬、王重師不是問題,卻沒想到這麽長時間,戰事依然膠著。


    看來自己是受後世影響,高估李克用了。


    李克用若是不能在朱溫來援之前擊破河中梁軍,隻怕後麵會更被動。


    “虢州情況如何?”此戰對於自己而言,劉知俊部的動向就很關鍵了。


    薛廣衡道:“劉知俊拿下陝州之後,一直按兵不動。”


    李曄鬆了一口氣,局勢還沒有那麽嚴重,再說朱溫若不能擊敗李克用,也不敢來死磕潼關,河中除了朱溫李克用,還有河中府的王珂。


    朱溫打朱瑾朱瑄兄弟那麽多年,說不定在河中也會泥足深陷?


    到時候他們師老兵疲,搞不好自己有機會?


    作為一個宅男,歪歪的本事還是有的。


    “派出大量斥候,日夜不停探知河中形勢。”目前來說隻能這樣了。


    潼關有李筠駐守,前些時日又擴充了一萬兵力,出兵河中做不到,但防守應該沒有問題。


    關中的另一塊大門蒲阪也在自己密切注意之下,同州有周雲翼,問題也不大,再說河對麵還有王珂頂著。


    想通這些,李曄心中稍安。


    絳州城外。


    李克用卻非常不安。


    這年頭誰都知道細作探子好用,作為天下數一數二的大勢力,太原在汴州也安插了不少細作。


    “朱賊不日即將西征,奈何張存敬、王重師都是百戰宿將,我軍隻怕難以打下絳州。”李克用的獨眼裏光彩黯淡。


    當日他從昭義引軍殺出,殺向梁軍之背,連破十幾個營寨。


    隻可恨王重師的五千蔡兵,死戰不退,王重師揮舞長劍,身先士卒,沙陀鐵騎硬是不得寸進,若不是李嗣昭率領義兒軍從側翼殺出,搞不好沙陀鐵騎幾十年的威名葬送在此。


    “大王,朱溫若是領軍親來,我軍危矣,臣有上中下三策。”郭崇韜諫言道。


    “哦?”李克用頗為欣喜。


    “上策,我軍退迴沁州,暫逼其鋒,堅壁清野,河中非我一家,朱溫必攻河中府,奪鹽池之利,則關中唐廷必不自安,定會求請大王出兵!屆時我軍依舊按兵不動,放任朱溫攻打蒲阪、潼關,待其兩敗俱傷,大王可收漁翁之利!”


    郭崇韜的話剛說完,帳中一將大罵起來:“放屁,我河東鐵騎,什麽時候怕過朱賊?況且軍勢一退,士氣必衰,朱溫奪了河中府,士氣正旺,此消彼長,我軍何以爭鋒?”


    帳中諸將紛紛附和。


    當年上源驛,朱溫與沙陀人結下血仇,很多沙陀將領都憋著一口氣,現在朱溫送上門來了,他們怎可放過這個機會?


    郭崇韜心中苦笑,他早就知道這個結果,隻不過他對河東的虛弱有清醒的認知。


    自李存孝被斬之後,晉軍實力大損,已經進入衰退期,而且這兩年,晉王南征北戰,士卒早已疲乏,從這次河中大戰就可以看出來,以前無望不利的沙陀鐵騎,居然在野戰中吃不下張存敬和王重師的步軍。


    “落落休得無禮。”李克用斥責道。


    李落落是李克用的長子,也是沙陀軍中一員大將,性格比較暴躁。


    不過在李克用麵前,李落落不敢造次。


    全天下他最怕的人,隻有他父親李克用。


    “安時可將中下兩策道來。”李克用自然也不滿意上策,這麽多年縱橫天下,沙陀軍什麽時候有過暫避鋒芒之舉?


    就算戰敗,李克用也不願暫退!


    朱溫想擒殺他,他何嚐不像擒殺朱溫?


    郭崇韜拱手道:“中策,圍而不攻,在絳州修建工事、堡樓,末將願領五千輕騎,埋伏於澠池峽穀一帶,待朱全忠大軍過後,襲擾其糧草,威懾其後。下策,全軍不計傷亡,一舉擊破絳州梁軍,蓄精養銳,以待朱溫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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