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為幹旱的緣故,周圍樹木不多,地上也散落了許多茅草柴禾,比以前蕭條了些。


    三當家他們雖然瞧不起村民,也沒有貿貿然就衝進去,而是在外圍停下來,觀察一陣。


    “三當家,怎麽沒見有人出來?會不會有詐?”有人小聲道。


    話剛落音,離他們最近的一戶屋子的門咿呀被推開,從裏頭走出一人。


    三當家他們一看,眼睛都直了。


    走出來的是一名少女,長發垂腰,用紅繩編成辮子,一身黃綠色的衣裳,就像春天裏剛長出來的新嫩柳葉,嫋嫋生姿,那細軟的腰肢,不單三當家,所有山賊都瞪直了眼。


    他們見過的女人也不少了,可那些女人都是從鎮上青樓叫過來的風塵女子,那氣質首先就跟這女子沒法比。


    這破落村子,什麽時候經常出現了這樣的人物?


    三當家的口水都快流下來了,隻覺得方才在寨子裏沒來得及紓解出來的火氣,這一下又全被挑了起來。


    這時候那少女開口了,她轉頭朝屋裏喊:“二郎,你不是說要去幫我喂雞嗎,這雞都還沒喂呢!”


    聲音嬌嬌嫩嫩,像一根羽毛,直接撓在了三當家的心頭上。


    其實如果他仔細留意的話,就會發現情形有點蹊蹺。


    這個時候,家家戶戶的確應該是在做飯,但除了每戶人家冒出來的炊煙,除了這名少女,就沒別的人出沒了。


    但他們一來瞧不起席家村,三當家從前路過這裏幾迴,村民一個個安分守己,耕田種地,半點能耐都沒有,他心裏總存著輕視,就算這次聽說他們敢搞伏擊,更多也是覺得自己同伴不小心,而不認為村民有多大能耐。


    二來,席家村拖家帶口,老弱婦孺就占了將近一半,隻要把村子的女人小孩給控製了,就不愁他們敢造反。


    三當家一邊在心裏思忖,視線卻沒離開過那少女的背影,他們此時正躲在拐彎處的石壁後麵,衝出去的話,不出幾步,就可以將那女子擒住。


    想想對方白皙得晃眼的肌膚,還有嫣紅跟花瓣一樣的嘴唇,三當家心裏一片火熱,抬起手就要下令殺進村子裏去。


    旁邊的人謹慎一點,小聲道:“三當家,情況有些不對啊,現在天旱,又沒田種,怎麽都不見男的,隻有一個小娘兒們?”


    三當家不耐煩:“你沒聽說孫三郎他們在路上遭了伏擊嗎,那些人指定是去水源那裏等著伏擊咱們了,哪裏會想到咱們抄別的路,直接繞到他們大後方來了!”


    對方想想也是,就不吱聲了。


    三當家作了個手勢,提著刀當先就衝了過去,目標正是那個款款離去的少女。


    其他人也都跟著衝出去,一時間喊殺聲震天,村子裏的雞鴨嚇了一大跳,咯咯嘎嘎叫著亂撲騰。


    那少女自然也聽到了動靜,驚惶地扭過頭來看,三當家看見她秀麗臉龐上的無措,禁不住嘿嘿笑起來,心想等自己摟上那美人的腰肢,還不知道她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還沒等他在腦海裏將這個想法演繹完整,腳下忽然一空,眼看距離美人不過數步,他卻直直往下掉,完全控製不住。


    “啊!”


    “哎喲媽呀,疼死我了,救命啊!”


    叫喊聲此起彼伏。


    三當家被底下的荊棘紮穿衣裳皮膚,疼得哇哇大叫起來。


    他們這才發現,在他們進村的必經之路上,村民們橫挖了一條起碼有五尺深的壕溝,裏頭鋪滿帶刺的荊棘植物,上麵又虛虛鋪了幹草和薄土,乍看著顏色和旁邊沒什麽區別,但他們沒有留意,所以一腳就踩空掉進來。


    他還掙紮著想爬起來,上麵卻已經有一塊接一塊的大石頭往他們這裏砸。


    三當家這次帶了二十個人過來,大家衝進去時有前有後,掉進去的也隻有三四個,後麵那些人一見形勢不妙就刹住腳步了,各家各戶的屋子裏隨即衝出許多拿著鋤頭的村民,雙方很快打成一片。


    就打鬥和殺人的身手來說,山賊肯定比村民強,前者是窮兇極惡,後者就算經過兩三天的臨時訓練,效果也有限,不可能立馬就跟山賊一樣富有經驗。


    但村民們畢竟在人數上占了優勢,而且他們知道,如果這次不拚盡全力,那死的很可能就是自己了,所有每個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勁,拿著打磨鋒利的鋤頭柴刀,朝那些山賊撲過去。


    混戰之後,有些人被砍傷,也有些人倒下,但這次的村民並沒有像山賊們之前想象的那樣,膽小怕事,毫無血性,恰恰相反,他們所表現出來的悍勇,讓山賊都有些發怵,加上對方先聲奪人,山賊漸漸地就落了下風。


    等三當家從壕溝裏被拖出來的時候,已經半死不活,奄奄一息了,村子裏的少年毫不留情,以席大郎為首,死命朝壕溝裏幾個山賊身上招唿,三當家腦袋上被砸了好幾道口子,血流滿麵,看上去十分猙獰。


    村民們受傷的也不少,還死了兩個,但山賊的損失更為慘重,二十個人,死了十三個,其餘的受傷被俘,包括三當家。


    眾人神色凝重,並沒有為這次的小勝而高興,因為按照之前得到的情況,山寨裏一共有六十多個山賊,除去他們之前解決的九個,加上現在二十來個,寨子裏頭現在起碼還有三十個。


    而他們就算早有準備,剛剛經過這場惡戰,大夥傷的傷,死的死,士氣大降,如果剩下的山賊再打過來,恐怕他們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和精神去應敵了,結果幾乎是可想而知的。


    那個山寨一天不徹底消失,他們就一天不得安寧。


    老村長氣喘籲籲杵著鋤頭。


    他因為年邁力衰,沒有衝在前麵,當時就跟在後麵,專門趁著山賊落了下風的時候補上兩鋤頭,占占便宜。


    三當家也認得他,吐出一口血沫冷笑道:“你這個老不死的,竟敢設伏偷襲我們,等大當家發現,你們都要完!”


    老村長沒搭理他:“將他們帶到焦娘子那裏去!”


    等三當家被拉扯著帶進一個屋子的時候,赫然發現坐在自己前麵的,竟然是方才在村頭看見的那個少女!


    隻不過現在這張臉上沒有半絲驚惶,反而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那目光跟浸過井水似的,冰冰涼涼。


    三當家一下子就明白了。


    敢情這女的是誘餌,剛才為的就是讓他們放下戒心呢!


    “你這賤……”他張嘴就想罵,結果還沒等話說完整,臉就被一巴掌打歪到一邊,高高腫起,原先那些傷口又一次裂開。


    林泰低喝:“嘴巴老實點,我們問什麽,你就答什麽,不然把你也殺了!”


    三當家桀桀怪笑:“殺就殺,十八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大當家也會給我報仇的,你們會死得更慘!不過像這個小娘子就不一定會死了,這麽水靈靈的,我們大當家肯定會把她抓迴去好好疼愛,讓她三天三夜……嗷!”


    這迴可不是被掌嘴了,直接褲襠就被狠狠踹了一下,三當家疼得滿地打滾,差點懷疑自己那玩意都要廢了。


    “你說你不怕死。”開口的居然是那個女子,“不過不怕死和不能當男人,是兩碼事,對罷?”


    三當家本來以為她就是個誘餌,進來的時候見她坐在主位上,心裏雖然奇怪,也沒有多想,現在聽她語氣居然還是主事的,就更覺得怪異了,也顧不上讓人冷汗淋漓的疼痛,抬起頭問:“你到底是誰,你不是這個村的?!”


    “我是誰,關你什麽事?”顧香生懶得與他多說,轉而對林泰道,“他雖然是那個寨子的三當家,可他知道的,他那些手下肯定也知道,如果那些人不肯招的話,就將此人拉到他們麵前當場殺了,好好震懾一下他們,再從他們嘴裏掏出東西來。”


    林泰應下,抓起三當家就走。


    “等等,等等!”三當家見勢不妙,連忙大聲叫了起來,但無濟於事,他被拖到自己手下麵前,林泰做事幹脆,手起刀落,直接就把三當家的小命給了結了。


    顧香生等人在屋子裏,見林泰迴來,便問:“其他人都說了?”


    林泰點點頭。


    親眼看著三當家這隻“雞”死掉,其他“猴子”下屬立馬就老實了,問什麽說什麽,哪裏還有不說的道理?


    林泰:“娘子猜得沒錯,那個寨子裏,的確藏著一個很大的秘密,所以那些盜匪才能富得流油,不過最近因為水快沒了,又遇旱,錢再多也沒用,他們才會跑來占水。”


    “到底是什麽秘密?”少年人好奇心重,席大郎迫不及待地問。


    林泰沒有說話,卻先看向顧香生。


    顧香生微微點頭:“這屋子裏沒有外人,老林你說罷。”


    林泰道:“是鹽,山上產鹽。”


    屋子裏所有人霎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鹽是什麽?自古民生必備。


    曆朝曆代政府無不牢牢把控著兩樣東西。


    一是鹽,一是鐵。


    當年漢朝初立,漢高祖劉邦沒有限製鹽鐵官營,是以導致關中私鑄銀錢者遍地,私開鹽礦者數不勝數,到了漢武帝時期,為了增加國庫收入,中央政府下令收迴鹽鐵專營權,改私營為官營。


    自那之後,反反複複,不管哪個朝代建立,隻要稍微鐵腕一點的官府,肯定會施行鹽鐵官營。


    這樣一來,民間私自開礦,走私鹽運就成了禁忌,現在雖然各國分立,但每個國家都嚴格禁止私鹽販賣,輕則流放充軍,重則人頭落地,但因為私鹽暴利,所以禁而不止,民間屢屢有走私販鹽的,也就是俗稱的私鹽販子。


    席家村的人未必知道,顧香生這等熟讀史書的,卻再清楚不過:曆史上不少造反名人,程咬金,黃巢、張士誠等等,這些全都是靠私鹽發家,成就財富,囤兵建軍。


    賣私鹽的人未必都想當皇帝,但敢冒著人頭落地的危險販賣私鹽的,一定是心狠手辣之人。


    難怪那些山賊之前會看不上席家村的人,他們有私鹽在手,隨便販賣到南平或魏國,都是一筆富得流油的大買賣,足以讓他們吃香喝辣,過上奢靡享樂的日子。


    守著鹽礦,就等於守著一座金山。


    這麽看來,那寨子其實規模已經算小的了,如果那個大當家真有造反的心思,現在手下肯定不止六十多人,想必是他安於現狀,又不想讓太多人來分薄利益,所以才盡量將這個秘密捂著,不肯招募更多的人。


    如果那個大當家果真是這樣的人,那麽無疑要比那種野心勃勃,膽大心細之徒來得好對付多了。


    轉眼之間,顧香生心念電轉,早已想到許多旁人未必能想得到的事情。


    屋子裏的許多人,都還沉浸在山賊們掌握了私鹽這個震撼的消息裏。


    “不可能!”老村長首先迴過神:“那座山我也很熟,在那幫人沒占山為王之前,我曾爬過那邊不少迴,這附近沒產鹽。”


    販賣私鹽這種事情,不是說能幹就能幹的,因為你首先要有鹽礦在手。


    鹽分很多種,海鹽、池鹽、井鹽等等,那都不是憑空掉下來,或者想挖就能挖出來的,譬如海鹽,那肯定得靠海的地方才有,譬如井鹽,那得是在川蜀之地,通過打井的方式來獲得,若是換了在海濱,就不可能有井鹽。


    老村長道:“最近的便是嶽州,那裏產井鹽,但產量很低,所以這邊鹽價很貴,像咱們村子,基本都是一年到半年再去鎮上采買一迴,平時都節省著用,要麽就到山裏看看有沒有岩鹽,但池鹽和井鹽,山裏應該是沒有的。”


    林泰搖搖頭:“不是池鹽或井鹽,是崖鹽,他們發現了崖鹽,據為己用,並以此定期運到山下去販賣給商人,有的直接運到別的地方去,賣出高價。”


    眾人不由啊了一聲。


    ☆、第83章


    崖鹽也是鹽的一種,在沒有海鹽和井鹽的地方,可能會出產崖鹽,對於當地百姓來說,相當於天無絕人之路。


    而且崖鹽最妙的一點,是它無需像井鹽和海鹽那樣經過提煉工序,直接就可以刮取食用,當然味道不會像海鹽那樣純淨,而是稍微帶了點苦味,但已經足夠了,官鹽價格昂貴,私鹽價格便宜,這幫山賊的崖鹽完全是無本買賣,無論賣多少,最後都有得賺,等於憑空從天上掉錢下來。


    難怪他們根本看不上席家村,還能天天大魚大肉。


    要不是現在俘虜了這幫山賊,席家村的人壓根就不會知道這個秘密。


    山賊們要參與販鹽,所以他們肯定知道自己幹的是掉腦袋的勾當,對外自然不會說起隻言片語,所以就連當地官府肯定也別蒙在鼓裏,要不早就派兵來剿了。


    眾人都被這個消息震得有點目眩神迷,一時迴不過神來,更有甚者已經開始想象起他們打敗山賊,占了那塊崖鹽之後如何分配了,就連老村長,也難以免俗地想著村民或許可以從此擺脫貧困了。


    然而顧香生的一句話,將所有人從迷夢裏拉了迴來。


    “山寨裏如今還有三十多個山賊,而且是最兇悍的一批,今晚之內,如果他們沒看到三當家這些人迴去,肯定就會知道這裏出了事,我們這邊大戰方歇,村民們個個累得夠嗆,就算占了人數上的優勢,也未必能贏,到時候說不定就要被屠村了。”


    老村長心頭一涼,忙問:“那依您看,我們當如何是好?”


    顧香生:“三當家他們的死,那邊是遲早會知道的,兩邊也遲早要打起來,但遲和早,這裏邊有一個區別:是否能讓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準備。現在絕對不能再心存僥幸了,因為不管為了獨占水源也好,為了掩蓋山寨發財的秘密也好,甚至是為了給同伴報仇,他們一定會殺了我們。”


    老村長聽得迷迷瞪瞪,隻覺得焦娘子什麽都好,就是說話脫不了讀書人的毛病,總喜歡繞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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