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上隻剩下李曄和杜讓能兩人。


    李曄心中百感交集,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杜讓能開口道:“昔年蜀漢昭烈皇帝劉備有言,人五十不稱夭,年已六十有餘,何所複恨。臣今年五十有餘,隻恨不能親眼看到陛下複興大唐。”


    “杜相何以相信朕能興複大唐?”今天發生的事,讓李曄信心全失。


    “臣半月之前夜觀天象,紫薇黯淡,東方角亢大亮,大唐有傾覆之厄,忽有異星自天外而進紫薇,霎時帝星大亮,東方群星盡暗,臣由此而知天意已歸於大唐,應在陛下身上。”


    李曄睜大眼睛,這杜讓能是活神仙不成?


    身為後世之人,李曄怎麽都不相信天象之說,天氣預報有時都不準,你杜讓能看星星就知道天下大勢?


    但不相信也不行,除此之外沒有更合理的解釋。


    而且事到如今,杜讓能沒必要騙他。


    “臣亦算出有今日一劫,陛下何必感傷?我杜氏自太宗朝如晦公起,出過六任宰相,國恩深厚,今陛下受辱於西賊,臣不能不以死報之!”


    杜讓能眼中沒有絲毫波瀾,仿佛連生死也看淡了。


    李曄知道自己勸不了他,如今已是必死之局,他若不答應,隻怕神策軍會立即倒戈,到時候,李茂貞進城,杜讓能還是一死,李曄的命運也滑向曆史的深淵之中。


    他不是沒看透,但就是無法接受。


    “你若去了,還有何人能輔佐我?”李曄不再端著皇帝的架子,仿佛在跟一個長者說話。


    杜讓能笑道:“陛下高看臣了,臣既無扶危救難之才,亦無定鼎天下之略,隻略通天象,於陛下於大唐可有可無。江山代有人才出,自有良才現世輔佐陛下,臣這個時代已經落下帷幕,新的時代將由陛下開啟。”


    一頂頂的高帽子扔過來,讓李曄頭腦發昏,感覺說了半天等於沒說。


    “為什麽,你為什麽願意為大唐而死?”李曄問出沉埋心底的話。


    李崇望的眼神忽然就不渾濁了,而是閃著光,“因為大唐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站在李曄的角度,這話對也不對,新中國在各方麵的成就上不知勝過大唐多少,隻是在國際地位上一直被西方壓製。


    但站在封建時代人的角度上呢?


    唐以後是宋,雖然經濟繁榮昌盛,但被周邊壓著打,前有靖康之恥,後有崖山之敗。


    之後更成為大元帝國的最下等人。


    大明立國,無盛唐氣象,版圖大幅縮水,中華民族隻能在傳統地域不斷內卷,天災人禍,自己爆炸,最終讓屈居東北一隅的小族崛起,不足十萬兵力橫掃內地五千萬漢人。


    剃發易服,大家關起門來歌頌康乾盛世。


    李曄曾見過清末的照片,為當時人的衣不遮體滿臉麻木感到震驚。


    一個曾屹立於世界之巔的民族,居然淪落到這個樣子。


    何其悲哀。


    大唐之後,中華民族從此一蹶不振了快一千年。


    直到無數人拋頭顱灑熱血,新中國才從血火中站立起來。


    李曄忽然感覺自己站在時代的十字路口上,身上承擔是萬鈞之重,讓他惶恐。


    他隱隱感覺到自己穿越而來的真正使命!


    這是每一個中華兒女應該肩負的使命!


    “那我今後該怎麽辦?”李曄直截了當,不想廢話了。


    杜讓能將手中的王八遞給李曄,“陛下心中自有神劍,何必問臣?”


    李曄有些火大了,都這個時候,說話還這麽雲裏霧裏的繞彎子,真不知道他們這些古代人腦子裏裝的啥。


    不等李曄再說,杜讓能拱手施禮:“臣與陛下決矣!”


    李曄怔怔的看著他,歎息一聲:“與卿別矣。”


    神策軍將士將走下城樓的杜讓能帶走。


    李曄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


    忽然之間他想到杜讓能最後說的一句話:心中自有神劍。


    劍,刃也,心有刃,不就是一個忍字嗎?


    這家夥死到臨頭還在玩字謎。


    李曄望著緩緩沉入西邊地平線的殘陽,暗自發誓:總有一天,他要讓這個帝國再度如日中天!


    不用李曄下令,中書省的詔令迅速擬好,看著兩人的罪名,李曄隻覺得荒誕,“劉崇望嫉賢妒能,排擠忠良,耽誤國事。杜讓能舉用非人,全憑一時愛贈,賣官鬻爵,聚斂過巨萬。”


    理所當然新的尚書左仆射由韓全誨擔任,崔昭緯撈到一個門下省左侍郎,加平章事,都成了新任的宰相。


    詔令下達之後的第二天,三鎮叛軍大搖大擺離去。


    韓全誨也從鳳翔軍中迴歸,受到朝臣恭賀。


    仿佛沒人記得李崇望、杜讓能流的熱血。


    但所有人能忘記,他李曄絕不會忘記!


    韓全誨成了宰相,他的右神策軍護軍中尉官職空出來了。


    李曄想也不想,提拔張承業。


    神策軍護軍中尉是實權官職,曆來是由宦官掌管,張承業守城有功,別人無話可說。


    韓全誨升任宰相,得了最大好處。


    要知道宦官當宰相的,除了肅宗朝的李輔國,就數他韓全誨了,此刻走上人生巔峰,自然不會計較這點小變動。


    再說張承業也是他們宦官係統內部的人。


    一切看起來都合情合理。


    更合情合理的地方在於幾天後皇帝陛下開始不理朝政,專心打馬球。


    馬球是大唐皇帝的經典愛好,比如僖宗就是曆史上著名的馬球皇帝。


    自此朝中大事都是由韓全誨和崔昭緯來決斷。


    其實大唐朝廷也沒什麽大事決斷,也就是一些藩鎮為了搶地盤而扯皮,象征性鬧上朝廷,要求給個說法,朝廷下了旨意兩邊都討好,卻是兩頭都不討好,兩邊繼續打。


    大明宮在黃巢之亂後,徹底成了一片廢墟。


    不過對李曄來說還是有用的,在斷壁殘垣間清理出三個足球場那麽大的空地。


    長安城頒布詔令,招收精通騎術的少年郎進宮打馬球。


    大唐民風尚武,長安久經磨難,居民一般都會騎馬射箭,舞刀弄槍也不在話下。


    加上這時節,缺衣少食的,跟著皇帝打馬球,至少能混個飽飯吧?


    所以詔令一下,長安城中少年應者雲集。


    隻是皇帝挑人非常嚴格,歪瓜裂棗的不要,作奸犯科的不要,家世不清白的不要,太矮的不要,太瘦的不要,太胖的也不要。


    想想也是,大唐皇帝挑玩伴,不是什麽人都能入選的。


    但就是這麽挑剔,還是選了五百多號人。


    韓全誨看著皇帝這麽鬧,也是嚇了一跳,五百人可不是小數目,皇帝這是在練軍呢還是在練軍?


    這個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逝,隨即也就不當迴事了。


    好歹我韓大宰相曾經也掌管過神策軍,帶兵打仗不是那麽簡單地,神策軍就是這麽迴事,你一個深宮中的皇帝能玩出花來?


    就算練的跟神策軍一樣,又能怎樣?還不是被鳳翔軍欺負?


    想來想去,覺得是皇帝在經曆上一次叛軍圍城之後,不信任神策軍了,想找一幫人來充當近衛。


    唉,什麽都逃不過本宰相的法眼啊,韓全誨心中得意。


    隻是皇帝鬧就鬧吧,要一千匹馬就有些難辦了。


    韓全誨不是拿不出來,神策軍戰馬至少有三千匹,長安城中也不缺馬,但戰馬加上五百生猛小夥,曠日持久的吃喝下來,不是小數目啊。


    朝廷哪都缺錢用,懿宗、僖宗的時候,唐廷還有蜀中和荊襄的賦稅。


    現如今隻剩下長安光禿禿的一座孤城。


    沒錢隻能去借啊,韓全誨覺得自己就像長安城中的叫花子,頂著個破碗,到處乞討,今個是鳳翔,明個是河東,後天是汴州,大後天是淮南。


    好在天下藩鎮多多少少給韓全誨一些麵子。


    畢竟有些藩鎮還是有點良心的,大唐倒了對他們不見得是什麽好事。


    宰相當成這樣子也是沒誰了。


    希望皇帝能明白咱家的苦心,韓全誨隻能一聲歎息。


    李曄沒心思去明白韓全誨的苦心。


    他覺得時間很緊,恨不得拔苗助長。


    但有些事情注定是急不得的。


    麵前的這些少年都是他精挑細選的,可以說是長安城最後的精華!


    也是大唐最後的精華。


    前世他特別喜歡古代軍事,對古代名將多有了解,最佩服的就是吳起和戚繼光。


    吳起殺妻求將,名聲不好,但一手練出的魏武卒絕對是跨時代的強軍,陰晉大戰,五萬破五十萬秦軍。


    戚繼光的戚家軍,橫掃倭寇,從無一敗,而且到了後期一場戰鬥居然無人傷亡,這不得不說是古代軍事的一個奇跡。


    隻是李曄看書不求甚解,戚繼光的《紀效新書》和《練兵實紀》,他大致掃了一眼,現在要用的時候,隻記得一些頭緒。


    不過這兩支強軍唯一的共同點就是軍紀森嚴!


    事實上,判斷軍隊是草台班子還是強軍,靠的就是軍紀!


    朱溫能崛起於汴州,縱橫天下,就是因為他有一條特別殘酷的軍紀:跋隊斬!


    將校有戰沒者,所部兵悉斬之,謂之跋隊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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