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唐人?”阿史那真延非常不爽,這人一看就不像中土人士,居然自稱唐人。


    秦宗哲臉一紅,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人,隻不過他父親當年為了增加影響力,自稱吐蕃貴人,還給他起了一個吐蕃名字。


    畢竟隴右河西河湟,也有大量吐蕃遺民。


    吐蕃的影響力還在。


    張行瑾無所謂道:“秦、頭人,居然貴部是大唐遺民,本將待大唐天子歡迎爾等歸正,眼下我部隻是先鋒,打探隴右民情,分清誰忠於大唐,誰是大唐的敵人,陛下在長安召集重兵,不日將恢複隴右舊治。”


    秦宗哲的紅臉迅速洋溢起喜色,要說他覬覦渭州,也不過是為了占領一塊地盤,將來的目標還是投唐,現在大唐找上門來,真是祖宗保佑。


    他知道蘇論乞祿也是打著同樣的心思。


    大唐才是正統,吐蕃強盛一時,帶來的隻有貧瘠和酷刑。


    幸虧唐軍先找的是自己,若是先找蘇論乞祿,自己不就成了叛亂。


    “忠臣,我秦宗哲絕對是大忠臣,渭州……”


    話沒說完,劉老七咳嗽了一聲,秦宗哲將剩下的話咽迴喉嚨,“總之,我秦宗哲一定唯諸位將軍馬首是瞻。”


    張行瑾目光轉向劉老七,淡淡笑道:“秦頭人有此意,本將定會稟明陛下,這位劉先生,眼下渭州局勢如何?”


    劉老七沒想到張行瑾會問自己,看了一眼秦宗哲才道:“蘇論乞祿占據渭州,勢力最強,此外還有西邊逐羚穀慕容昌部八千人,東邊涇水川莫卓桑藏九千牧帳,整個渭州大大小小散落各地,預計六萬人左右,番漢雜居,皆稱部落,唐人居多,對中土甚有仰慕之心。”


    沒想到此地如此混亂,張行瑾心中一喜,越是混亂才越有機會。


    一個渭州顯然容不下張行瑾的野心。


    “渭州以西諸州局勢如何?”


    倘若西邊諸州也是這麽個情況,張行瑾覺得根本不需要陛下引軍東來,隻要鳳翔鎮的支撐,就可以克服隴西全境。


    不過劉老七的迴答讓他失望了,“張將軍,小人這些年隻在渭州,對其他諸州不甚明了,西邊諸州,族民更加混雜,野性難馴,當年嗢末最強時,攻陷涼州。”


    張行瑾道:“原來如此,多謝劉先生賜教。”


    “不敢不敢。”劉七連連謙虛起來。


    暴雨停了之後,張行瑾在秦宗哲的陪同下,巡視了整個寨子。


    大概有一萬多人,老幼婦孺居多,青壯太少。


    僅靠這些人,明顯不夠。


    接下來幾天,張行瑾一邊向西派出斥候,一邊整合寨子裏的遺民。


    像劉老七這樣純粹的唐人不多,大部分都是像秦宗哲一樣諸族混血,自己都搞不清是什麽人。


    有秦宗哲的帶頭效應,寨子裏的人都稱自己是唐人。


    還有模有樣說自己祖上是哪裏哪裏的人,什麽時候遷來隴右河西。


    張行瑾一一承認。


    不過阿史那真延頗有微詞,越看這些人越不順眼,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你們也配稱唐人?”


    搞得寨中人見到他就躲得遠遠的。


    “你這樣不行啊,我們本來就人少,圖謀隴右,還是得靠他們的力量。”張行瑾倒是無所謂,他經常在李曄身邊,受李曄影響,對這些都不看重,隻要他們願意成為唐人就是唐人,自己是將領,隻管打仗,這些亂七八雜的瑣事,讓那幫文人操心就是了。


    “我就是看這些人不順眼,我大唐純正血脈,豈容這些方外野人玷汙。”


    “阿史那真延!”張行瑾正色道,“如今你我二人是陛下的耳目和拳頭,為陛下大事計,還望不要個人感情用事。”


    張行瑾在軍中向來和睦,跟誰的關係都搞得不錯,從不責備他們,今天這麽直言教訓他人,還是第一次。


    阿史那真延臉紅了紅,提到皇帝,他就不敢造次了。


    普天之下,阿史那真延最敬重的人就是皇帝。


    自己一個廢人,皇帝不離不棄,還委以重任,這份知遇之恩值得以死相報了。


    “張將軍教訓的是,是末將一葉障目。”阿史那真延拱手行禮。


    這句末將,基本確立了兩人的從屬關係。


    張行瑾立即換了一張麵孔,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我兄弟,不用搞這些,一切都是為陛下,為了大唐!”


    “為了陛下、為了大唐!”阿史那真延低吼道。


    “報——”斥候快步跑來,“稟兩位將軍,屬下在河州打探到李茂貞殘部動向!”


    “什麽?”張行瑾不可思議。


    當日攻陷鳳翔之後,李茂貞仗著熟悉地形,消失在西南山川之中,沒想到也看上隴右、河西這塊地盤了。


    “逆賊居然還活著,也好,本將現在就去取了他的腦袋!”皇帝的仇人,就是他阿史那真延的仇人!


    “消息可靠嗎?”張行瑾對斥候問道。


    “李茂貞打著大唐旗號,沿途招募番漢部眾,現在已經不下萬人,並且兵力還在擴大中,我們已經有兄弟潛伏其軍中。”


    “不下萬人?”阿史那真延呆住了。


    李茂貞可不是尋常人物,在西北頗有威名,如今深入河西,遲早成為心腹大患。


    “李茂貞還真是奸詐,明明是大唐的逆賊,搖身一變,居然成了大唐的忠臣。”張行瑾大笑起來。


    “行瑾,不能耽擱了,趁李茂貞立足未穩,我等趕快前去追擊!”阿史那真延性情急躁。


    “不急。”張行瑾隱隱覺得這是個機會。


    河中嗢末人各自為政,但這麽幾十年下來,已經形成一些大的部落,能攻陷涼州,就說明他們勢力並不弱,李茂貞能不能成事還是兩說。


    “真延,渭州就交給你了,鳳翔會暗中派人來支持你,我看秦宗哲和劉老七都是心向大唐之人,你切不可跟他們齟齬,能不能獨當一麵,就看你在渭州的作為了,萬不可辜負陛下對你的期望!”張行瑾叮囑道。


    阿史那真延麵色一緊,抱拳道:“末將知曉,但你要去哪?”


    張行瑾按下他的左手,笑道:“李茂貞搞這麽大陣仗,一定是用人之際,正好,我去投奔他,祝他一臂之力,試試河西諸番部的成色!”


    鳳翔。


    李巨川再無之前寒酸文弱的樣子。


    如今的他是權鳳翔觀察使,在鳳翔走路都帶著風,禁衛軍、天策軍將領在他麵前都不敢造次。


    不過他本人並不是很在意這個官職,他明白自己的權力來自何處。


    不一樣了,他喃喃自語一句。


    如今關中跟以往不一樣了,隨著皇帝節節勝利,軍心也漸漸牢固,而且李巨川隱隱感覺到,皇帝的兩軍跟其他藩鎮軍隊有很大不同。


    不過他本人樂於見到這些不同,他跟皇帝是共生關係,沒有皇權,他這個觀察使也當不下去。


    鳳翔今年雖然遭了刀兵,但鳳州、隴州、興州收成還是不錯的,收了十萬石糧賦,不用再向長安伸手,甚至還能結餘一些。


    有了糧食,什麽都穩定下來。


    避入深山的流民也都被召迴,輔軍總管張承業大力拓荒,短短兩月,鳳翔境內漸漸有了生機。


    對張承業,李巨川心中隻有佩服,輔軍中各事千頭萬緒,本身就是一些裁汰下來的**和流民中的青壯。


    這些人在任何地方都是大爺般的存在,鬧事搶掠那是家常便飯,但在張承業的手下服服帖帖,任勞任怨,從無擾民之舉,甚至還幫著鳳翔重建民房、庫藏,收割莊稼,維持鳳翔境內的治安,清理周邊山匪。


    放眼天下,何曾有如此之軍?


    兵強馬壯的河東,常有肆意屠戮村莊的傳聞。


    汴州軍在朱溫的率領下,動不動就屠城泄憤。


    稍微好點的就是楊行密和王建。


    但也隻是不隨意殺人而已,搶掠肯定是少不了的。


    鳳翔民心快速穩定,一半是張承業的功勞。


    皇帝找到張承業這樣的幹吏,當真是知人善用。


    “稟報總管,張將軍和阿史那將軍已經在渭州找到據點。”李巨川親自向張承業匯報,而且是以下屬禮儀,兩人之間沒有什麽利益衝突,所以李巨川將自己身段放的很低。


    張承業連連避讓,“觀察使折殺承業了,陛下以鳳翔全境托付觀察使,由此可見陛下之器重。”


    花花轎子人抬人,張承業的話讓李巨川大為受用,“愧不敢當,巨川唯有兢兢業業,以報皇恩。”


    “恢複渭州不難,難的在於戰事一起,花費錢糧無數,鳳翔甫定,戰事一起,人心又浮動起來。”張承業實話實說,關中的底子還是太薄了。


    “總管所言甚是,隻要鳳翔恢複實力,隴右諸州必會歸心,不過,張將軍探得在河西發現李茂貞蹤跡。”


    “李茂貞?”張承業眉頭一挑,“沒成想此賊居然竄入河西,此賊縱橫西北十餘年,此番竄入河西,必然攪的天翻地覆,觀察使應該早作準備。”


    “在下認為李茂貞河西之行不是壞事,河西番部久離中土,李茂貞打著大唐的旗號固然是其奸猾,但正好宣揚了我大唐國威,無論其是成是敗,必然消減河西實力,到時候陛下引軍西去,阻力削減不少。”李巨川想法居然跟張行瑾相差無幾。


    張行瑾的奏報有兩份,一份送到鳳翔,請求鳳翔暗中支援烏鼠山的阿史那真延,隻說了發現李茂貞蹤跡。


    一份送往長安,內容自然要豐富一些。


    張承業笑道:“觀察使運籌帷幄,西方之事,陛下無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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