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抬頭看她,那雙熟悉得讓人心驚卻又忍不住生出親切之感的眼中漣漪微動,而後緩緩點了點頭。


    夏初菡:“你是鬼魂嗎,他又看不見,你怎麽找他?”


    女子道:“我去世後發現自己的魂魄可以進入別人的夢中給人托夢,可我認識的人本就有限,給人托夢,別人要麽置之不理,醒來後咒罵兩句,要麽就是從寺裏觀裏請些鎮邪之物過來,讓我不能靠近......我也是無奈之下才想到來找他的.....”


    她低著頭,說到“他”的時候,聲音輕了一下,如含了一絲溫柔的呢喃,“可我不知道為什麽,總會被吸進你的夢中......”


    ......如有一道天雷轟隆隆地從頭頂滾過,她呆著臉,無法反應,無法做聲。


    是因為該女話中透露出的,和那人似乎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還是因為知道了自己不但有吸引鬼的體質,還有吸附鬼的夢質?


    啞了好久,她才找迴自己的聲音,語氣分外複雜,一如她此時的心情:“那你準備怎麽辦,要不我撐一晚上不睡覺,你趕緊去找夢中找他,等你找完了,我再睡?“


    鼓勵別的女人和自己的......夢中相會,真的沒有問題麽?她的心情更加複雜,甚至還有些煎熬,此時倒是能約略體會江大人知道自己身邊常帶鬼魂的感覺了......


    蝴蝶女目中波光微動,看著她,露出感激的神色:“謝謝,我想,別人不相信我,他應該會相信的,謝謝你。“


    她微微點頭,目光移向別的地方,不再說一句話。


    原本,她可以用其他方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比如,她可以告訴蝴蝶女,自己能看到鬼魂,隻需對方離開自己的夢境,到外麵告訴她一切,她便可以代傳......


    可是她卻沒有這麽做,而是依著對方的心思,把對方推進了那人的夢中.....


    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


    或許是厭煩了自己這種糾結在意的心思......


    或許是想到,如果那個人可以容忍自己身邊有鬼魂,那自己為什麽不可以容忍他夢中有異客?


    懷著這種近乎自虐般的心情,第二天,她真的一晚沒睡覺。


    燈光昏黃,炭火熄滅,屋子裏越來越冷,她練字練到手腳僵硬,卻不敢上床,便在屋中跺著腳,走動取暖。


    懸浮的書就在她的麵前,隨著她的步伐自動調整位置,可是她卻沒有心情去看,隻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對方說著話:“......這一次這個竟然能鑽進別人的夢裏,好奇怪,為什麽鬼鬼們會有這麽千差萬別的特性.......“


    書頁微微翻動,書男孩的聲音含糊地傳了出來:“這不是很自然的嘛,人就是千差萬別的嘛,隻不過鬼魂是把生前最明顯的最深刻東西保留了下來,又深化了而已,就像自殺君要自殺,盔甲君有戰場嘛......


    至於你說的那個,大概是因為她身上有什麽香,能吸引蝴蝶又能催人睡覺......“


    如此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終於熬到雞鳴,她迫不及待地鑽進被窩,紮進夢鄉。


    幽香濃鬱,飛蝶蹁躚,夏初菡萬萬沒想到,那聲言要找巡按大人的蝴蝶女會再次出現在她的夢中。


    “你、你沒、沒見到巡按大人嗎?”她開口了,眼睜得溜圓,驚訝之極。


    蝴蝶女低著頭,又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自己的圍巾,半晌,才抬頭瞟她一眼,眼神分外尷尬,眼皮飛起羞紅,吞吞吐吐道:“沒......不好意思進去......我就在窗下略站了站,就聽見他......”女子頭垂得更低,輕咳一聲,“就聽見床一直在吱呀吱呀響,然後隔窗看到他壓著一個女孩子......”


    女孩又抬頭瞟了她一眼,愈發尷尬,“大人......他正在春夢裏......”


    夏初菡:“......!”


    天雷轟轟襲來,她已經完全說不出話,石雕泥塑一般站在那裏,原地開裂而不自知......


    ☆、第87章 落梅妝(8)


    第87章


    兩個女子尷尬相對許久,夏初菡才尋摸迴自己的聲音,佯自鎮定,誠懇建議:“我覺得,進入別人夢裏這種事,以後還是少做為妙,畢竟......太*......這一次你看到的是一男一女,如果下一次你看到的是兩個男人呢......甚至......是三個男人呢......如果其中還有一個是你的熟人......


    所以說,這種戳瞎眼的畫麵,就是為了你自己好,也不要看到。”


    看著麵前目瞪口呆的女子,她竭力抑製著自己滿臉的紅暈,一本正經:“特別是,別人能做的事而你自己卻有心無力的時候,那不是更鬧心嗎?”


    蝴蝶女:“......”


    女子深深地低下頭去,似乎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夏初菡的臉上火辣辣的,心中卻洋溢著一種奇特的感覺,夢裏的自己果然比平時的自己要彪悍許多啊,讓她有一種裝大尾巴狼的爽快感。


    她揮了揮手,以白日裏從來不曾有過的豪邁之姿說道:“當然,這些都是善意的提醒,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幾次來我夢裏,沒看到什麽不該看的吧?”


    蝴蝶女:“......”


    女子微微抬頭,卻仍是垂眉斂目的模樣,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夏初菡放心了,這才言歸正傳:“你現在來找我,是想讓我幫你傳話麽?”


    女子點了點頭,細聲道:“有勞姑娘......”


    夢中的夏初菡擁著被子坐在床上,對麵前身處郊野蝴蝶環繞的女子道:“放心,我會,不過你不用來夢裏找我,外麵就行,我可以看見鬼魂。”


    女子略怔,意外地看了看她,卻並沒有說什麽,隻輕聲道:“那好,我到外麵等你。”


    說完消失。


    夏初菡頓覺夢境輕鬆,亦或是心頭輕鬆,像卸去一塊大石頭,渾身都舒爽起來,愈發睡得昏天黑地,妥妥地進入一個黑甜鄉。


    不知過了多久,女子又來,周身繚繞的蝴蝶如幽幽的怨氣,女子道:“你不是要我到外麵等你麽,都兩個時辰了,你為什麽還不醒來見我。”


    夢中的夏初菡也很瞌睡,她睡意濃重地睜開眼,睡意濃重地對女子說:“能不能醒,什麽時候醒,並是不由我控製啊,我整整一晚沒有睡覺,你不能等我醒著的時候再來找我麽,我醒著的時候比睡著的時候多啊。”


    女子頓了頓,再次消失。


    這一睡睡到午時才醒,期間,江含征派人來叫她吃早餐,知道她還睡著,便沒再打擾,隻吩咐左右,她醒來後告訴她,自己出去辦些未了的事務,讓她好好吃飯,等自己迴來。


    琴音對自家主子突然變得這麽婆媽的脾性甚感無語,口頭上卻恭敬地一一答應。


    夏初菡醒來後,迷糊著臉穿上衣服,迷糊著臉打來水準備洗漱,剛掬起一把水,便見那剛剛還很透明很清淺的水,突然落下一層血紅色的蝴蝶,虛幻的蝴蝶飄浮在水麵上,水便顯出若有如無的血紅色,消失一層,又落一層。


    夏初菡的臉立刻就洗不下去了,她麵無表情地抬起頭,便見在這滴水成冰的天氣裏,她的屋子突然飛來滿室蝴蝶,有的翩躚起舞,有的悠悠晃晃,有的紛紛墜落。


    真的是一個很唯美的幻境,如果不看隨後而來的那個女子的話。


    如果不看她那雙鮮血淋漓的手的話。


    蝴蝶蜂擁而上,吸附在她的指上,那畫麵......


    夏初菡的心有點哆嗦,強忍著滿心的不適胡亂洗漱了一番,挽好發髻,做出一個請坐的手勢,而後自己也坐在桌子的另一旁,說道:“請講。”


    女子沒有坐,她就站在屋子中央,緩緩地摘著手上的蝴蝶,無知無覺地給別人上著眼刑,說道:“我叫許嬋媛,汝寧府申城人。我丈夫是申城的茶商申馳。


    去年五月,我丈夫從外地迴來,生了一場病,不到一個月便過世了。丈夫的弟弟申騁把我告到官府,說我謀害了他兄長,並說,他親眼見到我和裁縫鋪的史俊生眉來眼去,一定是我夥同奸夫殺害了親夫。


    縣老爺提審史俊生,史俊生馬上就招了,說得有鼻子有眼,包括我和他是如何商量下藥的,下的什麽藥等等。


    我隻在他為丈夫做壽衣時見過他一麵,連長相都沒記住,他怎麽能這樣信口雌黃呢?


    我向縣老爺喊冤枉,縣老爺冷笑著說:‘是與不是,本縣自會教你心服口服!’


    然後便讓人開棺驗屍。”


    蝴蝶女迴憶起當時的情景,眼中露出濃重的茫然:“棺材打開,丈夫的屍體通體黑色,明顯是中過砒.霜之毒的症狀,我不知道怎麽迴事,愕然發呆。


    縣老爺厲聲道:‘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說?’


    我跪下來稟道:‘民婦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民婦之前隻道丈夫是因病去世,萬料不到丈夫竟是被人下毒害死,請大老爺明察,為我夫伸冤!’


    說著,心裏不禁一陣悲戚,忍不住流下淚來。


    縣老爺大怒,說:‘事到如今你還不肯招?’


    然後便讓人給我上拶指,我的十根手指被夾得鮮血淋漓,痛徹肺腑。可是我還是拚著最後一絲力氣向縣老爺哀求:‘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然後突然想起一事,連忙道,‘不是隻有我一個人伺候過夫君,叔叔也在夫君的病榻前待過,夫君未去世前,叔叔曾帶著一隻八哥來看夫君,那隻八哥竟說了一句話:‘嫂子,我思慕你’。


    如果不是有人教,它怎麽會說出這麽罔顧人倫的話。


    求大老爺明察,還民婦一個公道,還夫君一個公道!’


    申騁聽了頓時變色,叩頭說:‘小人從小與兄長相依為命,兄弟兩人感情甚深,親戚朋友皆可作證,怎會傷害兄長?


    明明是這淫.婦做了惡事,還要攀誣他人,大老爺明鑒,替我兄長伸冤呐!‘


    說罷,哀聲痛哭。


    縣老爺愈怒,催動刑法,逼我招供。


    我受刑不過,暈了過去。


    被人用水潑醒後,我有些迷茫,十指連心的疼痛讓我一陣陣抽搐,我這才意識到自己還在公堂。


    堂上,縣老爺厲問:‘你招還是不招?’


    我幾乎沒有力氣說話,這時,一隻蝴蝶從窗戶裏飛進來,落在我的手上,然後更多的蝴蝶飛過來,開始吸食我的血液。


    眾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


    我嚇壞了,拚命地驅趕蝴蝶,驅趕的時候把圍巾打掉了,露出容貌,一個師爺看到我的樣子,大驚失色,喊道:‘她、她是梅花妖!’“


    女子說到這裏,淒然一笑:“我不過因為長期生病,容貌與別人略異,就被人汙蔑成了妖。


    是的,在我們老家徽州就有一個落梅妝梅花妖的傳說,真沒想到在這裏也有人知道。


    我生病之後,我夫君請來名醫用祖傳的梅花針在我額間刺了一朵梅花狀的針眼,並用家傳的靈藥給我服下,這藥能將我血液中的毒素從眉心處排出,所以,我的眉心便常常凝結著血凍,看上去就像一朵梅花。“


    女子歎了口氣:“師爺喊出我是梅花妖後別人竟也相信,大概是因為那蝴蝶吸血的場麵太嚇人了吧,更別說,蝴蝶吸了血後也變成了血紅色,紛紛落在地上死了......


    後來,在眾人慌亂的時候,一名班頭悄悄端來一盆狗血,兜頭便向我潑來,於是,剛被水潑醒的我,又被血潑暈......“


    想起往事,女子目光杳渺,聲音緩緩:“我身體本來就不好,受刑受驚再加連番磋磨,投到獄中後,很快就不行了,更別說,沒藥可吃了......


    可即便是我沒招,縣老爺依然為我定了罪,主要的是,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是誰害了我夫君......”


    她抬起頭,眼中含淚,懇求地望著夏初菡:“我沒有辦法,隻好來求江大人,請姑娘代我轉達,請大人看在故人的份上,幫幫我,替我們伸冤.......“


    虛幻的淚水落下來,女子跪在了她麵前。


    夏初菡連忙做出扶起的姿勢,鄭重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向江大人如實呈報。“


    正在專心交談的兩個人誰也沒注意到房間裏進來的第三個人,華表妹的丫鬟菱香驚異地看著麵前少年的奇怪舉動,剛要出口的話頓時凝在了喉嚨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和蝴蝶女的交談太過投入,夏初菡還沒有迴過神,目光掃到這個不告而入的人,一時竟沒有分清實體和幻體的區別,格式化的話便脫口而出:“姑娘是來找我的麽,你是不是有什麽心願需要我幫你傳達?”


    她說這話時,目光清湛溫潤,言語誠懇,注視著你的目光,是一種讓人沉溺的專注。


    一如她對每一個來找她的異客。


    丫鬟被自己眼中的少年這樣看著,不自禁地臉紅起來,先前隨意的形狀不自覺地收斂了幾分。


    她福了福身,說道:“我家小姐有事想請公子您去一趟。”


    直到聽到她的聲音,夏初菡才恍然醒悟,一時倒有些不好意思,這麽明顯的一個人,竟被自己當成了鬼......


    失態不過一瞬,她很快恢複正常,疑惑:“你的小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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