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可做,她的注意力轉移,心情立時便不一樣了,連晚飯都比平日裏多吃了一些,看得公主侍婢嘖嘖稱奇,直以為顧香生有什麽靈丹妙藥。


    因為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嘉祥公主便沒有迴去,而是留在道觀裏過夜,打算明日一早再迴去。


    她的客房就在顧香生隔壁,陳設簡單,自然比不上公主府裏奢華,書案書架都是竹製的,連門邊掛的也都是竹簾,喝茶的杯子還是竹杯,處處透著一股在公主府裏未曾感受過的生趣,唿吸之間仿佛都溢著竹香。


    婢女素雪便道:“得虧現在還是春天,若再晚些時候,這兒晚上該有一堆蚊蟲了。”


    嘉祥公主搖搖頭:“你沒注意麽,房間外頭栽的是淨香草和薄荷,這些都是蚊蟲不敢靠近的,就算到了夏天也無妨。我倒覺得這裏很好,冬暖夏涼,足夠清靜,難怪顧姐姐當日會挑選這裏作為隱居地。”


    素雪知道公主這是被駙馬弄得屢屢鬧心,反將公主府視如蛇蠍的緣故,便笑道:“這有何難,左右濟寧伯也是一個人住,您若是來了,反倒熱鬧呢,她定是高興的,公主想來便來了,天氣再熱些,也不必去郊外莊子上避暑了,此處也正適宜呢!”


    嘉祥公主笑道:“這樣一來,我可不成壞人好事的惡棍了?”


    先時兩人提到夏侯渝時,婢女並不在近側,素雪聽了滿頭霧水,嘉祥公主也不多作解釋,隻讓她去收拾床鋪,準備歇息。


    就在這個時候,嘉祥公主發現外麵似有一抹紅光亮起,透過竹簾若隱若現,她咦了一聲,起身趨近窗前,掀開竹簾往外探看,不望還好,這一望之下,直接就臉色大變。


    隻見遠處紅光隱隱,在黑夜裏分外顯眼,連帶著那上頭的天空都被映亮了。


    而那個方向,分明是皇宮!


    兩名婢女注意到她的動靜,湊過來一看,也都麵色煞白。


    “那裏不會是,是……”


    “皇宮走水了?!”


    嘉祥公主嘴唇緊抿,心亂如麻,手腳冰涼。


    長春觀在京郊,但視角不錯,正好能遙遙瞧見皇宮,現在離得如此遠還能看見火光,可見火勢一定小不了。


    霎時間,嘉祥公主腦海裏掠過許多人,有她的生母,有皇帝,還有其他兄弟姐妹。


    她的身體微微發著顫,腦海一時空白,完全失去了反應。


    還是素雪一句話提醒了她:“公主,咱們要不要連夜進城去看看?”


    對!


    嘉祥公主想起住在隔壁的顧香生,卻發現自己腳有些發軟,隻怕沒走幾步就要軟倒在地,忙道:“快將顧姐姐請過來!”


    其實也不用她說,那頭顧香生已經披上外裳走過來了。


    “顧姐姐,我得進城去看看,那方向怕是宮裏走水了!”她並作幾步上前,握住顧香生的手。


    “眼下城門已經關了,不說能不能進去,就算能進,恐怕也要大費周折,你現在趕過去也幫不了忙,先別著急!”不愧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顧香生的冷靜感染了嘉祥公主,讓她不由深吸了口氣,勉強跟著鎮定下來。


    “你的手怎麽這樣涼?”顧香生蹙眉,轉向素雪道,“去給公主拿件披風過來。”


    素雪趕緊應了轉身去拿。


    顧香生則拉了嘉祥公主的手在一旁坐下。


    “像這樣的大火,以前可曾有過?”


    嘉祥公主定了定神:“皇宮沒有,倒是前年秋天,城中起過一迴大火,當時燒了不少民宅,還死傷一些百姓。”


    真年頭建築都是木結構,好處是冬暖夏涼,壞處是一著火非得燒一片才能停下來。


    顧香生就道:“秋幹物燥,容易起火,眼下是春時,像這樣的大火很罕見,更何況是在皇宮裏,稍有點火星也會很快被撲滅了,但現在隔這麽遠還能看見,說明已經不僅僅是燒幾間宮室了。”


    嘉祥公主一個激靈:“你的意思是……”


    顧香生的言下之意,這很可能是人為縱火,而非無意失火。


    如果是這樣的話,事情就嚴重了。


    她不敢往深裏繼續想,臉色已經是一片蒼白:“那我該怎麽辦?”


    顧香生沉聲道:“這也隻是猜測,是與不是還待商榷,現在進城動靜太大,等天亮開了城門再進,我陪你一道去。”


    嘉祥公主連連點頭,握住對方的手心裏已然全是冷汗。


    雖說天亮再進城,但這一夜,誰也沒能高枕無憂,二人相對無言,好不容易挨到天色蒙蒙亮,眼看遠處火光已經完全消失,嘉祥公主長籲了口氣:“現在進城罷?”


    顧香生看了下沙漏,也差不多是該開城門的時辰了:“走罷。”


    二人匆匆梳洗,簡單穿戴一下,便乘著馬車往城裏趕。


    昨夜的動靜著實驚動了不少人,連陳弗也沒睡著,黑著眼圈出來送行,再三叮囑顧香生要小心。


    往常這個時辰,城門應該已經開了,但此刻他們趕到城下時,卻見大門緊閉,城牆上也有士兵來迴巡視,人數比以前多很多。


    兩人心裏咯噔一聲,嘉祥公主先讓人上去叫門,下人很快去而複返,說是奉上峰的命令,今日全城戒嚴,任何人不得進出,什麽時候開也未可知。


    嘉祥公主這迴倒是堅持得很:“你就報上我的名號,說是我要進宮去探望皇父!”


    下人趕緊又去了,這迴去的時間久了一些,迴來的時候身後還多了個人。


    “敢問車上可是嘉祥公主?”對方拱手詢問,聽著不像小兵。


    素雪下了馬車代答:“正是,閣下何人?”


    對方道:“卑職監門將軍田欣,奉命值守此處,不便之處,敬請公主見諒。”


    車上嘉祥公主與顧香生相視一眼,都覺得事情有些不尋常。


    顧香生親自下車:“我是濟寧伯顧香生,想與嘉祥公主一道入城,這輛馬車寥寥數人,身份都是可查的,不知田將軍能否行個方便?”


    田欣就有點為難:“不是卑職不肯放人,是上峰交代要封鎖城門……”


    顧香生趁機問道:“不知田將軍可知道宮裏頭現在是什麽情況?”


    田欣搖搖頭:“卑職也是半夜接到命令過來的,如今宮門緊閉,公主與顧娘子就算進了城,也進不了宮。”


    顧香生:“公主已經徹夜沒迴府了,現在府中還指不定如何混亂,無論如何她也得先迴去報個平安,不然駙馬若是讓人出來找,屆時隻會給你們添亂,再說了,上麵命將軍在此值守,防的隻是宵小之徒,而非公主與我罷?”


    田欣苦笑:“罷了,城門是開不了了,隻能開一下旁邊小門,你們趕緊過去罷!”


    顧香生謝過他,轉身上車,命車夫趕緊從側門進城。


    嘉祥公主很緊張:“怕是真發生了大事。”


    顧香生:“先迴去再說。”


    她在城中沒有府邸,去的自然也是公主府,嘉祥公主一進門,公主府上下便都額手稱慶,府中管家差點喜極而泣:“昨夜宮中起火,您又沒有送消息迴來,我們都要嚇死了,幸得上天庇佑,平安無事!”


    嘉祥公主問:“宮裏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可有消息傳出來?”


    管家:“好像前半夜的時候忽然走水,燒了整整一夜,天快亮的時候才熄滅的,後來外頭就忽然戒嚴了,聽說城門也關了,出入不得,當時我們還擔心您不知要怎麽迴來,小人派了人出去打聽,據說大殿下和六殿下前後腳進了宮,至今也沒出來過。”


    嘉祥公主:“駙馬呢?”


    管家麵露難色,正要說話,外頭下人便來報,說是駙馬迴來了。


    嘉祥公主強忍怒氣:“將駙馬請到我這裏來。”


    宮裏出了大事,她是想迴迴不得,駙馬卻居然徹夜未歸,這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劉筠跟在婢仆後頭進來,神智看著還挺清醒,就是身上脂粉味有點重,顧香生隔大老遠都聞見了。


    他臉上卻不見尷尬,進來先拱手行禮,一派自然:“公主找我?”


    嘉祥公主:“駙馬昨夜去哪兒了?”


    劉筠看了顧香生一眼:“昨夜與朋友吃酒,時辰有些晚,怕迴來之後驚擾公主,便順道在外頭歇下了。”


    嘉祥公主忽然伸手,在所有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狠狠給了劉筠一記耳光!


    “昨夜我根本沒在府中,想必你也毫不關心罷?但你是公主府的主人之一,卻對府裏如此漠不關心,萬一我暫時迴不來,府裏又沒個能主事的,要如何是好?”


    性格使然,她便是罵人,也罵不出難聽的話,但那一巴掌已經是她長久壓抑之後爆發出來的結果。


    劉筠完全被打蒙了,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一直以來溫柔得近乎懦弱的嘉祥公主,還能有這樣兇悍的表現。


    嘉祥公主打完人,掌心火辣辣地疼,心裏卻沒有後悔的感覺,反而覺得很暢快。


    “怎麽,沒話說了?”


    劉筠迴過神,勃然大怒:“你竟敢打我!”


    仗著有顧香生在旁邊,嘉祥公主底氣也足了許多:“我怎麽就不能打你?你我成婚以來,你捫心自問,我待你有哪一點不好?我何曾倚仗公主身份對你頤指氣使?可你呢,你又是怎麽迴報我的?夜不歸宿,夜夜笙歌,眠花宿柳?我平日裏默不吭聲,樣樣忍讓,對你來說卻是我懦弱可欺的表現!”


    劉筠冷笑:“是又如何?難不成這樁婚事是我情願的嗎?任誰某一天忽然知道自己要娶個公主,誰還能笑得出來?若可以讓我選擇,我便是寧願娶個窯子裏的花魁,也不願意……啊!”


    他話還沒說完,另外一邊臉直接被顧香生一巴掌唿上去,五指印正好紅了個對稱!


    顧香生下手可比嘉祥公主狠多了,劉筠那一邊臉幾乎馬上就紅腫起來。


    “賤人!別以為老子不打女人!”劉筠氣得發瘋,直接撲上前要打顧香生。


    顧香生後退兩步,直接抄起邊上的花瓶往劉筠腳下一丟,劉筠反應不及,腳直接踩上去,整個人往前撲倒,摔了個五體投地!


    嘉祥公主大聲道:“還不按住他!”


    在場的公主府家人一擁而上,將駙馬死死按住。


    那些沒來得及反應的,已經看呆了。


    “夏侯柔光,你敢這樣對我!你敢對興國公府的人無禮!”劉筠在地上掙紮。


    “你是公主駙馬,已經不是興國公府的人了!”嘉祥公主對眼前這個男人徹底失望:“我便是看在興國公的麵子上,一次又一次地忍你,忍得你以為完全可以不將我放在眼裏!你不是不想當這個駙馬嗎?好,從今日起,你就給我滾出公主府,迴你的興國公府去!你若死賴著不走,你就是沒臉沒皮的窩囊廢!”


    又對管家等人道:“你們去幫他收拾東西,把他的東西都清出去,別礙了我的眼!”


    她拉著顧香生的手,頭也不迴地出了廳堂。


    素雪等人看了被按在地上,已經成了豬頭的駙馬一眼,急急跟在公主後頭。


    一行人來到書房,嘉祥公主又命人關上門退出去,等屋內隻剩下兩人,才轉過身。


    顧香生這才發現她臉上滿是眼淚。


    嘉祥公主擦掉眼淚,赧然道:“讓你看笑話了!”


    顧香生將幹淨帕子遞過去:“是我做得不妥才對,方才打了那一巴掌,倒給你添麻煩了。”


    嘉祥公主搖搖頭:“我本來都快要撐不下去了,心裏又害怕又緊張又難過,多虧你那一巴掌,才讓我咬咬牙把趕人的話說出來,現在心裏覺得真是痛快,隻恨自己怎麽沒有早點說,任他欺在頭上這麽久!”


    顧香生:“你將他趕出去,會不會讓興國公府那邊有話可說?”


    嘉祥公主:“不會的,劉筠的劣跡,劉家人自己心裏也清楚,他們無話可說,隻會來求我寬恕。”


    她蹙起眉頭:“我現在更擔心的反而是宮裏的情形,裏麵一定是出了什麽變故,否則大兄與六兄如何會至今還不露麵!”


    顧香生麵上鎮定,心中同樣隱憂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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