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淩遲疑道:“阿婆,七夕的孩子幾乎不保,應當不至於……”


    焦太夫人瞪他一眼:“怎麽,我親自出馬幫你們查明真相,你還不樂意?”


    顧淩不敢吱聲了。


    出了這種事情,從頭到尾最樂嗬的當屬李氏了,反正無論如何都與她無關,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還樂得看個好戲。


    誰知焦太夫人好像看出她的心思,直接道:“跟著折騰大半日,你們也都累了,先迴去歇息罷!”


    李氏忙道:“阿家,我們在場,也可幫忙作個證。”


    焦太夫人:“作什麽證,這是家事,你當是對簿公堂呢?”


    李氏滿心不樂意,卻也沒有辦法,隻得怏怏走了。


    顧香生幾姐妹也都各自告退。


    迴到自己的屋子,林氏早就準備好一盅桂圓糯米粥,一碟玉延,一碟醬牛肉。


    所謂玉延,其實就是涼拌山藥,將山藥炊熟,切片放冷,澆上蜜汁,澆什麽蜜汁也有講究,據說槐花蜜最好。


    顧香生摸摸肚子,她方才在席上就沒吃飽,出了這件事,宴席自然而然就中止了,如今瞧見林氏手上的吃食,不由笑道:“奶娘真是我肚子裏的蛔蟲,這些東西我能一口氣吃下去!”


    林氏嗔怪:“有那麽餓嗎?”


    顧香生道:“當然,方才那碗高湯都沒能喝完,太可惜了!”


    她執起筷子便大快朵頤,還真三兩下就解決了個精光,這才滿足地抹抹嘴,說起小焦氏那邊的事情。


    林氏聽得一愣一愣,碧霄還在旁邊加油添醋:“奶娘是沒瞧見,當時四娘可威風了,她一說話,立馬鎮住全場,若是大娘子這次能洗脫罪名,可得好好謝謝四娘才行!”


    顧香生笑罵碧霄幾句,此事便算是揭過去了。


    第二日,他們就聽說焦太夫人後來果然從黃氏房中找到一小盆蘆薈,那蘆薈被藏在床底下,若不是焦太夫人仔細,讓人搜了個底朝天,估計還發現不了。


    當天稍晚些時候,小焦氏那邊則來了人,說是請顧香生過去敘話。


    ☆、第29章


    便是小焦氏沒來相請,她摔成那樣,顧香生也得前去探望。


    她本想帶上一盆花去,結果被林氏製止了,還責怪道:“四娘也不想想,那邊才剛出了蘆薈的事,你就上趕著送盆花過去,不是招人話柄麽?”


    顧香生想想也是,不由暗自慚愧,枉自己也是從小到大在高門內宅裏長大的,有時候還會忽略這樣一些小細節。


    其實這也不是她太粗心大意,人與人的性格不同,思考方向,做事手法也就完全不同。


    有些人生性磊落,就永遠不會想到主動要去暗算人,有些人總揣著惡意看別人,自然也覺得全天下都和自己過不去。


    最後顧香生帶過去的禮物是她自己抄的經書——上迴被焦太夫人罰抄經之後,她老人家貴人事忙,讓顧香生拿過去檢查一遍之後就還給她了,如今借花獻佛,惠而不費,而且還是親手寫的,倍兒有意義。


    小焦氏還半躺在床上,見了顧香生來,便要下榻迎接,顧香生忙製止道:“嫂嫂且安坐!”


    “昨日多虧了四娘你,否則隻怕現在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小焦氏還是堅持在床榻上福了一禮,又讓婢女端來瓜果糕點,“隻是我如今這腿腳不便,隻能請你過來,向你道謝,等傷好了一定親自過去。”


    顧香生抿唇一笑:“都是一家人,嫂嫂何必這樣見外!”


    小焦氏苦笑:“我當別人是家人,別人可不把我當家人!”


    顧香生揚眉:“妾室自然不能算家人,嫂嫂何必為這等人物傷心難過?”


    小焦氏原先就對顧香生觀感不錯,聽了她這直白爽利的話,再想想昨日差點背上黑鍋的情形,頓時心有戚戚然,連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她握住顧香生的手:“你說得極是,可我怎麽也想不明白,她想邀寵是一迴事,何必拿孩子來作筏子?難道她不知道孩子才是她的立身之本麽?”


    顧香生笑道:“嫂嫂鑽牛角尖了,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哪裏有那麽多的理由,道德,善惡,天理,那都是老實人才講究的,惡人怎會在乎這些?”


    小焦氏歎了口氣:“也不怕你笑話,當時還不知是黃氏所為之前,你大兄看我的那個眼神,真是令人心寒得緊,我這一輩子怕是都忘不了。”


    這話顧香生卻不大好迴應,隻能轉移話題:“黃氏竟做出這樣的事來誣陷嫂嫂,阿婆準備如何處置她?”


    談起對七夕的處置,小焦氏卻興趣缺缺:“阿婆說,等她將孩子生下來,認到我名下,便將她發賣了。”


    顧香生小小吃驚了一下,沒想到焦太夫人的處置竟如此決絕徹底:“大兄沒說什麽罷?”


    小焦氏神色淡淡:“黃氏在他麵前痛哭流涕,他自然是心軟了,和阿婆說黃氏一定會痛改前非的,讓阿婆給她一次機會。”


    顧香生有點無語,在跟顧琴生緩和關係之前,在長房裏頭,對她最好的就是這位異母大哥了。


    但正應了那句話,清官難斷家務事。


    人品再好的男人,在麵對自己的女人上頭,總是會表現出糊塗的一麵。


    在顧淩看來,七夕固然有錯,可她現在認錯了,而且跟自己還有多年的情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原諒她一次又何妨?


    可他恰恰忽略了作為妻子的小焦氏的感受。


    “那阿婆同意了?”顧香生問。


    “自然是沒有的。你大兄還以為是我向阿婆這麽提議的,讓我去勸阿婆收迴成命呢!”小焦氏露出微微嘲諷的神情:“這也太小看我焦映如了,誰稀罕她的孩子,我寧願自己生!”


    顧香生:“嫂嫂莫急,大兄為人寬厚,斷不至於對你有什麽惡意揣測,隻是話不說不明,其中怕有什麽誤會,不如我先去問問大兄?”


    “不必了。”小焦氏外柔內剛,看著隨和大方,其實骨子裏也是個要強的,這一點倒是繼承了焦太夫人。


    她握住顧香生的手,誠摯道:“好四娘,我曉得你的好意,不過這是我與你大兄的私事,你還是不要插手為好,不然反倒落人話柄。”


    若換了別人,顧香生願意出麵幫忙,估計立馬就答應了,但小焦氏卻拒絕了顧香生的幫忙,這不是見外,反倒是為了顧香生好。


    顧香生心頭一暖,笑道:“嫂嫂不必擔心,我知道分寸,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小焦氏還是搖頭:“我已經幫了我許多,我不能樣樣都假別人之手,總有些是需要自己去麵對的,不過我現在才知道,我由始至終都做錯了一件事。”


    顧香生:“嫂嫂做錯了何事?”


    小焦氏:“我出嫁前母親曾對我說,男人娶妻娶賢,所以不必和妾室爭寵,因為無論怎麽爭,丈夫總難免會有新人,這世上願意從一而終的男人畢竟少之又少,正室的地位是不可動搖的,所以隻要讓男人尊敬自己就夠了,所以我之前一直都是按照我娘說的去做。”


    顧香生奇道:“我聽著也很有道理呀,如何錯了?”


    小焦氏苦笑:“就算地位不可撼動又如何?今天來個黃氏,明天再來個綠氏,成日這麽折騰,給你添堵,你心情能好得起來嗎?若是你出手整治,又與先前的賢惠名聲不符,丈夫肯定會覺得你以前的賢惠大方都是在作戲,這日子還怎麽過?煩都煩死了!所以啊,倒還不如一開始就擺出潑辣架勢,讓丈夫怕了你,以後那些幺蛾子就少了,他想幹什麽事之前,也得先想想惹惱了我會如何!”


    顧香生兩輩子加起來都沒嫁過人,聞言隻覺有些道理,但又好像不太對,具體如何,她自己沒有親身體驗,也說不出什麽金科玉律。


    二人又聊了一陣,臨走前小焦氏還送了許多東西,顧香生推都推不掉,隻得讓碧霄都捧迴去。


    林氏見了嘖嘖稱奇,卻是高興道:“從前我還怕您在這家裏頭沒一個知心人,如今好了,太夫人開始對您另眼相看,大娘和焦大娘子如今與您親近起來,我這一顆心可總算就放下了!”


    顧香生笑嘻嘻:“從前我也沒覺得有何難過的呀,如果有人越是希望我過得不好,我就越要高高興興,過出個人樣來才是,否則豈不正落了那些人的下懷?”


    林氏:“說得極是,您懂得這道理,往後就是出嫁了,我也沒什麽可擔心的了!”


    顧香生搖頭:“連大兄這樣厚道的人,都會讓妻子不快活,天下哪裏有說得準的事情,又說不好我將來會孤獨終老呢!”


    林氏怒道:“呸呸,我就沒見過像你這樣咒自己的,快說童言無忌!”


    顧香生見她動了真怒,隻得吐吐舌頭,拍著自己的嘴巴說童言無忌,林氏才肯罷休。


    那日壽宴之後發生的事情著實不愉快,也不知是不是心情受了影響,隔日焦太夫人就生病了,大夫來看過,說隻是偶然風寒,不算嚴重,靜養便好,眾人這才放下心。


    但焦太夫人卻將顧家人集合起來,宣布在自己生病期間,暫時將家中大權交給小焦氏打理。


    許氏尚且沒什麽反應,李氏一聽就炸了:“阿家,這於禮不合罷?大嫂還在呢,大侄媳再如何也不能越過她去罷?”


    焦太夫人淡淡道:“阿如是長房長孫媳,大郎將來則要繼承國公位,如何於禮不合了?”


    她又看向許氏:“阿許,你沒什麽意見罷?”


    許氏忙道:“我向來也不會打理這些事情,兒婦若願接手,自然再好不過!”


    焦太夫人欣然道:“好,那便這麽定了。”


    她又將其他人遣走,留下小焦氏,顧琴生,顧畫生,顧香生,顧眉生,對她們道:“你們嫂嫂管事時,你們從旁觀摩協助,若有什麽建議也可向她提出,琴生且不說,二娘三娘四娘過兩年都要訂親了,與其臨時抱佛腳,還是未雨綢繆,早些學習的好。”


    顧琴生等人皆答應下來。


    小焦氏投桃報李,有意指點顧香生,許多時候與家中管事賬房等人對話,也常讓她在場旁聽,著實讓顧香生受益匪淺,正所謂種善因得善果,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伴隨著太子被廢的影響逐漸減淡,從五月起,京城世家之間的宴樂又慢慢多了起來,其中以五月中旬,嘉善公主舉辦的品香會最為出名。


    嘉善公主是當今天子的異母妹妹,排行最末,先帝駕崩時她尚年幼,如今年紀也沒大到哪裏去,駙馬早死之後沒有子嗣,但她也不想再嫁了,就在自己的府邸蓄了幾個男寵,當然對外的名義都是公主門客,皇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也是京城公開的秘密了。


    不過這並不妨礙嘉善公主長袖善舞的名聲,在她的經營下,時人以能收到嘉善公主的宴會請柬為榮,據說若是剛從地方遷居到京城的人,如果想知道京城新近流行風尚,往嘉善公主府上的宴會走一趟,保管出去之後就不會被人恥笑為鄉巴佬了。


    雖說天下尚未一統,可在上層階層裏,哪朝哪代都少不了樂子,公卿世家不必像尋常百姓那樣為了生計而奔波,多出來的時間無處打發,也就衍生出許多宴會,激烈點的,像打馬球,蹴鞠,遊獵,安靜點的,就是各種各樣的宴會了。


    品香會這名頭還是嘉善公主自個兒琢磨出來。


    但凡有點底蘊的世家,家裏都有獨特的香方食譜養顏秘方等等,這品香會的香字,可以是香牌,香囊,甚至是灑在衣服上的花露等等,各家未嫁少女帶著自己調配的物事赴宴,入門時會有專人收取這些物品,等宴上再一一展示出來。


    物品全部打混不具名,由男賓客評出高下,也有香中狀元、榜眼、探花的三甲之稱,得勝者除了能得到嘉善公主的賞賜之外,還能主動向在場任一位男賓索要隨身物品。


    這樣的宴會一年一迴,是大魏上流階層難得的盛事,除了給少女們大出風頭的機會之外,其中也不乏給那些未婚少年男女變相表白相看的意思。


    每年被評為香中三甲的少女,往往在下半年的貴族圈子裏依舊擁有相當的話題度,若是女子正好適齡又未訂下婚事,宴後上門提親的人也會多起來。


    誰不願意被俊秀的少年郎君注目,成為他們眼中欣賞傾慕的對象呢?許多人每年便是在為了等這個機會,就算家裏沒有香方的,也要卯足了勁在宴前搜刮到,是以每年宴會之前,京城香鋪的生意總是特別火爆。


    顧家幾姐妹,顧琴生已與王令訂下婚約,對這場宴會並非特別看重,剩下顧畫生她們,焦太夫人也寄望她們能在宴會上出個風頭,哪怕拿不下三甲呢,若是有不錯的少年郎君看對了眼,她也是很樂意成全的。


    老實說,顧香生不止一次慶幸自己投胎生在這個時代,而非禮教更嚴的時代。起碼現在在門當戶對的情況下,自己還能有適當的選擇範圍,還能在婚前培養培養感情,像顧琴生和王令,就是一對非常典型的例子。


    這陣子她偶爾也和徐澈約出去玩,有時是踏青放紙鳶,有時是騎馬到郊外別莊玩耍,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其實也寥寥無幾,大多數時候總有魏初和夏侯渝等人同行。


    美人兒性情好,會作詩,會畫畫,還會寫話本,若是能跟這樣的人成親,顧香生覺得衝著那張臉,如果徐澈深情款款地對自己說要納妾,自己說不定也會神魂顛倒然後同意的……


    打住!扯遠了,如今八字還沒一撇呢,她現在迴想起來,還很後悔自己那天沒有迴應兩句“深知身在情長在”之類的詩句,後來又被夏侯渝給打斷了好事,否則說不定現在徐澈都上門提親了……


    確定徐澈也打算參加品香會之後,顧香生還真起了幾分女兒家的心思,也打算準備一份香牌或花露,到時候讓徐澈去猜。


    想想徐澈對著眾多香牌香囊冥思苦想的情景,她就忍不住想笑。


    顧家有一個香方,是當年焦太夫人嫁過來時帶來的,前兩年的品香會已經被顧琴生她們輪番調配香囊香牌用了好幾迴,如果今年還再用,不管別人聞不聞得出來,她們自己都要不好意思,所以這道老香方就還是給了顧琴生使用,其他人則自己再另想辦法。


    顧香生對這個宴會興趣不大,也不準備出什麽風頭,所以等到宴會的前一日,才準備到香鋪裏買一瓶露去湊數。


    誰知道逛了幾家香鋪,才發現那些成品花露香牌等,早就被人一掃而空了。


    掌櫃苦笑著對她說:“小娘子是要去參加公主府的品香會罷?不瞞您說,別說我這店裏頭,就算是整個京城的香鋪,稍微稀罕一點的香牌花露,全都賣光了,若您要普通一點的,那倒還有。”


    所謂的普通一點,其實就是價格大眾,連平民百姓也買得起的,味道上自然也一聞便知。


    顧香生再不挑,若是買那些去赴宴,到時候非得給人笑死不可,丟的還是顧家的臉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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