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當年太、祖皇帝坐穩皇位之後,第一代定國公顧承擔心功高震主,不得好死,就主動交出兵權,還自斷臂膀,讓後代子孫棄武從文,太、祖皇帝果然對顧承的識趣很滿意,給了顧家格外優厚的待遇。


    老定國公這番布置算得上深謀遠慮,可壞就壞在,還沒等太、祖皇帝將世家豪強收拾妥當,就暴病駕崩了,繼承的便是當今天子魏芳,世人稱之為永康帝。


    永康帝沒有太、祖皇帝的手段和威信,奈何不了已成氣候的嚴、程兩家,隻得采取半放任的態度,隻可憐了顧家原本算得上目光長遠,結果反倒因為提前交出兵權,成了個空殼子。


    顧承去世之後,勢力更是一落千丈,大不如前。


    顧香生雖然是第二代定國公的嫡女,可她是繼室所生,自小表現平平,也無才名在外,頂多在弓箭騎術上表現出色一些。


    騎射出色,在北齊或者還值得稱許,但在文風漸長的大魏並不是什麽好事,這又不是上戰場,將來高門世家裏挑媳婦,也不可能因為顧香生弓箭射得好就挑她,反倒可能嫌棄她文墨粗疏。


    更重要的是,顧香生的生辰不太好。


    據說她出生的那一日正是三月初三。


    時下南方有個習俗,三月三為鬼節,又因那天為黃帝誕辰,所以古稱上巳節。


    據說男的生於三月三則命格貴重,女的若是在三月三出生,卻會命格過硬,於己於人都有妨礙。


    尋常人家不必講究那麽多,這三月三也好,五月五也罷,都沒什麽影響,而且顧香生自出生以來,父母兄弟姐妹都好端端的,也沒見克了誰,可見這命格之說未必可信。


    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高門世家本來就講究,沒毛病尚且要挑出許多毛病來,顧香生的生辰自然成了一道坎子,將來顧家想為她找一門好婚事,生辰問題恐怕也會成為阻礙。


    不過她現在也才十三歲,還沒到愁嫁恨嫁的年紀,以後的事情以後再打算,京城豪門諸多八卦流言,小小一個顧香生實在太不起眼了,她的婚配也還沒到萬眾矚目的地步。


    壞就壞在,益陽王魏善今年十四,他的母親劉貴妃開始準備為兒子張羅婚事,就算不忙著成婚,也要先慢慢物色正妃人選,所以從年初開始,皇家便出麵舉辦不少了遊獵文會,實則醉翁之意不在酒。


    誰知魏善哪個也看不上,偏偏就看中了顧家四娘子。


    當今天子有不少兒子,太子也早早就立了,是皇後所出的嫡子,根正苗紅,身份貴重。


    不過皇後早逝,有沒有母親在後宮助力籌謀,對一位皇子來說終歸是不一樣的。


    而如今在後宮最說得上話的,卻是益陽王魏善的生母劉貴妃。


    坊間傳聞永康帝有廢太子的打算,雖然傳言僅僅是傳言,可卻不妨礙人們開始揣測推算。


    若是太子地位當真不保,論序齒,論得寵,怎麽看都是益陽王魏善拔得頭籌。


    所以看著是選益陽王妃,說不準就是將來的太子妃,甚至皇後。


    劉貴妃愛子心切,兒媳婦自然要千挑萬選,怎麽可能讓一個連生辰都不大好的顧四嫁入皇家?


    受了母親的影響,加上小姑子對未來嫂嫂的微妙敵意,同安公主也跟著瞧顧香生百般不順眼。


    聽張蘊講完來龍去脈,胡維容這才恍然大悟:“這樣說來,顧四娘子豈非與益陽王妃無緣了?我方才遠遠瞧著,那也是個仙姿秀逸的人物,實在可惜了!”


    嘴上說著可惜,她心中卻隱隱有一層慶幸,仿佛自己因此就多了希望似的。


    即使知道機會微乎其微,可哪個少女不懷春心呢,再說無論如何,自己的生辰八字也要比顧香生好多了吧。


    益陽王身份高貴,又得陛下寵愛,將來大有可為,不單是胡維容,許多人同樣有著胡維容這樣的想法,雖然魏善現在表現出對顧香生極大的興趣,但她們都相信顧四最終都不可能成為益陽王妃的。


    顧香生自然不知道旁人的想法,她也沒有興趣去關心,此刻她的注意力都在懷裏的小狐狸身上。


    後者雖然止了血,但因為腿腳還因疼痛而微微抽搐著,被顧香生在毛發上輕輕安撫,很快因為藥效而沉入夢鄉。


    “嘖嘖,你瞧同安那模樣,活像你要搶她兄長似的!”魏初撇撇嘴。


    顧香生道:“反正她遲早會明白我不可能嫁給益陽王的,到時候就不會這樣了。”


    魏初道:“到時候她隻會覺得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結果卻沒吃成,更會將你引以為笑話的,逢人便說你不自量力,想要攀上高枝。”


    她對同安公主的了解,顯然比顧香生深刻多了。


    顧香生聳聳肩:“那能怎麽辦,嘴長在她身上,我又沒法去捂住她的嘴。”


    魏初笑嘻嘻道:“最好的辦法,自然是你嫁給益陽王,成為益陽王妃了,這樣不僅可以堵上同安的嘴,還能讓她喚你嫂嫂,多解氣啊!”


    顧香生笑道:“你知道喜歡有幾種說法嗎?”


    魏初:“此話何意?”


    顧香生:“一種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種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還有一種,‘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二殿下現在對我正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覺得我騎射不錯,誌同道合,是個很好的玩伴,僅此而已。就算奉母命而另娶她人,也許一時有所不舍,但日久天長,很快就會將我忘在腦後啦。”


    魏初沒注意她後麵說的話,卻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阿隱,你這句話說得可真好!我也不奢求什麽山無棱,天地合了,何時能遇上讓我一往而深的良人,也算死而無憾!”


    顧香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若是魏初如今二十幾歲,那說這種話也是正常,偏偏對方與她一般年紀,聽來總覺違和。


    她斜睨對方:“我記得你兩年前不還說杜家郎君好看,以後想嫁他麽,難道現在就不喜歡了?”


    “別提了!”魏初打了個寒戰,捧心哀怨:“我也不知道我那會兒是中了什麽邪,他新近居然學人蓄起胡須,啊,當年的美杜郎早已一去不複返!”


    顧香生笑抽:“那不就是了,如今二殿下對我,與當初你對杜家郎君並無二致。”


    二人說說笑笑迴到座上,便見兩名少女走過來。


    “縣主安好,”她們先朝魏初行禮,又對顧香生笑道,“顧四娘子今日又大出風頭了!”


    說話的正是張蘊,她見胡維容初來乍到,許多人都不認識,就帶著她過來認認人。


    “這位是胡家小娘子,其父為新任京兆尹。”張蘊介紹道。


    “縣主安好。”雖然從張蘊那裏聽了一耳朵傳聞,但第一次近身接觸皇家中人,胡維容還是有點緊張。


    魏初點點頭,別看她私下與顧香生打打鬧鬧,沒個正行,但畢竟是宗室之女,待人接物還是有頗有風範的:“久聞令尊清名,其女果然亦是風姿婉約的人物。”


    胡維容有些羞澀:“庸俗女子爾,當不起縣主讚譽。”


    她著實對顧香生有些好奇,言語之間禁不住朝對方身上瞟去,等到看清真容,卻心道這顧四娘子年幼稚嫩,連身段風姿都談不上,也不知何處引得益陽王念念不忘?


    等張蘊和胡維容走開,旁人冒出一個聲音:“香生姐姐,此二人方才偷偷在議論你呢。”


    兩人轉身,顧香生露出笑容:“五郎,你怎麽躲在這兒!”


    她好歹還忍住自己伸手的動作,那頭魏初已經按捺不住,伸出手掐住眼前那人的臉。


    粉雕玉琢的小小郎君被魏初的魔爪捏住,旋即浮起一抹紅色。


    自然不是羞的,而是被擰的。


    “十娘,莫要嚇壞了小孩兒!”顧香生輕咳一聲。


    魏初白她一眼,朝她扮了個鬼臉:“你隻是晚了一步,沒做成我想做的事罷了。”


    顧香生假裝沒聽見。


    粉嫩嫩的小郎君一本正經道:“香生姐姐,我不是小孩兒了,再過三年,我便可以娶妻了。”


    魏初笑得前仰後合:“五郎,你特意說這番話,難道想娶我?”


    被她稱為五郎的小郎君,並非大魏宗室,而是北齊皇帝之子,名曰夏侯渝。


    尋常北齊人生得普遍要比魏人高大,在夏侯渝這個年紀已經出落得與成年男子差不多的也比比皆是。


    不過興許更肖生母,兼且發育得有些遲,十歲的夏侯渝甚至比同齡小姑娘還要柔弱一點,一張臉更是生得雌雄莫辨粉嫩可愛,也難怪魏初每迴見了都會忍不住伸手調戲逗弄一番。


    任誰遇上夏侯五郎,隻怕心都要軟上幾分。


    夏侯渝沒有接魏初的話,反是對顧香生道:“方才那兩人在背後說香生姐姐,這樣的人,香生姐姐還是不要與他們多加往來才好。”


    顧香生怎麽看都覺得認真說話的夏侯渝可愛無比,她笑眯了眼,摸摸對方的腦袋:“都在京城住,抬頭不見低頭見,也不好與她們過於冷淡,不過還是要多謝五郎,你的告誡我謹記於心了。”


    眼前的少女笑容朗朗大方,在夏侯渝眼裏,簡直比天邊的太陽還要耀眼,尤其是方才她在馬上馳騁的瀟灑英姿,遙遙看著,就像一抹雲彩,引人注目,卻可望而不可即。


    也怪不得芸芸京城名媛,益陽王卻獨獨看上顧家四娘子。


    夏侯渝的目光裏不掩傾慕,他如今堪堪長到顧香生的肩膀,與她說話尚且要抬起頭仰望。


    “若香生姐姐下迴再想拒絕益陽王卻苦無借口,不妨拿我作作筏子,想來我雖然人微言輕,卻終歸是齊國的人,益陽王也不好太過分的。”


    此話一出,魏初不由噴笑:“好你個夏侯五郎,敢情毛還沒長齊便有色心了?”


    夏侯渝終究年紀小麵皮薄,被她一取笑,登時臉色爆紅。


    ☆、第4章


    魏初貴為縣主,人前還能作出端莊模樣,私底下說話卻是口無遮攔的,顧香生不忍見夏侯渝繼續被逗弄,便對他道:“多謝你的好意,不過此事我自有法子解決,卻是不必將你拖下水的。”


    大興滅亡之後,諸侯紛爭,相互割據,分裂為魏、齊、吳越、南平、大理等諸國,其中又以齊、魏實力最強。


    彼時因忙著鞏固政權和搶地盤,誰也沒有足夠的實力橫掃諸國一統江山,為免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諸國於南平都城江陵會盟,商定停戰互貢,經貿往來,史稱江陵會盟。


    從那以後,雖然小亂內亂更迭不斷,但大體還算太平,沒再起過什麽大的戰火,諸國相互交換質子,也成為會盟的一部分,由此保留下來。


    亂世之中,實力為先。所謂交換質子,自然是小國向大國派遣,而大國無需向小國交代。


    魏、齊兩國因實力相當,彼此派遣宗室子弟前往對方都城居住,以此為質。


    但誰都清楚,商貿互貢也就罷了,那些畢竟是雙贏互利的好處,派遣質子則完全是虛應故事了。


    這種形式大於實質的程序,雖然一直沒有被取消,卻也注定了質子的身份和地位。


    比如夏侯渝。


    夏侯渝是齊國皇帝的兒子,排行第五,所以顧香生和魏初稱他為五郎。


    他的生母是個不受寵的庶妃,且一生下他就難產過世了,因此夏侯渝六歲便被遣往魏國為質,至今在魏國已住了四年。


    鑒於北齊的國力和夏侯渝微妙的身份,魏國上下待他甚為禮遇,從府邸到用度俱是上乘,規格與太子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但誰都知道,夏侯渝就是個無足輕重的吉祥物。


    如無意外,夏侯渝這一輩子都要在魏國度過,甚至將來娶的妻子,也有可能是魏國人,即使僥幸能迴齊國,肯定也不會有更好的待遇了。


    假使有朝一日開戰,兩軍鐵蹄同樣不會因雙方質子的性命而有片刻緩滯。


    因著這個原因,夏侯渝在帝都一直不太受待見。


    畢竟誰也沒有興趣跟一個沒地位沒身份又沒前程的質子來往,更何況夏侯渝年幼柔弱,與權貴圈子格格不入,剛到魏國時形單影隻,甚至連門都不出,這兩年方才好一些。


    聽了顧香生的婉拒,夏侯渝有點失望,還想說什麽,就聽見魏初問:“五郎,你方才說張蘊二人私下議論四娘,她們說了什麽?”


    夏侯渝將張蘊和胡維容兩人的對話說了一遍,連帶胡維容的表情神色也形容得惟妙惟肖。


    魏初聽罷,扭頭對顧香生笑道:“瞧,又一個覺得你不自量力的,她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一個小小京兆尹之女,也敢在我們麵前放肆,迴頭我定要給她個教訓,免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兩人自小熟識,好事壞事一塊兒幹,稱得上心靈相通,顧香生見她眼珠一轉,就知道對方沒打什麽好主意。


    “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無人說,她說咱們,咱們不也在說她?”顧香生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我得先迴去了。”


    魏初吃了一驚:“還未過午呢,為何這麽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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