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十個月零五天,這是我們分別的日子,我沒有一天忘記。


    我每天生活在痛苦和思念中,沒有辦法專心讀書,沒有辦法接受別的女人,我想,我不能娶你,但我總可以不娶別的女人……我傷了你的心,那便讓我受千百倍的痛苦來還你……”


    他苦苦一笑,神色哀切,“你問我為什麽會看到你,其實很簡單,有一天晚上,我做夢夢見我們分別的那一天,你哭著離去,我卻束手無策,醒來後,隻覺得萬箭穿心,萬念俱灰,然後,我去了我們經常去的那條河邊,跳了進去……”


    他眼中有淚光閃動,神情淒惻,“可是我沒有死成,我被人救了,但自此,我卻能看見鬼魂……


    母親抱著我大哭,我是多麽恨自己,愛人留不住,還惹得老母傷心……


    我從一個陰魂那裏聽說了你和表弟的事,”他眼中淚光更盛,唇邊卻仍是哀戚的笑,“我想,菀娘你這是忘了我了麽,在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你的時候忘了我了麽?


    真是比菀娘你從我麵前哭著離去時還戳我的心啊,如果這是菀娘對我的懲罰,我受著,就是菀娘要我命,我也絕無二話。”


    他沒有理麵前的女子略略動容的表情,繼續陳訴,“可是我很擔心你們,菀娘,這樣是不對的,你們在玩火。


    我不知道怎樣勸阻你們,當我竭盡全力想辦法的時候,你們真的出事了……


    菀娘,你知道那種絕望的感覺麽,以前,哪怕你嫁給了別人,哪怕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但至少我知道,你在一個我看不到的地方安穩地活著。


    可是你去了,我連那一點念想也沒有了,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呢,讀書還有什麽用呢,等待又能等到什麽,反正母親也去世了,我也不想長留這個世間……


    我去你墳上祭拜你,用你最喜歡的月季花,站在你的墓前,想起我們之前的點點滴滴,多像一場夢,多想就那樣沉在夢裏永遠不醒來……


    我不相信你是無緣無故地死亡,我在你墓上提了詩,然後,我突然想到,說不定我還能看到你,和你說話,難道這不是天意嗎,你雖然去了,但我卻能看到陰魂了……


    我天天在你的墓前轉悠,像著了魔一樣,每天都摘月季花給你,希望你能出來看我一眼,哪怕隻是一眼。


    你沒有來,我覺得自己連熬下去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然後……我出了家,在你們出事的地方……”


    他看向麵前的女子,淚光閃動,癡迷淒茫,“……現在好了,我終於看到你了,菀娘,我不會再離開你了,從此以後,我伴在你身邊,和你說話,給你做以前你喜歡的所有小玩意兒,我隻有你一個,你隻有我一個,再也沒有人來阻止我們,再也沒有人能分開我們……”


    菀娘靜靜地看著,靜靜地聽著,原來曾經痛苦的不止她一個,快十年的時光,他生活在思念和痛悔之中,無法自拔,形銷骨立……


    她的目中浮起薄薄的淚光,語氣哀涼:“清哥,我們……迴不去了,我……已經不喜歡月季花了……”


    男子像是沒有聽懂一般,癡癡地看著她。


    “我不喜歡月季花了,”她說,語氣輕柔如夢,卻如一把寒刃,直直地插入他的心扉,“我喜歡上了珍珠……”


    男子怔然片刻,忽然意識到什麽,神情驀然大慟。


    這世間最悲哀的事,莫過於在我還心心念念牽掛你的時候,而你,卻把我忘得幹幹淨淨。


    可是,我已經找到了生命中的良人,而你,終究隻是我生命中的過客。


    女子飄然轉身,雲淡風輕地離去,沒有絲毫留戀。


    男子目中倏然暴發出一道光亮,痛喊,“不,菀娘,你不能就這樣走!你不能這樣對我!”


    他急切地追著她,神情中已經有了某種不管不顧的瘋狂,夏初菡分明看見,他的手中已經隱隱地顯出一張紙符。


    她心中驟然一跳,連忙搶先一步,亮出紙蓮花,對酒缸女急喊:“快,到紙蓮花裏來!”


    倏然一道光過,沈菀娘毫不猶豫地化為一道光芒鑽入她手中的紙蓮花中。


    “把她還給我!”


    一道嘶啞的聲音傳來,如鋸子切切地鋸入耳膜,夏初菡的心不由微微一顫,再轉向男子時,便看到他雙眼發紅,嘴唇緊抿,神情瘋狂,一身灰袍無風自動,如來自地獄的複仇惡魔。


    心無聲戰栗,她強自鎮定,力圖勸說:“陰陽殊途,她是鬼魂,為了她好,你應該讓她去投生。”


    “把她還給我!”


    對麵的男子如未聽見,直直地逼視著她,一步步欺近.


    “倪雲清,你不要執迷不悟了,你已經放棄了她,現在她是陰魂,你應該讓她去超度!”


    倪雲清已經徹底不正常了,簡直有走火入魔的跡象,夏初菡話不多說,直接開跑。


    倏忽一陣風來,後麵的男子猛地朝她撲了過來。


    ☆、第79章 紅花祭(11)


    第79章


    風聲響在耳邊,腳步逼在身後,她甚至都能感覺到從後麵襲來的強大氣流。她心中急得不行,幾乎馬上就要不顧一切地唿喊起來。


    千鈞一發之際,前麵突然出現一個身影,她避之不及,直直地撞了上去。


    江含征攬著她,噌噌地後退幾步,才堪堪站穩,胸口一陣悶痛,險些閉過氣去。


    “怎麽迴事?”他低頭看著她,同時也看到了她身後緊追不舍的人,神色嚴峻起來。


    “大人,他叫倪雲清,就是在墓碑上題詩的人,他要搶奪沈菀娘的魂靈。”


    夏初菡抬頭急急報告,驚魂未定,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就被別人圈在懷中。


    江含征低低地“嗯”了一聲,緩緩撫著她的後背安撫著她,淩厲的目光望向她的身後。


    “你叫什麽名字,意欲何為?”


    他一字一句,沉穩威嚴,麵前的男人一下子被鎮住了,收住了腳,判斷當前的形勢,低下頭合十行禮:“小僧是寶林寺的僧人,因為看到這位施主收了一個故人之魂,怕他對故人不利,這才追了過來,並無惡意。求大人成全,讓她把故人之魂還給貧僧。”


    他言辭懇切,甚至有些哀求的意味,可是該大人不成全,該大人護短。


    江含征沉著臉道:“她助人超度,四方皆知,你怎能說她會對你的故人不利?這件事無需你插手,你迴去吧。”


    倪雲清:“……”


    夏初菡汗,她什麽時候四方皆知了……


    可他在還不了解事情始末的時候,便毫無緣由地選擇相信她,維護她,夏初菡的心中不由溢出一絲暖意。


    江含征看到倪雲清的容貌,聽到倪雲清的身份,見他竟然也能看到陰魂,就知道,這其中一定有故事,心中自然十分好奇。


    如果按照以往的習慣,他一定會把倪雲清提過去,詳細詢問一番。但此刻佳人在懷……他又有了別的想法……


    倪雲清還在遲疑,但江含征的臉色已經開始不好看了,區區一介平民終究不敢忤逆官員的命令,他隻好合十一禮,滿麵陰鬱地離去。


    直到遠離了兩人的視線,他才緩緩迴頭,看著兩人相攜而去的背影,目中溢滿壓抑的幽涼怨憤。


    倪雲清離開後,江含征也拉著夏初菡的手往迴走。


    夏初菡抽了抽自己的手,沒抽動,再抽,江含征握得更緊。


    夏初菡覺得,自己的整個身體都隨著那條手臂麻了起來,渾身如發了潮疹一般,哪兒哪兒都不自在,她顫聲低道:“大人、大人你……”


    “噓,不要說話。”


    江含征打斷她,十分自然地牽著她,穿過寺廟,走過大門,登上馬車。


    夏初菡覺得,被江大人握著的那隻手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她僵著身子,被人當小狗一樣牽著,在心中用力自我催眠:那不是我的手,那隻是一隻橡皮手,那不是我的手……


    同時暗暗慶幸,幸虧他們走的是偏僻小路,今日香客又不多,否則大庭廣眾之下……她真會羞愧致死……


    上了車,巡按大人終於放開了她,她立刻把手背到身後,悄悄摩擦,妄圖把那種長毛的感覺抹去……


    而臉上已然起了一片不正常的紅暈……


    江含征興味十足地研究著她臉上鮮潤欲滴的紅霞,緩緩湊近,慢聲:“嚇到了?”


    “!”


    夏初菡的心“咚”的一聲,再次飽受驚嚇,心猛然跳進喉嚨,她瞪大眼睛看著麵前放大的俊臉,小口微啟,驚呆到無法反應。


    江含征低眉看著她,少女的幽香若有若無地撩在鼻尖,他的唿吸有些不穩,情難自已地低頭碰了碰她的唇,聲音啞了三分:“如果嚇到了,就到我懷裏來,我會護你。”


    轟的一聲,紅潮滿臉,她慌亂地躲開他的目光,睫毛急速地顫抖著,耳頸紅得要滴血。


    江含征的臉也有些微紅,可是看到麵前的佳人如此害羞,他都不好意思再臉紅了,大尾巴狼的本性又開始冒頭,他緩緩靠近她的耳邊,低低道:“你能主動投懷送抱,我很歡喜,男女相悅本是很正常的事,何必害羞?”


    溫熱的氣息撩在耳畔,她愈發慌亂,臉愈發紅,但事關原則問題,她不能不竭力辯白:“大人,你誤會了,我……”


    一根修長的手指點在她的唇畔,他的目中是她無法了解的情潮湧動,低緩的聲音透著若有若無的蠱惑:“……我很歡喜,我也思慕你,所以你要思慕我,就如我對你一樣……”


    非常繞口的話,卻讓她一時微怔,頭垂得更低,睫毛顫抖得更厲害,俏顏緋紅,紅唇微顫。


    如此香軟,如此可口,如此好欺負。


    江含征定定地看著,心中那些君子約束瞬間就化成灰,再也無法忍耐,一把把她撈在懷裏,鼻尖觸著鼻尖,親吻她唇角的酒窩,而後一舉席卷他朝思暮想的唇。


    不再是如羽輕觸,不再是淺嚐輒止,而是一個真正的吻。


    吞噬著她每一縷香津,掠奪著她每一絲唿吸,侵略著她每一寸領地。


    她心中如起了一場山唿海嘯,心鼓蕩得要跳出胸腔,而腦子卻混沌迷亂,隻是本能地推拒著他,卻被他摟得更緊,吻得更用力……


    “娉娉……”激吻的間隙,他在她唇齒之間低喚,喑啞纏綿,望進她眸中的目光溢滿她無法忽視的情意,“這是愛慕,我愛慕你,不是輕薄……”


    說完,再吻……


    低啞的話語如一道波瀾蕩進她的內心,訝然,懵懂,不敢置信,無法理解……最後全化為一片混沌,被他席裹著,被動地仰起頭,睫毛輕垂,陷入的他的懷中,承接他的深吻。


    從此,空白一片的感情紙頁上,便被這眼前的男人以這般強悍的方式,切實地烙下一枚鮮明的印記。


    直到兩人快要窒息,他才放開她,讓她伏在自己胸前喘息,而他則貼著著她的發絲,緩緩平複身體的叫囂。


    她輕輕動了一下,似乎想離開他的懷抱,可是他卻緊緊地圈著她不放,她便隻好繼續坐著。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她是因為不知道如何處理眼前的情況,所以繼續忍耐,以靜製動。


    而他則是因為太過喜歡這樣的氛圍,心滿意足,默默享受。


    “還想去別的地方嗎?”


    過了一會兒,他在她的頭頂低聲問。


    “不。”她的聲音更低,幾近蚊鳴,耳頸又開始泛紅。


    他目中蘊起微笑,心綿軟如春風,輕輕含了一下她的耳垂:“好,那我們就迴去。”


    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臉紅得幾乎要爆炸。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硬生生地受著,如英勇就義一般,低頭端坐,一動不動。


    如此奇特的心性,讓他心中浮起難言的柔情,他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不忍心再逗她了,就這樣摟著她,安靜地度過了下麵的路程。


    車子微微一晃,停在了官署前,她立刻慌裏慌張站起身,連招唿也不打,一陣風似的掀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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