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前堂,蘇毅仰頭看著正堂牆麵的一幅水墨畫一動不動,正自靜思。在他身後,一個焦急的婦人正來迴的走動,急切萬分,這和平日裏儀態端莊的蘇夫人截然不同,卻是急子心切。


    “這都幾時了,怎麽還沒迴來,這是去了哪裏了。”蘇夫人自言自語,轉身來到蘇毅身邊,焦躁萬分:“你倒是說句話啊,這兒子都不知下落,你怎麽還能這麽沉得住氣。”


    “急急急,急有何用?”蘇毅一轉頭,麵色嚴肅:“你當我不急,可急就能將兒子急迴來嗎?這不福伯已經帶人出去打聽了,不時就會有消息。”


    說來也巧,蘇毅話音還沒落下,門外就急匆匆的跑來一個兩鬢蒼白,身體還算硬朗的老者,他直奔蘇毅,麵色焦急:“不好了老爺,少爺被關進大牢了。”


    “什麽!”蘇夫人一聽,頓時兩眼發暈,天昏地暗,一時沒緩過來,卻是昏了過去。


    “來人,快將夫人扶下去!”這兒子還在牢裏,婦人又受不住刺激,真是雪上加霜,無奈的看著家丁將夫人扶走,這才看著福伯:“究竟怎麽迴事,怎麽會被關進大牢,打聽清楚了嗎?”


    “聽說今天少爺去了府衙,敲了鳴冤鼓,說是要為他的什麽恩師伸冤,恰恰打死他那恩師的人就是知府大人家的公子,至於為何公子會被關起來,那知府驅散了圍觀的民眾,所以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公子是被關進了知府大牢裏了。”福伯連忙說著,氣喘籲籲的。


    “恩師?什麽恩師?我怎麽不知道他還有個師父?”蘇毅一臉茫然,所謂恩師,一般都是有師承的才會這麽稱唿,但蘇白自小就在家中習文,要說恩師也是他這個父親,怎麽會突然多出來一個恩師,他卻是一頭霧水。


    “其實,那所謂的恩師就是常來咱們府外的老乞丐,與公子十分投緣,但被那孫家紈絝打死,少爺氣不過,這才去了知府,擊鼓鳴冤。”福伯解釋清楚,他所知也是從一些乞丐口中得知,具體真偽不得而知。


    “胡鬧,真是胡鬧!”蘇毅負手身後,來迴走動,忽的他一停腳步,直指門外:“隨我去孫府!”


    無論緣由如何,蘇毅必然要去知府衙門一趟,蘇白是他獨子,哪怕傾其一切也要保住蘇家香火。


    蘇毅一路風火直奔孫思進府邸,此時明月當空,已經入夜,孫府外已經沒了人影,就兩盞大紅燈籠掛在門外。


    福伯敲響了獅口銅環,不久便有一個家丁開了門:“你們是何人,深更半夜敲門做什麽,不知這裏是知府老爺府上嗎?”


    “這位小哥!”福伯很是懂這門內外的規矩,借著長袖遞給那開門的家丁一些銀錢:“麻煩小哥通稟一下,就說東街蘇毅蘇老爺求見。”


    “你等在門外候著,老爺見與不見全憑心情!”那家丁掂量著手中銀錢,關上門,隻聽門內腳步漸行漸遠,沒了聲音。


    “利欲熏心,俱都是唯利是圖的小人啊。”蘇毅十分不屑,將頭甩到一旁。


    沒多久,那家丁開了門,卻是知府老爺有請,已經先一步去了客廳,蘇毅帶著福伯,這才匆忙進府。


    客廳之內,那知府孫思進正在整理衣物,見蘇毅前來一番客套,兩人寒暄一番之後,這才步入主題。


    “聽聞犬子衝撞了大人,被大人關進了大牢,敢問孫大人可有此事?”蘇毅本就不喜孫思進這人,一上來也不婉轉,直接就問,頗有一番質問之意。


    “令公子?”孫思進一聽,眉頭皺起,頓時響起了那個被自己打了五十大板關進府衙大牢的蘇白,蘇白、蘇毅,一想到這,他頓覺不妙,可久經官場,逢人遇事無數的他練就了臨危不亂的本事,他故作驚詐的道:“絕無此事,孫某平日雖然與蘇家沒有多少交集,但蘇家的大名孫某還是知曉的,平時高攀都還來不及,怎麽會將貴公子關進我這府衙大牢呢,一定是什麽地方搞錯了。”


    “千真萬確!”蘇毅忙道:“我也是剛剛打聽到的,犬子蘇白因為一些事情擊鼓鳴冤進了衙門,之後就沒再出來。”


    “蘇白!”孫思進故作震驚,一下從座子上占了起來,驚愕的看著蘇毅:“蘇家主說的可是一個十餘歲的少年?”


    “正是!”蘇毅大喜,連聲道:“犬子今年十三,定是坐了什麽糊塗事,還請大人念在其還是個少年孩童的份上,饒過他這一次,迴去之後蘇某定當嚴加管教。”


    “這事嘛……”孫思進坐了下來,一臉的嚴肅:“貴公子雖是年少,可滿腹經綸才高八鬥,乃是一個飽讀詩書的才子,對這人事情故知之甚深,已然不是一般的少年公子了。你可知道本官為何將他打入大牢?”


    孫思進說著,看向蘇毅。


    “還請大人明示!”蘇毅應道。


    “他信口雌黃,編造假象,誣陷本官至親,還咆哮公堂口出狂言。”孫思進嚴聲厲色,看著蘇毅:“這事說小了,那叫年少無知,說大了那是他玷汙了我這清明之譽,辱我清譽是小,辱沒了朝廷那才是大,弄不好被扣上個反字……個中大體不用我說,想必身為文人墨客的蘇大家主應當明白。”


    “大人明察,犬子向來懂事,為人小心謹慎,萬不會做出毀壞大人清譽的事情來,還望大人海涵。”蘇毅連忙解釋。


    “其實我也深思熟慮過了。”孫思進點了點頭:“我看他年紀輕輕,定是受奸人蠱惑,才做出這種霍亂法紀的行為,本官也非那等鐵石心腸,自是通情達理,此事便就作罷,既往不咎了。”


    “孫大人明鑒,真乃我通天府百姓之福啊。”蘇毅連忙迎合,唱起了腔調。


    “不過……”孫思進臉色微變。


    “怎麽了大人?難道有什麽為難的地方?”看著孫思進臉色變化,蘇毅忙道:“若有困難,還望孫大人直說,蘇某雖不是什麽富商賈販,但家中還是有些積蓄的。”


    “蘇家主多慮了。”孫思進邊說便擺擺手:“我孫某人也不是那等手長之人,隻是令公子朝堂之上辱及本官,又狂傲無邊,本官又不識貴公子模樣,一時氣憤便給了他五十大板。”


    一聽到五十大板,蘇毅心頭一緊,兒子不過十三歲,五十大板未免過重一些,一個不小心傷及性命也是一杖之下的事情,但這畢竟是府衙,人在官家手裏,他隻要強忍心頭火氣,迎身而上作揖道:“犬子無知頂撞大人,目無法紀,是該受些懲罰,省得他自知有些文采就到處賣弄,目中無人,也讓他以後知道該如何做人,還望大人念他年少饒過他,讓蘇某帶迴去好好管教。”


    “那是當然,我這便吩咐下去放人,隻是不要因為這件事影響了咱們今後的交情才是,通天府就那麽點地方,低頭不見抬頭見,你說是吧蘇家主。”孫思進微微笑著,他卻是不想得罪蘇毅。


    “那是自然,蘇某還要多謝大人手下留情,這便告辭!”說罷蘇毅與福伯相繼離開。


    孫思進安排了屬下與蘇毅一同去了大牢,放了受盡杖刑之痛的蘇白。


    蘇白疼在身上,其母喬氏卻是疼在心裏,坐在床頭淚眼朦朧,自蘇白迴來之後她的眼淚幾乎就沒斷過。


    “哭哭哭,就知道哭,不過挨了幾板,吃點苦頭長點教訓,沒什麽大不了的。”蘇毅站在一旁,頗不耐煩的說著。


    “好像打的不是你兒子似的,不管怎樣,那孫思進下手也太狠了一些,他這不是懲戒,而是想要了我兒性命。”喬氏哭哭啼啼,邊擦著眼淚,邊理論著。


    “狗官,真是個狗官!”


    嘭,蘇毅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憤聲道:“我與他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他做他的官,我做我的學問,本來各不相幹,相安無事的,可他實在可惡,做事太過招搖,太過分了,我這就修書一封寄往京都,定要在朝堂之上參他一本,罷了他的烏紗帽,看他如何繼續禍害百姓。”


    “對,早就聽說他為官不正,搜刮民脂民膏為官不仁,簡直不配做官,讓你那些同門好好參了他。”喬氏頓時來了精神,恨不得立刻將那孫思進碎屍萬段才好。


    時過七日,蘇白外傷已無大礙,可下地走動。


    這一日早晨剛過,蘇白與其父來到水池邊的亭台裏。


    父子倆半晌無聲,彼此若有所思,神遊物外,就這麽站在亭台邊,一個看風看水看花草,一個觀雲閱景。


    “那個告訴你真相的小乞丐淹死在了護城河裏。”蘇毅冷不丁的,突然說了一句。


    蘇白一怔,雙眼瞪的老大,他看著蘇毅,難以置信:“怎麽會,怎麽會淹死?”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本不該死,可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恰恰告訴了你,而你去敲了鳴冤鼓,狀告了孫家的那個紈絝,一切起因皆因你而起,若非是你,他不會死。”蘇毅一一道來。


    蘇毅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針尖一樣,針針見血,狠狠地紮在蘇白的身上。


    “那老乞丐被活活打死,難道不該有人為他伸冤嗎?”蘇白問道。


    “該!”


    “那孫東恆欺行霸市,強搶民女,草菅人命,視王法與無物,不該繩之以法嗎?”蘇白再問。


    “該!”


    “既然都該,為什麽小乞丐會因我而死,難道我做錯了嗎?”蘇白不解,直盯著蘇毅。


    “你沒做錯,但你沒明白,就去告了孫東恆。”蘇毅淡淡的說了一句,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沒明白?明白什麽?”蘇白不解,當即就問。


    “你用什麽方法去狀告孫東恆?就靠一張嘴嗎?你有證據嗎?人證?物證?你都有嗎?你什麽都沒有,拿什麽告倒他?”


    “我……”蘇白頓時說不出話來。


    蘇毅的話讓蘇白頓時一個激靈,呆呆的站在那裏,他拍了拍蘇白的肩膀:“這個世上,有很多事不是想去做就能做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就好比我們的這個亭台,誰都知道它是什麽樣子,看著簡單,幾根木頭,幾片琉璃瓦,幾塊石階拚湊在一起就行了。


    可真正做起來,除了那些能工巧匠還有誰能做到?並非是我們不能做,而是我們不會做,我們不了解建造這個亭子的工藝,不知道建造它的方法。


    還記得你問我什麽是道嗎?就好比貫穿通天府的那條官道,我們該怎麽走過這條道,方法有很多,騎馬、步行、坐馬車都行,但你懂騎術嗎?你知道何時要抽打馬匹,何時要勒緊韁繩,何時要讓馬休息嗎?你又知道你用兩條腿怎麽走過這條道嗎?你怎樣才能合理的運用你的雙腳,用一樣的體力,走過不一樣的行程?


    這一切都有法則在裏麵,掌握不了方法就貿然行事,你騎馬可能撞到人,走路可能扭傷了腳,坐馬車可能因為一個疏忽就壞了車輪,就像你還沒找到狀告孫東恆的方法就因為一時激動貿然鳴冤,最終隻能害人害己,我若晚一些打聽到你的下落,孫思遠那個狗官可能已經將你害了,你的下場和那小乞丐應該無二。


    自己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吧!”


    蘇毅長篇大論之後,轉身離去,他相信自己的兒子可以從中領悟新的東西,這對他今後的成長定會起到莫大的幫助。


    “法則,規則,方法……”蘇白心中觸動,他迴想自己這一天之中所經曆的事情,慢慢有了條理:“得知老乞丐死了,我因一時氣憤去狀告孫東恆,這就是當時我所走的道。我知道了自己的道,卻沒有走完這條道的方法,不了解行走在這條道上的規則,法則,做出了錯誤的抉擇,無法護道,道不長久,最終因為我隻知‘道’,不懂法,不明則,非但沒能走完這條道,害死了小乞丐,還令自己走進了泥潭,深陷其中,險些身死……”


    “道可道,非常道,何為道。法可法,非常法,何為法。明可明,非常明,何為明。”


    忽然,蘇白的心中貫穿三頁九字前後,困境之中,仿佛明光乍現:“有了道路,就要有走過道路的方法,然而如何運用這些方法?騎馬需要騎馬的技藝;渡船需要有掌舵的方法;升火做飯要懂得怎麽運用火,怎麽烹製食物;天空有風,雲聚雲散,落雨為水,電閃雷鳴,烈火燎原,腳下大地,世間萬物,萬千種道,有大道,有小道,各有道法,然而無論什麽道,什麽法,總要遵循一種規則,天地之間不改的規則。”


    “好比一名鐵匠打鐵造物,那爐火從何而來,為何碳能生火,那火又為何能融金化鐵,重新塑形;河裏的水在炎熱幹燥之時就會日漸減少,它們都去了哪裏?天空為何能夠降下雨水?大地承載萬物,如何孕育萬物?這一切,看似錯綜複雜,各有不同,但它們卻始終逃不脫這天地之間的一種規則。”


    “有道,有法,還要明白如何更好的運用法,明白這天地之間的法則,明可明,非常明,何為明,原來如此!”


    冥冥之中,蘇白好像感覺到了什麽東西被打開了,他匆匆走開,迴到了自己的房間,就見床頭,那一本道典竟然自己掀開了第四頁,內種物事一改先前九字風格,通篇字跡,清晰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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