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腦內高速地思考怎麽應對、怎麽解釋,小豆握槍的手都神經質顫抖起來……


    不著痕跡地把發抖的手背向身後,她深吸一口氣,才努力維持著平和的表情,開口問道:“聖護君……”


    語聲驀地停頓半晌。


    “……也‘死’了嗎?”


    兩人之間窒息般陡然安靜下來。


    似乎是陷入了某種隔絕外界的、無質的情感裏,槙島的目光仿若驟然甦醒般清明了一些,看向小豆的眼神生動地流轉起來。


    撞進他視線就再移不開眼,眼中所見隻有他眼底夕陽躍動的血光,不覺神思都跟著一起沉下去。小豆一瞬生出充盈了奇妙時間凝結感的恍惚,剛剛平複的情緒又翻湧起來,再迴神時發現後背已經滲出一層綿密冷汗。


    許久之後,他才輕聲開口。


    “……原來如此。是這樣嗎。”


    眸光虛起,他沉思著又安靜下來。片刻後,才說:“狡齧慎也。被那個男人殺死之後,再睜開眼,就發現自己正坐在這個學校的教職員室裏,還被人稱為‘老師’。傷口消失不見,所見的也是不能理解的景色……不,還是該稱那為‘時代’呢?”


    “是分明所見的,還沒有孵化出那樣東西的、這個國家的‘過去’……。”


    他緩慢地說著,語聲頓住了。


    靜默幾息後,他的嘴唇張合一下,接著說道:“然後,……我遇見了你。”


    眉微微蹙起,他停了停才又說話。“那麽,現在是活著,……還是已經死去了?”


    他的目光籠著她,口中是如同自言自語一般的發問;但到這句話為止,他的語氣倏爾趨於平緩,終於冷靜下來、逐漸開始恢複了從前和她交談時,那種極具誘惑性、又懾人心魄的病質憐愛感。


    胸口猛地滋生出一股莫名戰栗,小豆思緒微滯。她盡力驅趕腦中的念頭,轉頭看向天台下麵。


    從天台俯瞰下麵的景色,一小時前還一片平靜的藤美學園如今已經變成充斥著血腥氣的死界,活死人三兩成群撕咬被撲倒的學生血肉,偶爾有生還者令人心驚的慘叫聲遙遙傳來,卻難辨來處。而再往遠處看,就是在血紅夕暉下籠罩的城景——


    車流擁堵不堪、焦躁的鳴笛聲間雜著尖銳警笛四起,林立的高樓間隱隱閃動著火光,間或有濃煙盤旋升起。


    如同一幅充斥著荒誕的不真實感的畫卷徐徐展開,走向末路的城市充斥了怖畏與恐慌的死氣。


    天台對流的強風拂起額發,小豆凝視著眼前的景象,無聲地吐了口氣。


    “大概是活著。”


    她思索一會兒,又說:“……好久不見,聖護。”


    話音落下,天台另一側響起雜亂的腳步聲,眾人都拿著課桌椅從天文台另一側走了出來。


    小豆迴頭望向幾人出來的方向。“還有一件事要再確認一下。”


    槙島沉下眼平和地看住她。


    沒有迴望槙島,小豆神色不動地看著正朝她和槙島快速走來的永,“抱歉。死過一次之後,那些執著於聖護的情感也一並死了。”


    她眯起眼,目光凜冽起來。


    “因此,如果聖護想要再殺死我一次的話是不行的。這一次,我想繼續活下去。”


    槙島的眸子睜大了少許,一度柔和的神情變化了。


    永已經跑到兩人身後:“鶴留、槙島老師,已經可以了,退後!”


    小豆應聲側過身避開,永立刻擦著她走上前、把課桌橫在樓梯上卡好,招唿後麵的小室一起幫忙固定。


    她這才施施然轉頭,衝槙島微微露出一個笑容。


    正對上他驟然變得深不見底的眸。


    她視而不見,移開目光轉身走開,悄無聲息地扶住漸漸止歇了顫抖的左手。


    ……


    將屋頂入口處狹窄的樓梯用課桌桌椅堵住,眾人獲得了短暫的喘息時間。永和小室之前一直在充當前鋒攻擊和感染者搏鬥,體力消耗尤其劇烈,這時自然是抓緊時間坐在地上休息。宮本麗本來就和前者是戀人關係,這會兒永正在摸著她的頭低聲說著什麽,一旁的小室看了看他們倆,一個人轉身去了另一邊坐下。


    小豆看在眼裏,心裏歎氣。這倆少年一個跟宮本麗是戀人,一個是幼馴染時就喜歡她,自己要怎麽去橫插一腳?相比起來感情上比較遲鈍好欺負的小室還好攻略一些,雖然情敵也是多到爆……


    比這更棘手的是槙島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她沒有別的選擇,隻能徹底撇清和他的關係。但其實放置的危險度比揮刀斷情(……)也低不了多少……


    一旁由紀的聲音傳過來:“槙島老師才剛剛來藤美三天吧?之前是在哪裏任教的?”


    小豆的注意力剛轉過去,就看到槙島從容地迴答:“我從前在文部科學省任職。”


    “原來如此……”由紀點點頭,“槙島老師來到這裏之前沒有受到攻擊嗎?”


    “之前我就在走廊的窗邊看到了校門口的異狀。因為事先有所察覺和警惕,所以在前往這裏的途中雖然遭遇了攻擊,但沒有大礙。”槙島柔和地笑笑。“我稍微學過一些格鬥術。”


    由紀不由盯著槙島發怔了一下,“……啊?格鬥?”


    一旁的宮本麗也聽到了兩人的對談,跟著有些愕然:“格鬥?槙島老師看起來完全不像是那樣的人……”


    “哦?”槙島溫和地應著,“我看起來像是什麽樣的人?”


    “該怎麽說呢……第一天轉到班上來,就覺得是文氣又纖細的美人書匠……”由紀猛地停住,意識到自己失言,迅速紅了臉,擺擺手:“抱、抱歉,老師……”


    槙島恬淡地彎了彎眼角。“沒關係。”


    永勾著嘴角接道:“有會帶槍來上課的轉學生,再出現格鬥精通係的新老師也就不奇怪了。”


    小室孝就坐在小豆旁邊,聞言轉頭看向她,挑起一根眉:“這家夥也是個角色設定跟美國電影一樣的奇珍,剛出場時的姿勢簡直可以慢鏡頭重放三次以上。”


    眾人都被逗笑了,氣氛一時放鬆下來。由紀說:“以前隻知道凜的父母都在國外,但沒想到竟然是從事這種職業的……軍人的話,是像特殊部隊那樣嗎?”


    “大概吧。”小豆停下擦槍的手,豎起槍管端詳了一下。“所以從小就是玩這些東西長大的……我住的地方裏還有很多。”


    小室臉帶黑線地吐槽:“咕哇,氣場又往奇怪的地方變化了。”


    永忍不住笑起來,“有機會的話可以去參觀一下鶴留的兵工廠。”他迴頭看向平台下越聚越多的活死人,聲音低下去,“……如果能成功逃出這裏的話。”


    氣氛微微一滯。


    正在這時,一陣嗡鳴的破空聲遠遠響起。眾人尋聲看去,幾架直升機正轟鳴著自天際飛來,片刻後就飛到了天台上空!旋槳掛起的烈風吹得眾人紛紛失了平衡,永下意識地護住身邊的宮本麗,由紀驚叫一聲朝旁邊倒去,被坐在她身邊的槙島抬手扶住了——


    倒是小豆敞開的書包動靜最大,裏麵的零食立刻因為書包倒下而嘩啦啦掃了一地!眼看其中分量比較輕的薯片袋要飛出天台邊沿,小豆站起來搶出一步去撈,一旁的小室瞪大眼跟著站起來,“喂!危——”


    這時又是兩架直升機緊隨著飛過,轟鳴聲瞬間蓋過了小室的聲音!強力的氣流席卷天台,小豆被風力推得踉蹌了一下,身體完全探出了天台欄杆!


    小室緊跑幾步伸手去拉,卻隻堪堪抓到小豆製服裙的裙角!也不過是一霎那的事,從其他人的角度看過去,看起來馬上就要摔下天台的小豆背影突然一頓;小室立刻又往前邁一步,一把撈住她——


    就看到她已經一手扶住欄杆、腰力拔群(……)地直起身,另手拿著薯片轉過頭,“安全上壘。”


    小室終於從驚嚇中迴神,嘴角猛抽:“哪裏安全了!?”


    小豆伸手指指下麵,小室順著看過去才發現她左腿斜卡在欄杆縫隙,十分動作演員地全憑腿力穩穩撐著身體。少年呆了一下,額頭又開始冒線了:“什麽鬼啊,這種不科學的漫畫人設……”


    就著小室的手跳迴地麵,小豆在前者的“臥槽這貨是作die專業戶嗎”“被耍了啊啊啊”等交錯的複雜眼刀中,淡定地撕開薯片包裝袋伸到他鼻子底下,“要吃嗎?”


    “已經被你嚇得起碼一年內都不會有食欲了大小姐。”


    小豆微微笑了。“你這麽緊張?”


    小室的表情就又變成了“臥槽這貨居然還好意思笑”,轉念一想終於意識到哪裏不對,臉色猛然僵了一下不自然起來。


    看著少年頭頂跳了幾點的好感度,小豆略安定。……一不小心就賣了個本能萌啊。( →0→)


    剛才被小豆這一手嚇得站起來的其他人也反應過來了,宮本麗摸著胸口:“嚇死了……!!不要做那麽危險的事啊鶴留……”


    由紀和槙島離天台邊最遠,這時從驚魂未定的狀態裏調整迴來,看到小豆笑著跟走上前的永和麗說話,隨後又跟整個人都不太好的小室對了幾句,大睜著眼睛圍觀一會兒:“那兩個人的氣氛好像不錯啊。”


    卻沒有聽到槙島的迴答。


    她迴過頭看向槙島,愣了一下。


    眸光平和地盯住那邊正在人群中的小豆,槙島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麽,嘴角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第89章 hotd·撒爾德的儆言


    [3:4。


    他們必要穿上白衣,與我同行。]


    ……


    鶴留凜,十七歲,成績優秀,三個月前轉入藤美學園高二(b)班。父母均不在日本,目下一人租住在禦別橋外的沿河公寓裏,除此之外其他一切不明。由於她轉學過來的時間比較短,就連關係較好的兼尾由紀都並不太了解她的性格,跟小室和永在此之前都沒有太多的交集。


    在這種人設成謎、槙島還在一邊悠然地刷著存在感的情況下,小豆盯著操場下遊蕩的活死人出神了一陣。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怪異的、摻著硝煙氣的骨屑味,同血腥氣一起綿綿地侵入鼻腔,是92f炸開感染者頭骨時留下的氣味。


    然後她很自然下了個決定。


    罷工,不演戲了。


    對身後準備跟她交換放哨的宮本麗點頭示意,小豆轉身走迴天文台下已經休整完畢的人群中。永正在說話:“剛才飛過的ck hawk,應該是被緊急調動的自衛隊。附近沒有自衛隊的駐紮地,這些人肯定是有特殊任務才會被調動到這裏,根本不會有餘暇來救人。不能再在這裏等待救援,到晚上情況隻會更糟糕,想辦法突圍出去吧。剛才我和孝找到了一些能用的東西替換球棍。”他抬起手上的鋼管,“由紀能使用這東西嗎?”


    從小室手裏接過鋼管,由紀顫聲說:“有、有些重……”


    “那就用這個吧。”永把另手的球棍遞給她,安慰的語氣。“別太緊張,隻是以防萬一而已,這樣就算你有什麽突發情況也能給我們反應的時間。收拾那些家夥的任務我們來做就可以了。”


    由紀緊張地拿過球棍,小聲說:“給大家添麻煩了。”


    永迴以溫和的一笑,轉而用問詢的目光看向槙島:“槙島老師的話……”


    槙島伸手拿過他手上的鋼管,淡淡笑了笑。“我沒問題。”


    “那就這麽決定了,等一下出去的時候女生走在中間,我、孝和槙島老師在前後兩邊。鶴留,要拜托你隨時看著周邊的情況來支援了。”


    小豆點頭應了,迴頭看看入口,“直接搬開桌椅突圍嗎?”


    “不,盡量不要浪費子彈和體力比較好。”小室走到天文台邊,伸手握住把手試著轉了轉,然後側過身用力一撞!有些破舊的單門應聲而開,露出裏麵的消防泵。


    齜牙揉了揉肩膀,少年勾起一抹有些躍躍欲試的笑:“運氣不錯,就是這個了。”


    由紀雙手抱著球棍,呆呆地“誒?”了一聲。


    ……


    五分鍾後。


    堵在天台入口的桌椅不斷被外頭的喪屍敲擊,發出沉悶而規律的悶響,伴以活死人粗重的喘息聲。被這種聲音嚇得臉色蒼白,由紀握緊球棍站在了一前一後的宮本麗和小豆中間,時不時看看站在最後麵一臉平靜的槙島。小室手握消防水帶站在最前麵,轉頭朝天文台那一側喊話:“可以了嗎,永?”


    後頭遠遠傳來永的聲音:“沒問題了。你們那邊準備好了嗎?”


    小室立刻緊握水管轉身,微微弓起腰雙腿分開,渾身緊繃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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