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她想起之前分頭找人的時候曾經跟槙島約定過在公寓裏會合,這才移開手,拽過背包,從裏麵拿出筆、又從練習冊裏撕下一頁紙。透過有些模糊的視線看著紙上的格紋發了一會兒呆,她這才慢慢寫上“留在公寓裏等我們,晚上碰麵”的字樣。將紙條折好之後她站起身走到水槽邊,剛擰開水喉就聽到了外頭大門開關的聲音。


    以為是小室和永折迴來了,她就沒有動;直到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浴室門口。


    槙島的聲音有些朦朧地從外麵傳過來。


    “凜。”


    沒有任何不確定的語氣,就像是篤定她一定會在裏麵似的。


    小豆掬起水隨意撲在臉上,抓起毛巾快速擦了擦臉,這才走上前去開門。


    槙島站在門外靜靜地低頭看住她。剛剛從外麵迴來,他身上還帶著些冰涼的潮氣,衣服和頭發都被氳濕了。稍一端詳她,他用溫和的確定口吻問:“你怎麽了?”


    小豆不想和槙島交談,答非所問地說:“找到線索了嗎?”說著從他身邊走出門。


    “剛巧找到了那群人中的一個,從他得知了一些情報。”


    沒想到他真的找到了線索,小豆停下來迴頭看他。他從褲袋裏拿出一張紙遞給她。“那個人說沒有見過毒島,但是見過兼尾。兼尾還沒有死,被他們帶迴了這裏。”


    紙上畫著簡單的地圖,還標明了位置。小豆伸手去接,手指碰到了槙島的指尖,隨即感覺到一點滾燙的溫度一沾即走。她覺出有些不對,本能地伸手觸了一下槙島的手背,抬眼看住他。槙島迎著她目光,神色如常:“怎麽?”


    小豆抬手伸向他,伸到一半手便有些遲滯地僵在半空中。見槙島靜在那裏不動,小豆胸口湧起一股有些複雜的情緒,手指動了動,還是往前一些去碰他。槙島這時才微微動了動、像是要躲開她的手,但旋即又停下了,任她的手落在他額頭上。


    稍稍一碰感覺到掌心下不正常發燙的溫度後,小豆收迴手。“……你發燒了?”


    [5:5。


    當羔羊開啟第三個印的時候,我聽見第三個活物說:“來!”


    5:5。


    我就看見,出來了一匹黑馬,騎馬的手中拿著天秤。]


    [——若望默示錄·vol.5·羔羊開前四印。]


    ☆、第98章 hotd·羔羊開印(三)


    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小豆轉身走進了廚房。


    毒島失蹤的地方地形有些複雜,貿然在周邊活動非常危險,隻能選擇先救已經有了下落的由紀。小室和永中午之前就可以趕迴來,之後就可以一起去地圖上標好的工廠圍剿那群帶走由紀的兇徒,她也就沒有必要再外出搜索。因此在那之前,她能做的隻有暫時等在公寓裏。


    而且槙島還在發燒。


    想到這裏小豆又有些煩悶。


    她走到流理台前把手裏的書包擱在上麵,突然聽到窗外突然傳來尖銳的狗叫聲。將書包挪開一些,她傾身湊到窗邊,將百葉窗旋開些許縫隙朝外看。


    住民區通常是死體高度集中的區域,盡管這棟濱河公寓所在的區域建築密度相對寬鬆,但這裏的活屍群仍然數量驚人。永和小室離開之後,公寓外的鐵閘門不知不覺已經擠滿了活屍,將柵門擠得吱呀作響。小豆透過窗縫往外看時,正對上一隻還是孩童的活死人的視線。


    這是個穿著連衣裙的幼小女孩,渾身的血跡已經凝固,胳膊和小臂滿是被撕咬出來的猙獰傷口。和其他被感染的活死人一樣,她幾乎已經喪失了視覺,因此和小豆對上視線後目光沒有逗留就朝別處看去。一隻體形嬌小的白色小狗圍著她不斷打轉,叫聲就是它發出的。


    目送女孩和緊跟她的小狗緩緩沒入活死人群中,小豆怔忡許久才迴過神,低頭拉開書包拉鏈,看向放在麵前的購物袋。


    難為小室還有心情把她之前從超市背迴來的食材給帶迴來。因為一直被放在幹燥的書包內層,所以食物都沒有淋雨,隻是裏麵的幾隻番茄比從超市拿迴來時更加不新鮮了。


    小豆看著袋子裏鮮紅的果實靜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把它們一一拿出來放在了流理台上。


    仔細想想,和槙島的這種微妙關係性大概根本無法定論。信念完全背道而馳、兩極相斥,一麵是根本沒有共處可能性的針鋒相對,一麵又是現在這種情形下,她發現自己還存在著的這種做不到對他置之不理的心情。


    她一邊出神,一邊心不在焉地拉開櫥架。裏麵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所有的廚刀都在之前被其他人搜刮去當武器了。沒有廚刀就隻能徒手去剝掉壞掉的部分,小豆把番茄浸到熱水裏,轉而去處理其他食材。


    緊閉的窗葉隔去了外界的頹敗景象和噪音,一時間偌大的廚房裏隻剩下水將沸不沸的悅耳聲音。


    就在小豆迴身去翻茶葉時,廚房外傳來了腳步聲。她轉過身朝門口看去,拉門旋即被推開。槙島一手扶著門棱、臉色有些蒼白地站在門口,纏結在肩頸上的銀發有少許淩亂,整個人透著一股怏怏的病氣。


    小豆看了他一眼就收迴目光,“不去休息?”


    槙島走進來,嗓音有些疲倦澀啞:“不活動一下的話反而更不適應。”


    見他伸手去開櫥櫃,小豆就把剛泡好的紅茶推到他麵前。槙島就停了手,再也沒有開櫥櫃去找什麽的意思,理所當然地端起茶杯湊到唇邊。


    小豆對這種條件反射似的默契感到又是一陣複雜。“等一下,先別喝那個。”說著轉身從吊櫃上抽出耳溫槍走到他旁邊,“別動。”


    槙島聽話地放下杯站住。到小豆順手去撥開他耳邊發時,槙島那雙比起平時失了些神采的眸子飄忽不定地轉過來,視線落在她手上的耳溫槍上,神情探究地眯了眯眼。


    小豆手指觸到他耳背,感覺到溫度燙得有些不妙,轉眼看到他表情,就順口解釋:“古早用物。”說著把探頭順著他耳廓探了進去。


    片刻後耳溫槍發出細小滴滴聲,拿出來一看果然不太妙,難為他居然還能看起來神誌清醒地出來找紅茶。小豆把耳溫槍翻過去給他看度數,見槙島看著上麵的數字依舊一臉無欲無求無概念的探究,皺了皺眉。“你很不習慣生病吧。”


    在鶴留凜對槙島聖護近九年的記憶中,他的確是超脫常人地沒有生過病。不過就算再怎麽意識強大,人還是血肉之軀,也免不了會有病痛、會變得脆弱。小豆看著槙島一片混沌的眼神,原本要說的不中聽的話到了嘴邊到底變成了語氣不痛不癢的關心:“燒到這個程度,迴房間休息比較好。”燒到一唿一吸都像著火卻並沒有自覺,也隻有一個薄情寡義到連自己都不怎麽在意的槙島聖護才做得到了。


    說完也不想再看他,小豆轉身繼續翻找書包裏的食材。身後槙島卻沒有離開,而是走到水槽旁拾起一隻浸在溫水裏的番茄,放在手裏端詳了一下,慢慢地剝起了壞掉部分的外皮。


    動作均勻細致,又有些病態的遲緩,充滿一股讓人心生抗拒的詭異的儀式性味道。番茄鮮紅的汁液順著蒼白手指蜿蜒滴落下來,讓人想起這雙手沾著鮮血時的景象。


    小豆徹底不想理他,本來打算繼續忙自己的,結果看到他滑落一些的袖口下露出了一角沾了血跡的白色繃帶。“你受傷了?”


    槙島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並不在意地應了一聲,“和那個男人周旋的時候稍微失手了。”一邊繼續把剝下的果肉扔進垃圾桶。小豆皺著眉去掀他袖管,他也沒有二話,耐心地站在那裏不動。袖管拉起來就露出纏了半個小臂的繃帶,小豆盯著繃帶上的血跡看了一會兒,說:“迴房間,我幫你處理傷口。”


    ……


    從醫藥箱裏翻出之前從診所找到的外傷用藥,小豆折迴槙島的臥室。槙島正坐在床邊看書,雖然看起來沒什麽異樣,但她走到他麵前時他才察覺有人過來,有些遲滯地抬頭看她,明顯是精神有些不濟。小豆坐下來幫他拆繃帶,剛握住他手臂就感覺到掌心下過分灼熱的溫度,不由又皺眉。


    繃帶浸了血又有些受潮,摘下時格外困難。小豆緩下動作瞥了槙島一眼,看到他那副又傷又病還是泰然若素的神態,問道:“來到這裏之後,你從來沒有感到過害怕嗎?”


    槙島正垂眸看著傷臂,罕見地精神並不集中,沉吟地說:“害怕?有什麽值得害怕的嗎。”


    “疾病和傷痛,更嚴重的是有可能成為那些家夥的一員,死在這裏。”


    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小豆沒有等他迴答,又淡淡開口。


    “……問了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啊。你和我都已經‘死’過,所以‘害怕死亡’這種心情應該是不存在的。也對,”她看他的眼神冷下來,“連死亡都不加畏懼,也難怪你能那麽輕率地去判斷他人的生存價值了。”


    聞言,槙島一度有些混沌的眼神清明了一些,娓娓反問道:“你認為那是輕率的行為嗎?”


    原本被壓抑住的情緒再也壓不下去,小豆尖刻地盯住他。“有沒有價值,單靠你自己一個人的主張就能夠做出正確的判斷嗎?神明都未必有這樣的自信。”


    槙島歪了歪頭,用仿佛在看一件嶄新事物似的眼神看了看她。


    “世上既然沒有神明,那麽能夠判斷他人的價值的就隻有他人。下判斷的是個體的主張也好、還是群體的主張也好,都不過是個人力量和輿論性屈從的較力,結果也都是並沒有本質差異的暴力脅迫,並沒有什麽不公平的地方。”


    “暴力是行使主張的工具,而不是證明主張的依據。”小豆的眸光沉下來。“你連作為裁決者的基本素質都不具備,又談什麽公平?被你所殺死的那些所謂失去了價值的人,你對他們的了解都隻停留在淺表,又怎麽能正確估量他們的價值?”


    “我所不了解的是什麽?”


    “在你眼裏所謂的他人的表象價值下,潛藏的更深層的、非利己的動機。”小豆眼神灼然地看著槙島。“不明白嗎?比如說人與人的羈絆,他人所理解的幸福,”


    她握住他手腕的手指收緊了些許,指腹下是他隱隱的脈搏和更加確實的溫度。


    “……還有愛他人先於自己的感情。”


    話音落下,槙島沒有迴答,而是慢慢微闔了眼簾,雙眸隻餘一線邃暗的澄金。


    話說出口,胸口反倒莫名地湧上一股煩惡的解脫感。小豆迎著他的目光鬆開手,一時那股劍拔弩張的氣勢又消失了,口氣冷淡下來。“怎麽樣,能理解嗎?別說是別人的了,你就連自己的‘感情’都理解不了。”


    槙島微抬起下頷,慢慢虛起眸光凝視著她。


    窗外透入的些許微光均勻籠上他昳麗的眉目,透出一種異質的、懾人的潔淨美感。


    他澄澈的眼神終於微微波動了,又似乎醞釀起某種並不激烈、但卻積蓄已久的情感。


    抬手撫上她的臉頰,他沉沉開口。


    “所以,你才想要離開嗎。”


    小豆一動不動地迴望他;視線直直相撞,胸口驟然蒸騰起沉墜的失重感,一分分不斷加劇。


    最終她仍是沒有答言,而是沉默地後退一些站起來,轉身離開了房間。


    ……


    接近下午一點時,公寓門外傳來汽車的轟鳴聲。小豆走到玄關往外看,發現是小室的車子就立刻打開閘門攀上圍牆去迎。小室把車子停進車庫,打開車門踹翻幾個活死人後直接翻上車頂,握住小豆伸來的手跳進院子。小豆往車裏看了一眼,詫異地問:“永呢?”


    小室別過頭沒有迴答,腳下不停地走進玄關。小豆跟在他身後,隨手關上門剛想再問,前麵的小室突然轉過身麵對她,單手猛地扣在了她耳邊的門板上!


    小豆給他逼得倒退一步,皺起眉抬頭看他。


    少年低垂著頭,額發遮住雙眼看不清表情,胸口不住起伏。過了幾秒,才慢慢抬眼看住她,“那家夥走了。……我們火化完麗和鞠川老師之後,他留下字條說自己要單獨去給麗報仇,從車裏拿了兩支槍,在我不在的時候離開了。”


    神經質地嗤笑一聲,小室滿臉陰鬱的暴躁。


    “真不愧是萬能的井豪永,不帶著我們這些拖油瓶反而能大獲全勝吧!?既然這麽有勇有謀,當初又為什麽沒能保護好麗!?”


    小豆提高聲音打斷他的話:“孝!”


    小室雙眼發紅地沉默下來。


    “冷靜一點,這件事不是任何人的錯。”小豆快速說著,一邊推開他去拿掛在走廊上的毛巾,折迴來把毛巾蓋在他被雨水淋透的頭上,雙手握住毛巾下擺把他的臉拉近一些,她臉對臉地灼灼盯著他。“振作起來。”


    小室和她對視了一陣,慢慢垂下頭,額頭虛擱在她肩上。


    “……我不會放棄的。”


    他垂眼盯住地麵,眸光透出陰鷙的銳芒,沉聲又重複了一遍。


    “我是不會放棄的。”


    小豆抬手繞過他身後,安慰似的拍了兩下他的背。小室抬起頭,停頓片刻後輕輕抱住了她。


    她愣了愣,懸在半空的手卻下意識地遲疑了,沒有再落迴他背上。


    視線掃過他頭頂跳起的金色數字,她沉默片刻,說:“槙島在超市附近遇到了那群人中的一個,還從他那裏問出了那群人所在的地方,由紀還活著,而且被他們帶走了。”


    小室身體微微一震,旋即鬆開她,“在哪裏?”


    小豆從衣袋裏拿出槙島給他的簡略地圖遞給小室,“已經標記出來了。槙島發了高燒,現在還在休息。讓他留在這裏,我們準備出發。……放心吧,等幹掉那些家夥之後,我們再把永找迴來,好好修理他一頓。”


    小室正在低頭看地圖,聞言隻是低低地嗯了一聲。再抬眼時,神情已經恢複了平靜。“還有毒島前輩。”


    “嗯。”小豆點點頭。“還有毒島前輩。”


    兩人對視片刻,又同時默契地轉過身,分頭離開開始做準備。


    刨去永帶走的輕手槍,現存的槍支加上小豆手裏的92f一共還剩三把。小豆把一杆ar10留給了槙島防止意外,讓小室帶走了另一把改造後比較適合遊走戰鬥的春田m1a。兩人很快就整裝完畢,清理掉擁擠在院子裏的活死人後走進了車庫,裏麵雙雙停放著h1和另一輛小室找來的越野車。


    小豆叫住正要去開h1車門的小室:“越野車的鑰匙呢?”


    小室從褲袋裏掏出鑰匙拋給她,“在這裏。怎麽了?”


    小豆搖搖頭,把鑰匙掛在越野車的雨刮上。小室在旁邊看著她的一舉一動,“也留給槙島?”見小豆沉默,他歎了口氣。“救出由紀之後,你不打算再迴這裏和槙島會合了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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