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桃花關位於齊魏兩國邊境,毗鄰南平,離吳越距離較遠,暫時還沒受到戰火波及,各國經商貿易,也都會經由桃花關進進出出,每年暮春,那附近漫山遍野,會開滿無數桃花,故名桃花關。


    之前顧香生以為夏侯渝想借由詩句傳達什麽信息,卻沒想到桃花關上頭去。


    被詩情這一提醒,顧香生心裏咯噔一聲:莫非夏侯渝是想離開魏國?


    繼續留在魏國,雖然皇帝一時半刻未必會殺他,因為殺了他也沒用,但現在局勢這麽亂,天心難測,誰曉得皇帝會不會因為魏國打了敗仗的緣故拿夏侯渝出來祭旗泄憤?以他先前對劉寶林等人株連九族甚至屠村的作為,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


    所以夏侯渝估計才起了偷跑的心思。


    如果她們的猜測是真的,那麽夏侯渝送這封信過來道別,其實是冒了很大的風險,一旦被發現,那他也走不成了。


    顧香生思忖片刻,對她們道:“此事不要聲張,就當我們沒見過這封信。”


    詩情碧霄二人都應了下來。


    顧香生又道:“我收拾點東西,詩情,你去夏侯府一趟,也用不著進門,就從後院繞過去,然後悄悄將我給你的東西丟進牆內便可以了。”


    碧霄還沒有醒過神來呢,聞言嚇了一跳:“娘子,夏侯五郎為什麽會在心上暗喻桃花關,難道是準備私自離京麽?”


    顧香生:“我們隻是猜測,我想盡一份心意,又不能讓你們陷入危險中,想來想去,這應該是最好的辦法了。”


    詩情忙道:“您放心罷,我一定會送到的!”


    為免繁重拖遝,顧香生僅僅是包了一些金銀進去,另外又加了一點幹糧,又細心地檢查過,上麵沒有任何標記花紋,包袱的布料也是布匹鋪裏隨處可見的粗棉料子,可以避免被有心人撿到之後又生出什麽事端。


    天黑之後詩情出了門,她的動作很迅速,一個時辰後就迴來了,說是照顧香生的吩咐,將包袱往後院牆裏麵一扔,聽見裏頭傳來撿包袱的動靜,就悄悄離開了,沒驚動任何人。


    碧霄卻有些替夏侯渝擔心:“他一個半大少年,身邊隻有張芹一個人可用,就算手上有錢,想要離開京城怕是不容易罷。”


    詩情搖搖頭:“我倒覺得不難,夏侯府平日裏就沒什麽人看守留意,陛下現在也還沒注意到他,若是喬裝改扮,應該能蒙混過關,怕隻怕他們離了京城之後就被發現,到時候逃不遠反而被抓迴來,可就慘了。”


    顧香生總覺得那張芹平日裏看著低調,卻不是一般人,關鍵時刻還是可以派上用場的。


    “陛下現在應該暫時沒空去找夏侯渝的麻煩。”她苦笑了一下。


    從前在宮裏,雖然規矩森嚴,尊卑分明,可畢竟還能聽見笑聲,見著笑臉,甭管這笑聲真不真,笑臉假不假,總歸不那麽冷清,還是有人氣的,但顧香生上迴進宮時卻嚇了一跳,別說李德妃說話神情都透著沒精打采,就連遇上偶遇的宮女,也都個個表情木然,行色匆匆,尤其是在皇帝跟前伺候的那些人,更是戰戰兢兢,唯恐犯了一點錯誤。


    此番益陽王和程載叛變的消息傳到京城,許多人都被嚇了一大跳。


    傳聞益陽王在江州當地一口氣征募到數萬兵馬,連同原來程載帶去的那八萬,也能號稱二十萬大軍了,如今京城的兵馬被程載帶了大半出去,剩下的還要拱衛京師和皇宮,無論如何也沒法跟程載魏善那邊的兵力相比,皇帝吐血之餘,隻能趕緊調集各地兵馬趕來京城勤王。


    先是被劉寶林指著鼻子大罵,繼而又被親生兒子和心腹大將背叛,皇帝這迴遭受的打擊不可謂不大,顧香生就算沒有親眼看見,也能想象他滿腔的憤怒。


    不得不說,這才是現世報啊!


    打從拋棄吳越同盟對其下手開始,皇帝就一步步作繭自縛。


    他對別人毫無仁慈之心,別人對他自己也不會有什麽敬畏仰慕,雖說帝王寶座都是有屍骨壘起來的,但也要分情況,即便多疑自私是帝王本性,但也要有起碼的眼光和胸襟,從嚴遵一打敗仗就把程載換出來這件事情來看,皇帝的軍事素養其實也平平,一點都沒有遺傳到先帝打仗的本領。


    這樣的人,注定隻能是守成之君。


    但亂世之中,本身就沒有守成一說,弱肉強食,如果不想任人魚肉,自己就得成為刀俎,永康帝業務水平不夠,在行業內就隻能被人淘汰,選擇靠邊站了。


    不過這些話顧香生卻不好跟著詩情碧霄說,彼此再親近,她心裏總有些小秘密不想暴露,子不語怪力亂神,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話說迴來,她自來到這裏,從小到大,總的來說,還算循規蹈矩,並無出格之處,更沒有仗著兩世閱曆就敢指著老天喊一聲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仔細想想好像還有點浪費。


    目前來說,這多出來的一世閱曆的好處就在於,她的心理素質和抗壓能力比正宗土著要好許多,像魏臨,就算知道他現在要造反,顧香生也隻會覺得:這種皇帝,不被反才怪!而不是像常人那樣臉先一白:啊,竟敢謀反,大逆不道,不要命了麽?


    當然,魏臨什麽都沒說,她也很少去打聽魏臨到底時常與那幾個幕僚在書房談些什麽,但顧香生知道,那裏頭有時任中書舍人的李忱,也有嚴家的長公子嚴希青。


    至於魏臨到底想幹什麽,稍微想一下,也就不難得出結論了。


    唯獨詩情和碧霄還被蒙在鼓裏,而許多人,包括顧家在內,更是一無所知。


    他們還不知道,又要變天了。


    顧香生抬頭看向外頭的天色,微微歎了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在想到這個可能性之後,她心裏反而平靜下來,再沒有一絲的忐忑緊張。


    也許是篤定魏臨很可能不會輸得很慘,也許是前世的閱曆起了作用,覺得人生早死晚死都要死,反正自己已經死過一迴,這次有人陪著,就算真要死了也不會太難過。


    詩情也跟著歎了口氣,想的卻不是同一件事:“益陽王說反就反了,也不知會不會打到京城來!”


    碧霄:“是啊,益陽王忒可惡了,他說什麽清君側,指的難道不是殿下麽?殿下哪裏對不住他了,將劉貴妃打入冷宮的明明是陛下啊!”


    這小妮子一心向著顧香生,魏臨自然也被她劃入自己人的範疇,她說這話的時候肯定是忘了當初兩幫人在端午宴上的交鋒,再說皇位隻有一個,魏善不想方設法鏟除魏臨,那才是傻子。


    顧香生道:“我們擔心再多也沒用,該發生的事情總會發生,不會發生的事情,擔心再多也無用。”


    碧霄奇道:“娘子,您這話說得大有禪意,真是了不得了!”


    顧香生佯怒:“難不成我之前說的話就很粗魯麽?”


    三人頓時笑鬧起來。


    陸青從外頭匆匆進來時,看見的便是這麽一幕。


    益陽王和程載起兵的消息傳到京城,京城裏現在人心惶惶,雖然朝還照樣上,衙門還照樣開,但很多人心裏都有了想法。


    也不能說他們胡思亂想,現在大魏還在跟齊國作戰,這邊又起內亂,大魏再強盛也經不起這麽折騰,一個不好,說不定就有國破家亡的危險。


    掌管戶曹的官員心裏更清楚:現在大魏的國庫已經快被接連幾場戰事給掏空了!跟齊國打仗要錢,鎮壓叛軍更要錢,先前治理水患,因為皇帝吩咐下來的緣故,戶部這邊還撥了不少錢糧給益陽王,這下好了,全都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無迴!


    各地勤王的軍隊零零散散,沒個組織,萬一是先後來的,到時候益陽王的軍隊隻稍在入京的必經之道上把守,來一支滅一支,來兩支滅一雙,加上糧草斷絕,不出數月,京城就隻能投降。


    又或者最壞的情況,皇帝不肯向兒子低頭,益陽王的軍隊衝殺進來……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而如果益陽王取得勝利,他頭一個要算賬的,肯定不是皇帝,而是魏臨。


    作為魏臨最親近的人,到時候肯定會被牽連的淮南王妃,此時竟還若無其事地與侍女玩鬧,陸青真不知該說她心太寬,還是無知者無畏?


    見陸青進來,顧香生三人停下動作,詩情和碧霄規規矩矩站好,很有些不好意思。


    陸青拱手道:“王妃,殿下吩咐過,他這兩天都會在宮裏,以備陛下隨時垂詢,就不迴家來了,讓我們闔府上下都盡量待在家裏,除非必要,否則不要出門。”


    顧香生點點頭,心裏有了隱隱綽綽的猜測,但她並沒有問陸青,因為就算問了,對方肯定也不會說。


    “殿下那邊的換洗衣物齊全麽,若是有需要,我現在就多準備幾套讓你帶進宮去。”


    陸青應了下來,見顧香生沒什麽吩咐,轉身又匆匆離去,想來是去布置魏臨的吩咐了。


    ……


    皇帝現在的心情很不好。


    或者說,打從魏國打了敗仗起,他的心情就沒有好過,魏善那邊起兵的消息傳來之後,他更是暴跳如雷,差點就去見先帝了。


    “兩天前,朕收到一個消息。”


    他緩下聲調,緊緊盯著眼前的人,將語速放得很慢。


    “說是你的兒子在江州起兵,連同程載一道,打出清君側的旗號。”


    皇帝本以為自己說完這席話,眼前這人就算不大驚失色,起碼也會跪下來求饒,痛哭流涕地求皇帝不要殺她。


    但他想錯了,大大想錯了。


    劉貴妃的臉上甚至沒有一絲波動,反而點點頭:“這件事宮中上下都知道了,我自然也知道了。”


    “你怎麽還能這麽平靜?”皇帝冷笑:“你竟還敢跟朕裝出這麽平靜的模樣,你是篤定了你兒子會打到京城來,朕不敢殺你是罷?”


    劉貴妃:“我沒有這麽想,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陛下貴為九五之尊,對任何人,都是想殺就殺,無須二話,殺了我,也不過是再添一個人頭罷了,算不得什麽。”


    “那你還敢這麽做!你怎麽敢!朕待他不好嗎!朕待你們母子不好嗎!為什麽你們膽敢這樣對朕!”皇帝被她的平靜態度徹底激怒,竟直接從榻上跳起來,撲向劉貴妃,,直接讓人推倒在地上,掐住她的脖子,聲嘶力竭地喊。


    “劉氏宋氏那些賤人也就罷了,你們憑什麽背叛朕!憑什麽!”


    大政殿的人都被皇帝遣下去了,他也不覺得劉貴妃一個人能翻出什麽天來,連楊穀都在殿外候著,此時聽見皇帝高聲怒罵,更是不敢進來。


    若換了往日,劉貴妃估計是逃不過的,但現在皇帝大病初愈,力氣不足,她用力一掙,竟將皇帝的手給掙開,再狠狠一推,反將皇帝給推倒在地。


    “你可想好了?就這麽掐死我,二郎若是知道,屆時你們就再無轉圜的餘地!”劉貴妃對著他笑道,鬢發有些淩亂,金釵也跟著掉落在地上,往日的雍容此時在皇帝眼裏,都化作了可恨。


    “若留著我,二郎他們贏了,你還可以拿著我和他們談談條件,如果我死了,你覺得你手上還有什麽足可令二郎忌憚的籌碼?”


    皇帝惡狠狠地盯著她,胸口不住起伏:“你這賤婦……”


    劉貴妃笑得花枝亂顫:“我是賤婦,讓我這賤婦當了這麽多年的貴妃,那你豈不是賤人?”


    言語之間,竟毫無對皇帝的敬畏之情。


    “你莫不是覺得自己還挺英明的?實話對你說罷,這滿朝文武,這後宮上下,心裏恨著你的,討厭你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隻怕除了我,還有許許多多的人,巴不得你趕緊滾下皇位,別再礙眼了!”


    “你別這麽看著我,活像要吃人似的,難道我說得不對麽?吳越跟你結盟,還巴巴送了公主過來,結果你轉手就把人家給賣了,還趁火打劫,跟著齊國一起滅了人家,你說吳越人恨不恨你,宋賢妃恨不恨你?她不給你下毒,我反倒覺得稀奇呢!”


    “還有李德妃和魏節,你把人家母子分離,丟到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待了兩年,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你真以為人家不恨你麽?真以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劉貴妃哂笑:“可笑古往今來多少帝王,總以為天下盡在掌握,自己可以為所欲為,結果玩火*,愚不可及!有些人不敢反抗,是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力量反抗,一旦有了機會,誰願意被你這麽折騰?”


    “還有魏臨,可憐他當了十幾年的太子,就因為你的猜疑,想廢就廢,他是人又不是傀儡,若真毫無芥蒂,那才是有鬼呢!我兒雖與他勢如水火,可就連我,也不能不為他喊一聲冤呢!”


    她每說一句,皇帝臉上的黑氣就多了一層,及至後來,他歇斯底裏地大叫“閉嘴”,劉貴妃卻理也不理,兀自說得高興。


    明明知道對方的話不過是為了激怒自己,甚至挑撥離間,但皇帝仍舊禁不住聽得心頭翻湧。


    其他人真的這麽想嗎?


    他們真的是這麽看待朕的嗎?


    不!朕沒錯,魏臨與文臣走得太近,既會招來武臣不滿,也會使得文臣過早站隊,朕廢他,是為了他好,也是為了大魏好!


    “就算你說的這些,就算你說的這些……”皇帝喘著粗氣,雙眼通紅,像一頭受傷的猛獸,“朕對你們母子呢!朕又有哪裏對不住你們!給了你僅次於皇後的地位,對魏善的寵愛還多於魏臨,你們還想怎樣,就算朕對不起天下人,朕也沒有對不起你們!”


    劉貴妃冷冷看著他,就像看著一件令人厭惡的東西:“你說得好聽,可事實果真如此嗎?魏善在吳越時,你僅憑著魏臨一封奏疏就將他們追迴,無非是起了疑心,貪瀆戰利品是假,覺得他們匿藏了傳國玉璽才是真!在你心裏,你從來就沒相信過自己的兒子,你誰也不信,對魏善好,隻不過是因為他從前不是太子,沒有威脅到你的地位罷了!”


    “你不奇怪魏善為何會不顧我的安危貿然起事麽?因為是我讓他這麽做的,我告訴他,如果我們不提前下手,那就隻能坐以待斃,等著別人來宰割的份,你今日看重他,誰知道明日會不會又變卦?像你這種朝秦暮楚之人,已經完全不值得相信了!”


    “你不是想殺了我嗎,來罷,我還要謝謝你,謝謝你幫我兒除掉他唯一的弱點和牽掛!”


    瘋了。


    瘋了!


    皇帝看著劉貴妃,心裏浮現出這樣的想法。


    “來人!來人!!”他大聲喊了起來,指著大笑不止的劉貴妃,對推門進來的侍衛和陸青等人道:“將她拖出去……”


    想想劉氏不同於宋賢妃她們,這女人的確還有些用處,不能讓她就這麽死了,皇帝竭力壓下心頭的惱怒:“將她押迴麟德殿!”


    即便暫時不能殺他,皇帝也不打算讓劉氏好吃好住:“每日隻給她送一頓,拿剩飯剩菜給她,將麟德殿所有人手都調走,不準讓任何人去服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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