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色的麥浪一望無際,還有形如狗尾巴草的粟在秋風裏起伏。


    這景象讓李曄心曠神怡。


    有了糧食,人心就穩了。


    上至李曄,下至禁衛軍將士,無不喜顏於色,這算是關中二十年來少有的景象。


    從黃巢之亂後,渭北也一直遭受兵災。


    身為黃巢悍將的朱溫當年攻陷同州,迎戰河中、夏綏、沙陀等軍,同州一帶早被打爛了。


    再後來田令孜與王重榮混戰,同州依舊是重災區。


    這片土地上的人從古至今都是極度勤勞的,可惜唐末亂世,戰火摧毀一切。


    輔軍大部分被遷到鳳翔,此地隻剩下莊農,各種秋收的準備已經完成。


    “臣預計今年至少六十萬石。”隨著秋收的臨近,元景成臉上的愁苦也不見了。


    “這麽多?”李曄大喜過望,果然是豐收。


    老天爺今年還算給麵子,風調雨順。


    六十萬石糧食,朝廷六成,就是三十六萬石。


    不打仗,三十六萬石糧食肯定夠用,而且關中還有其他州縣田地也有收成,隴州、鳳翔、興州一線,土地肥沃,糧食肯定能收上一些,民用軍用都夠了。


    關中豐收,荊襄肯定也是豐收,到時候向趙匡凝購買一些,糧食就可以儲藏,為來年做準備。


    這年頭各地藩鎮動不動就十萬大軍,唐廷出兵一次,東拚西湊才四萬軍,肯定是不夠的。


    “關中能有磐石之安,全賴瑄至。”李曄衝元景成拱手。


    元景成連忙還禮,“不敢,百姓安康,天下安定乃是臣之夙願,若非有坊州黨項人搶掠,臣還能沿鄭渠向西開辟八千頃良田。”


    眼下邠寧、鳳翔都拿下,放眼關中,鄜坊的黨項人就有些突出了。


    此時的黨項人還不是後世李元昊時的黨項,在天下藩鎮中屬於三流勢力。


    當然,後世也不是黨項人有多牛,李元昊放在唐末也就中上水準,西夏崛起,多虧了大宋。


    目前黨項對唐廷還算恭順,上次出兵細柳城,也沒有撕破臉皮。


    八千頃良田誘惑太大,而且鄜坊就在長安頭頂上。


    坊州曆來就是長安的北方屏障,就像王建念念不忘興元一樣,李曄怎麽不對坊州不動心思?


    黨項人當年趁節度使東方逵病逝,出兵搶奪鄜坊鎮。


    僖宗朝廷當時深陷黃巢之亂,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僖宗認了,李曄不打算認。


    如今也是大好時機,李克用頓兵河中,朱溫征伐鄆、兗,王建攻打東川,都管不到關中頭上。


    不過眼下剛剛結束鳳翔之戰,士卒需要休整,吞下的鳳翔、邠寧之地也需要消化,半年之內是動不了兵的。


    留在同州,反而耽誤元景成收割,李曄就帶軍迴長安了。


    迴到長安第一件事就是讓薛廣衡抓捕汴州來人,由皇城司秘密審訊。


    汴州的陰謀,讓李曄不得不加強皇城司,薛廣衡在這方麵明顯經驗不足,李曄幹脆讓劉全禮也進入其中任事。


    不過審訊的結果並不如人意,對方死不開口,硬骨頭一個。


    這讓李曄來了興趣,但凡堅貞不屈者,肯定有些名頭,難不成是汴州的重要人物?


    大理寺獄關押著不少犯人,有些還是白頭發,還有一些犯人因病痛而呻吟,望向李曄的目光帶著絕望的死氣。


    “怎麽關了這麽多人?都是什麽罪名?”李曄一陣不快,犯人中還有八九歲的孩童。


    薛廣衡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軍事偵察,對大理寺不是很了解。


    跟著李曄的劉全禮道:“都是最近幾年在長安城中搶糧殺人之徒,還有一些作亂之人。”


    李曄指著一個瘦成皮包骨的孩童,“他能搶糧殺人?”


    “迴陛下,這些年綱紀廢弛,刑部官員懶散,隻要進了大理寺獄的人,不管什麽罪,都關押了事,以致人越來越多。”劉全禮小聲道。


    這個不說,李曄也心知肚明。


    看著這些人難受,李曄索性加快腳步。


    汴州犯人屬於重犯,關押在最裏層,以鐵鏈縛於木樁之上,身形不高,長相普通,二十幾歲的樣子,胸膛四肢肌肉壯實,一看就是軍中之人。


    之前的審訊無非是些常規手段,鞭撻烙鐵之類的,還有一些剔肉小刀。


    李曄對這些摧殘人身體的東西一向反感。


    對方也知道李曄的到來,隻是不知道李曄的身份,低著頭,一副滾刀肉的架勢。


    “你是何人?”李曄聲音溫和。


    審訊是一門技術活,對付硬骨頭,嚴刑拷打沒用。


    對方非但不答,反而衝李曄吐了一口唾沫。


    “大膽!”薛廣衡又要上去抽打。


    對方臉皮微微抽搐了一下。


    “放他下來。”李曄吩咐左右親衛。


    親衛解開鎖鏈,犯人落地踉蹌了一下,但還是堅持站穩,垂著眼,不看李曄。


    “我很佩服你的骨氣,可惜不能為朝廷所用,你應該知道,你既然被抓了,你們的陰謀也就破滅了,放你迴去也是一死。”


    犯人鼻孔裏冷哼一聲:“死有何懼!”


    審問最怕的就是犯人不開口,開了口就好說。


    “好一條硬漢,想必在汴州軍中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報出名字。”


    這人又咬緊牙關。


    “怎麽,汴州人物都是如此膽怯如鼠,連個姓名都不敢報上來?”李曄激將道。


    對方臉上的肌肉在顫抖,拱手道:“汴州霍彥威。”


    這名字李曄後世看書的時候,似乎聽過,不過唐末五代更替太快,他也沒那麽好的記憶全記住。


    李曄還以為抓到汴州大將,原來隻是個不太出名的人物,對他的興趣也就弱了幾分。


    想來也是,汴州大將不是在山東,就是在河中,怎會來做這些猥瑣小事?


    “受何人指使?”


    霍彥威眼神好奇的打量起李曄,“你又是何人?”


    “大膽!”薛廣衡叫了起來。


    李曄瞪了他一眼,你一口一個大膽的,豈不是暴露身份?


    薛廣衡還是年輕了一些,城府明顯不及一旁默不作聲的劉全禮。


    霍彥威毫不畏懼的盯著李曄,“唐廷皆是廢材,什麽時候出了你這樣的人物?”


    這算是誇獎嗎?李曄笑了起來,“說出誰人指使,供出長安的細作,放你迴去。”


    一兩個小將不會影響汴州的強盛。


    不過霍彥威又恢複成滾刀肉的架勢,李曄也沒興趣繼續跟他廢話,眼下自己忙的很,“不說是吧,很好,關他五天緊閉。”


    “陛下,什麽是禁閉?”薛廣衡問道。


    李曄一拍額頭,差點忘了,這是唐末,“找個狹小一點的黑屋子,不見日月,每日飯食不缺,但不準跟他說一句話,五天後再審。”


    霍彥威冷笑一聲:“雕蟲小技。”


    李曄也冷笑起來,你小子現在橫,五天後就知道厲害了。


    出了大理寺,李曄耳中還縈繞著那種淒慘的呻吟。


    特別是那幾個骨瘦如柴的孩子,讓他想到後世的難民。


    迴到天心閣,幹脆頒了一個大赦天下的詔令,跟黃巢、秦宗權比起來,這年頭普通人能犯什麽重罪?


    懿宗僖宗做了那麽多缺德事,李曄做點好事給唐廷積點陰德。


    又讓劉全禮去大理寺清理犯人,沒有生活著落的衝入莊農,悍勇之人充入輔軍。


    皇城司不能給薛廣衡主理了,這次能逮住霍彥威純粹是運氣。


    在經過後世無數諜戰片洗禮的李曄看來,薛廣衡和霍彥威都不是做間諜的專業人士。


    不過一個培養一個間諜係統不是那麽容易的。


    隻能讓劉全禮試試看吧。


    薛廣衡還是負責斥候營,拔苗助長弄不出什麽人才來,反而害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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