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本人屬意顧香生,但在這種情勢下,他本人的意願,幾乎可以忽略。


    毋庸置疑,劉貴妃肯定會為他挑選一門強有力的妻族當靠山,撇開顧香生的生辰不說,顧家從老定國公主動交出兵權起,就已經在程、嚴、顧三家裏墊底了,劉貴妃肯定會優先考慮其它兩家的人選。


    但如果顧家能出未來的太子妃,說不定還有重新崛起的希望。


    這個可能性隻要想想就令人覺得心熱了。


    趙氏自然要站在顧家的立場上,幫焦太夫人分析想辦法:“若是益陽王堅持要娶四娘,說不定陛下最後會首肯呢?”


    焦太夫人冷靜道:“不可能的,我上迴進宮就曾試探過劉貴妃,她對四娘萬分不喜。劉氏性子要強,絕對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而且依我看,益陽王對四娘,隻怕也是少年男女春心萌動而已,少年人的情絲,來得快去得也快,他斷不可能為了四娘反抗親生母親的。”


    趙氏擔憂道:“那可如何是好?若益陽王妃最後出自程家或嚴家,恐怕咱們顧家往後又要被他們壓得死死的了!”


    焦太夫人歎了口氣:“誰讓先帝去得早呢,可惜了老公爺一步好棋,愣是被走成臭棋!慢慢想法子罷,左右益陽王今年才十四,起碼還要再過兩年才娶妻呢。”


    趙氏道:“話說迴來,太子今年已經十七了,差不多也該到了大婚的年齡,大娘又是才貌雙全的人兒,依你看,陛下會不會……”


    焦太夫人:“應該不會,以陛下對太子的態度,說不定會從平民出身的官員家眷中為他挑選太子妃。”


    話雖如此,她自己也不肯定。


    “大不了,下個月的桂花宴,尋個借口,不要讓大娘出席好了。”


    顧香生自然不會知道焦太夫人與趙氏的一席對話,她從焦太夫人那裏離開之後,本應去向母親請安,但到了院子外頭,卻與顧琴生和顧畫生一道被攔了下來,說是許氏昨夜不慎染了風寒,吃了藥正在睡,讓她們明日再來。


    既然許氏見不著了,三人隻好原路返迴。


    顧家內宅以焦太夫人的居所鬆園為中軸,各房起居錯落擁簇,形成眾星拱月之勢,琴、畫、香三姐妹都是大房所出,雖然各有院落,但都在桃園之內,迴去時走的自然也是同一個方向。


    顧畫生和顧香生天生不對盤,前者總想沒話找話挑釁,俱都被顧香生無視,又或被顧琴生鎮壓下去,最後顧畫生實在受不了,對著顧琴生怒道:“大姐姐,你到底是站在誰一邊的,難不成許氏給了你點好處,就讓你忘了自己親娘不成!”


    先前為了刺激顧香生,她可還一口一個娘稱唿得親熱,如今一上火就變臉了,顧香生心覺好笑,也懶得說她。


    顧琴生淡淡道:“你這樣與我說話,祖母知不知道,父親知不知道,要不要我將你的話到他們麵前重複一遍?”


    顧畫生瞪了她一眼,轉身氣衝衝走人。


    顧琴生對顧香生道:“你二姐姐性子不好,我代她給你賠不是,你別與她計較。”


    姐妹之間誰與誰關係更親近,從這句話就可見一斑了。


    若顧琴生真把她們倆一般對待,這聲抱歉本沒有必要說出口的。


    顧香生笑了笑,她是真沒放在心上:“大姐姐言重了。”


    顧琴生又與她說了兩句,二人分別,各迴各屋。


    乳母林氏和詩情碧霄早就等在屋裏了,看到她迴來,連忙端熱水的端熱水,遞點心的遞點心,服侍周到,無微不至。


    就衝著這一點,顧香生覺得自己在這裏生長了十三年,雖然偶有失落失意,但在生活起居上,卻稱得上享受舒服了。


    見林氏神色不虞,顧香生奇道:“奶娘這是怎麽了?”


    林氏正幫忙為她更衣,聞言便強笑:“沒什麽。”


    顧香生嬌嗔:“奶娘可瞞不過我,快說罷!”


    林氏兒女早夭,一手帶著顧香生長大,比許氏還要盡心盡力,更難得的是林氏從不居功自傲,也從不幹涉強迫顧香生的決定,是以顧香生對她十分親近。


    林氏苦笑:“我說了,小娘子可不許生氣。”


    顧香生:“我不生氣。”


    林氏:“其實也沒什麽,今早我偶遇二娘,見她頭上戴的,仿佛是娘子的首飾,不過興許是我看錯了……”


    顧香生哦了一聲:“你沒看錯,的確是那支祥雲梅花玉簪。”


    ☆、第6章


    簪子是玉簪,從前朝傳到現在,卻因許家人保養得當,許氏又時常拿出來把玩,竟無一點損壞,反而玉色越發溫潤,玲瓏可愛,十分好認。


    即使早有預料,但聽到顧香生這麽說,林氏還是大為震驚,隨即火冒三丈。


    “娘子怎能做出這樣的事來!那簪子乃前朝文順皇後所賜,又是娘子的陪嫁,若無意外,以後必然是要留給你的,她怎能,怎能給了二娘!”


    詩情碧霄二人不好說主母的壞話,可臉上同樣流露出義憤填膺的神色。


    見她們如此,顧香生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好啦,奶娘快別生氣了,那些東西既然是阿娘的,她想給誰,自然由她說了算。”


    林氏氣得說不出話:“話雖如此,話雖如此……”


    許氏所出隻有一兒一女,就是顧香生和幼子顧準。


    因她門第尋常,父親僅是五品諫議大夫,能夠嫁入顧家,成為定國公夫人,在外人看來純屬燒了高香——即使她嫁過來是當繼室,當時顧經也已經有了兩女一子。


    別人這麽覺得就算了,許氏自己也是如此想法,以至於這麽多年來,她在顧家總直不起腰,小心翼翼做人,生怕哪裏出了差錯。


    往常高門後宅都是繼母虐待原配子女,大家鬥得不亦樂乎,到了許氏這裏,別說虐待了,她生怕自己落了個苛待的名聲,連重話都不曾說一句,對顧琴生等人比對顧香生還好。


    換了別人,可能還要懷疑是不是麵善心惡,存了捧殺的心思,但林氏知道,這位主母因為底氣不足,性情又格外軟弱些,才會出現今日的局麵。


    林氏將顧香生視如己出,見許氏身為生身母親,卻屢屢偏心不公,她心頭自然很為顧香生不平。


    “娘子這次做得實在是太過了!”林氏歎了口氣,她身為仆人本不好議論主母是非,隻是實在氣不過。“難怪二娘今日那樣得意,想必也在你跟前炫耀過一迴了?”


    顧香生道:“人這一生啊,總不可能事事如意。皇帝有皇帝有煩惱,庶民有庶民的煩惱,像我這樣出身高門,從小錦衣玉食,算是投了個好胎,已經比尋常百姓人家的女兒舒坦許多,更不必說還有奶娘你們這些事事為我的人,若再加上父母疼愛,可不就是要遭天妒了?水滿則溢,現在則剛剛好。”


    林氏知道對方是在安慰自己,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倒是想得開!”


    顧香生拉著她的手撒嬌:“本來就是嘛,我有奶娘疼就知足了。”


    又對詩情碧霄道:“你們可不要吃醋啊,誰讓你們沒有給我喂過奶,不過我也是疼你們的!”


    詩情碧霄被她說得滿臉通紅,啐道:“四娘真是越來越不正經了!”


    四人笑鬧一通,林氏問起今日圍獵上的事情,得知益陽王也出現了,不由皺眉:“不是說好了益陽王不去的麽,怎麽忽然又去了?”


    顧香生攤手:“本來是說不去的啊,可那位殿下若是心血來潮想去玩玩,誰也攔不住!”


    林氏歎了口氣,她是少數明白顧香生心思的人:“還是別做得太過了,否則一旦益陽王惱羞成怒,就不好辦了!”


    顧香生點點頭:“我心裏有數的。”


    林氏想了想:“有些話,若我說了,你別生氣。”


    顧香生噗嗤一笑:“奶娘,你今兒是怎麽了,都第二迴說這句話了,難不成在我麵前還有什麽話不能說的?”


    林氏先讓詩情碧霄她們退下,方道:“其實當今陛下諸位皇子之中,益陽王的確算得上資質優異了,且又占了年長,萬一太子被廢……”


    後麵這四個字,她將語調放得極輕,又看了顧香生一眼,見她沒什麽反應,才繼續說下去:“益陽王必然就是新太子,我知道您無意益陽王,但若能成其好事,顧家人也不敢如何擺布您了。京城高門之中,多的是紈絝子弟,等您及笄,府裏要給你訂親,以娘子的性子,怕是不會幫您爭,郎君和焦太夫人又隻會從顧家利益來考量,屆時情勢必然對你不利。無論如何,嫁給益陽王,總比顧家將來安排你隨便嫁給別人要好。”


    這話是實實在在站在顧香生的立場上考慮的,林氏的話也說得很明白,嫁給益陽王魏善,當然比以後嫁給阿貓阿狗要好得多。最重要的是,以顧家對顧香生的態度,以後可能也不會有這樣好的機會了。


    林氏擔心顧香生現在還是小女孩脾氣,因為自己不喜歡就拒之門外,以後迴想起來,怕要悔青了腸子。


    顧香生搖搖頭:“奶娘定是以為我矯情了,其實我無意益陽王,並非因為我不喜歡他,又或者故作清高,而是我不想與皇家有任何牽扯。”


    林氏很訝異:“這是為何?”


    她見過千方百計想要跟皇家扯上關係而不得的人,還沒見過顧香生這種千方百計不想和皇家扯上關係的。


    再說魏國是南方大國,國力強盛,能嫁給益陽王,這是許多人求都求不來的運氣。


    顧香生搖搖頭。


    如今看著太平,其實各國林立,彼此零星摩擦不斷,平靜之下,暗潮湧動。


    以諸國會盟為例,本來去年這個時候就應該舉行了,結果齊國借故拖延到今年,到了今年,齊國又以天災為借口,延遲到明年。


    天下大勢,無非分分合合,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自永康帝登基以來,為了削弱開國武將的勢力,大力宣揚倡導文治,魏國因此文風大盛,天下文人紛湧而至,潭京因此成為人人欣羨的文都,永康帝更是被文人們吹捧上了神壇,說他是虞舜以來有數的英主,堪比漢武唐宗雲雲。


    長此以往,魏國能不能在爭霸中勝出,還是兩說。


    顧香生雖是女子,畢竟生在公卿世家,許多事情就算她不刻意打聽,也都能看到聽到。


    亂世之中,最不牢靠的就是榮華富貴,身家性命。當臣子的倒還罷了,隻要混得好,改朝換代,頭頂上不過是換個上司,照樣還能混下去。


    可皇家就不一樣了,遠的且不必說,翻看史書,多少國家一夜之間傾覆,多少皇室子弟轉眼淪為階下囚,姐弟二人同入後宮,女子幾易其夫,身不由己的情形,更比比皆是。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退一萬步說,就算魏國最後能夠統一天下,又或者在她有生之年不起戰亂,但現在皇帝正當盛年,且不說益陽王不是太子,就算他當了太子,將來也未必就能當上皇帝,這其中還要經曆多少坎坷考驗,勾心鬥角,想想都覺得累。


    顧香生此生不過希望平安度日,對這些事情實在敬謝不敏。


    如果魏善現在隻是一個公侯之子,那倒的確是個不錯的夫婿人選,可惜他是益陽王,對顧香生而言,並沒有任何吸引力。


    這些事情,對顧家的其他人是不可能說的,但對乳母林氏,顧香生卻願意坦露一二。


    林氏聽罷目瞪口呆,良久不由苦笑:“四娘想得有些遠了,這,這……”


    顧香生笑道:“非是我想得遠,隻是我不愛受拘束,真要嫁給益陽王,從早到晚那些應酬瑣事,煩都能把我煩死。自然,這話隻能與你說說,要是跟別人說,別人肯定要說我異想天開,益陽王都未必看得上我呢,我倒端起架子了,太過不自量力。”


    林氏倒不覺得她不自量力,隻是心疼顧香生小小年紀就要想這麽多,又難免為她擔憂:“我的好四娘,再過兩年你就及笄了,屆時府裏就要開始為你物色親事了,除了益陽王之外,滿京城與你門戶相當的少年才俊可就不多了!”


    少年才俊還是有的,像先前顧香生在獵場上遇見的周瑞、王令等人就是,可惜顧香生的生辰是硬傷,估計誰家父母也不樂意看著兒子娶個三月三出生的女子。


    “啊,還有兩年呢,船到橋頭自然直,奶娘你不要擔心太多了,我在外頭玩了整日,迴來又忙著去見祖母,連一口水都沒喝上,昨日碧霄不是冰了蓮實飲麽,給我盛一碗來罷!”


    說到最後,顧香生幾乎是貼著林氏撒嬌了。


    林氏素來是拿她沒法子的:“現在都快入秋了,往後不許再喝那些冰的了!”


    話雖如此,林氏還是讓碧霄去端了蓮實飲過來,為免顧香生空腹喝冷飲傷胃,碧霄還順帶從灶房那邊拿了一份櫻桃畢羅。


    顧香生一咬入口就笑眯了眼:“羅二娘的手藝是越發好了,我在外頭吃過不少櫻桃畢羅,可都沒有這樣皮薄餡厚,外酥裏嫩的!”


    林氏笑道:“咱們國公府裏自家做的,料子自然下得比外頭足。對了,下午大郎讓人送了兩冊書過來,說是上迴你托他找的?”


    顧香生點點頭:“大兄有心了,上迴我隻是提了一嘴,迴頭要好好謝謝他才行。”


    碧霄道:“依我看,大郎準是因為二娘屢屢和四娘你過不去,所以借著送書來代妹賠罪呢!”


    顧香生將最後一口櫻桃畢羅送入口中,拍拍手上的碎屑:“不管如何,他這長兄當得很稱職,一事還一事,二娘的事情不必算到他頭上,該謝還是要謝的。”


    林氏讚賞:“四娘這話說得很是明理。”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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