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縣令立刻提審女子的表妹。


    那表妹支支吾吾,後來終究抵不住縣令的嚴加詢問,交代出一段曲折內情。


    原來此表妹來探望表姐,和表姐一起住在林中的房子裏,有一天,她看到表姐在林中和一個男子幽會,遠遠看去,那男子身材修長,眉目俊朗,表妹便不由生出豔羨之心。


    後來表姐有事離開,表妹一個人住在房子裏,當天晚上,便有男子來叩窗,自稱是白日裏與表姐相見的未婚夫,因思念難忍,故趁夜來會。


    表妹開窗納之,就這樣冒著表姐的身份,與男子在夜裏連續幽會了三天。


    期間,男子還向她索要一件定情信物,表妹便順手把表姐繡的一隻靴子給了他。


    江縣令提審表姐的未婚夫,結果該未婚夫卻道,他是在賞桃花的時候和未婚妻說過兩句話,可從來沒有趁夜幽會過,他一個讀書人,怎麽可能作出那種羞恥的事情。


    更沒有見過那所謂的表妹。


    至於屍體,未婚夫說,正是那天和他一起賞桃花的兩位好友之一。


    案件到此,江縣令心中已約略明白,於是迅速提審了未婚夫的另外一位好友。


    當然此人是不會輕易招認的,江縣令很費了一些手段,在人證物證之下,此人隻好認罪,說,因看見好友和其未婚妻約會,其未婚妻又那麽美麗窈窕,便不由起了垂涎之心,於是趁著夜色冒用好友之名,來會好友的未婚妻……


    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和他幽會的,另有其人……


    此人索要了一隻靴子後,便得意地向另一位好友炫耀,說自己把誰誰誰的未婚妻弄到手了,並出示靴子為證。


    那位好友十分生氣,奪了他的靴子,便要去告訴未婚夫。


    此人驚慌之下,迅速拾起地上的一塊石頭,向好友的頭上砸去……


    內情如此曲折,斷案卻非常迅速。


    案子結束後,江縣令也隨之名聲大振,那些之前對他陽奉陰違的衙役,從此再不敢心存輕視了。”


    畫中君微微一笑:“後來人們提起此案,都說是官袍伸冤,但至於那官袍如自己跑到桃樹上去的,至今都是個謎。”


    夏芩甚覺離奇,萬料不到在江縣令身上還出過這麽靈異的事件,不禁問道:“那先生知道官袍是如何自己到桃樹上去的嗎?”


    畫中君不疾不徐地理了理袖子,慢條斯理:“這個麽,我猜想,大約是江縣令自己的手筆。


    想弄出一件奇事來,給自己添加一層神秘色彩,然後讓一些人心存敬畏。


    想想他去桃林時擺的那個譜,有必要麽?前唿後擁,八麵威風,其實就是為了借機造勢,引起別人的注意。


    結果,卻湊巧破了一樁人命案。”


    夏芩偏頭想想,縣令大人可不就是喜歡擺譜麽,想象當時的情景,不禁莞爾,誠懇評價:“唔,還真是個機智的少年……”


    畫中君溫然含笑:“按理,他為官清廉,政績卓著,應該官運亨通才是,但是從他做官到現在,一直在各地當縣令,從未提升,聽說,這是他自己主動要求的。”


    夏芩略詫異。


    畫中君:“因為他一直在找一個人,他曾經答應過一位前輩,要找到這個人,而當縣令最方便尋找,所以他當縣令至今。”


    夏芩意外:“女子?”


    畫中君微微點頭:“以他的才貌,心儀他的女子成群結隊,但他依然肯守著一個諾言,孤身至今,別人在他這個年紀,早已經兒女成群了。”


    夏芩沉默,不知道心中是什麽感覺,原來縣令大人還會如此……


    畫中君:“他要找的那個人,當年離開他時,才不過是個五六歲的小孩子。”


    夏芩嘴巴微張,甚是驚異。


    縣令大人心儀一個小孩子……


    為什麽感覺略驚悚呢?


    畫中君溫然道:“肯為一個諾言堅守至今的人,大約也壞不到哪兒去。”


    夏芩不予置評。


    畫中君:“不過這些並不是能信任他的主要原因,最主要原因是,他姓江,他親生父親也姓江。”


    夏芩:“……”


    恕她腦拙,實在理不清這裏麵有什麽因果關係。


    畫中君笑道:“三年不改父道是為孝,他一直沒有改他父親的姓,可見是個有孝心的孩子,有孝心的孩子自然值得信任。”


    夏芩:“……”


    畫中君這是在逗她?


    可彷徨無措的心卻奇異地安定下來,當能她作出改變她一生軌跡的決定時,不是因為她對那個人信任,而是因為對眼前之人信任。


    炎熱的夏季過去,幾場雨後,秋涼漸襲。


    夏芩照例每隔幾日便拿月季花去師傅的塔前祭拜。


    迴到寺中,照例被知客尼用一堆雞毛蒜皮塞滿兩耳,照例被廚房尼拉著掰扯夥食的費用開銷,照例被慧靜慧心敬而遠之,還必須以身作則地不落下一頓功課,於是她的個人空間便被一堆紛亂的事務塞得滿滿當當,人越來越向抑鬱煩悶的方向一去不複返……


    連鬼鬼都沒怎麽見過了……


    當她這麽想的時候,陡然便為自己的心態震驚了,見鬼比見人還親,這是妥妥的要被同化的節奏麽?


    求不要……


    也不知道是不是鬱悶大發了,窮生變,變則通,她腦子裏突然就冒出一條奇怪的計策來。


    然後她便找來知客尼,把她引到接鬼室門前,指著那扇門道:“這個地方離長者住的地方近,又涼快,以後長者有什麽事,不必找我,直接告訴這扇門,我自會知曉的。”


    扣了一下鼻子,慢吞吞道,“唔,長者也不用想隱瞞,因為我們做凡人的,是瞞不過鬼神他老人家的。”


    知客尼驚怔,顫顫巍巍,險些暈了過去。


    夏芩狀似體貼道:“唔,長者不必害怕,鬼神很友好的喲,你看,不是還幫我們傳話麽?”


    話未說完,知客尼“咻”的一聲,突破年齡界限,化為視野中的小黑點。


    旁觀的變相君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清淡道:“你把在下的耳朵當成了什麽?”


    夏芩:“租金。”


    變相君:“……”


    夏芩:“租我的房子當藥房的租金。”


    變相君:“……”


    夏芩的表情稍稍鄭重了一些,誠懇道:“就當你幫我一把,平時多注意一下她,隻要不出太大的幺蛾子,沒有過分的舉動就行。”


    變相君看著她難掩疲憊的麵容,緩緩點頭:“好。”


    隨後,夏芩又找到廚房尼,對她道:“長者以後有什麽事,不必特意找我,直接對廚房的日遊神說就成,唔,日遊神喜歡坐在水缸上,長者對著水缸說話就可以了。”


    在對方眼珠幾乎衝破眼眶的驚怖目光中,笑眯眯地給了對方一個“你沒聽錯”的眼神,狀似溫柔道:“長者不必害怕,日遊神很可愛的喲,你說的話會一字不落地錄下來呢。”


    在對方暈過去之前,輕快地用目光把書男孩拎出去,囑咐道:“不要光每天坐在水缸上流口水,也發揮一下你作為書的作用,記錄一下廚房長者的言行。”


    書男孩嘟起嘴:“她滿口方言,錄出來就是一堆亂碼。”


    夏芩:“……”


    她揉了揉額頭,無奈道:“錄下就行。”


    至於慧靜慧心,嗬嗬。


    如此,終於耳根清淨。看著大家對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竟有一種化身山大王的變態酸爽感。


    九月將盡,寒涼漸濃,過了白露節,一夜涼一夜。


    就在她幾乎忘了還有江大人邀約這迴事的時候,江含征突然降臨到她麵前。


    秋高氣爽,雁鳥高飛,他站在一片藍天白雲的背景下,長身玉立,麵如冠玉,漆黑的鳳眼中如倒影著萬頃星光,深深地望著她:“我來了。”


    ☆、第72章 紅花祭(4)


    第72章


    “我來了,”他說,“你師傅的事我已經聽說,我來接你了。”


    她怔怔地望著他,目中如有浮雲流過。


    她和他不過隔了數步的距離,她和他不過幾個月未見。


    而他們之間卻好像隔了千山萬水,數世流年。


    他不會知道她經曆了什麽,他不會知道她有過怎樣的心路曆程,而這些,原本也和他沒有什麽關係。


    沒有想象中的期待,也沒有想象中的惶然,她的目中是一派遠山秋嵐般的平靜。


    她忽然不再害怕他了,好像經曆了那些痛苦的事後,心也變得強壯起來。


    她沉默須臾,說道:“大人的話慧清認真考慮過了,助人超度是慧清唯一擅長並深覺有意義的事,大人邀請的理由打動了我,所以慧清願意跟隨到大人身邊。”


    江含征微微揚唇。


    少女平靜的秀目中掠過淡淡的滄桑:“隻是,鬆山寺是慧清唯一的容身之所,慧清這一去便如自斷後路,所以慧清不能不慎重些。


    慧清向大人報告兩件事,如果大人可以接受,慧清便追隨大人,如果大人不能,慧清便留下來。”


    江含征目光微深,聲色不動:“你說。”


    夏芩:“大人已經知道慧清是什麽樣的人,做什麽樣的事,但其實還不止這些。


    慧清不隻能看見鬼魂,身邊還經常跟著鬼魂,他們之中或許有形貌可怖的,或有罪孽深重的,但更多的卻是心懷情意讓人敬重的,對慧清而言,他們不是讓人恐懼的存在,隻是自然而然的存在。


    更不是什麽贓物。”


    她目光微垂,語氣平靜:“而且鬼魂比人誠實,他們不會傷害慧清,但人卻會,所以很多時候,慧清反而覺得,與鬼魂呆在一起更有安全感。”


    江含征目中波瀾驟起,他緊緊地盯著夏芩,卻沒有說話。


    夏芩聲音略低:“慧清的身邊跟著鬼魂,這就是慧清想要告訴大人的第一件事。


    所以在別人眼裏,慧清會時不時地自言自語,言行怪異。慧清不擅長與人交際,有時會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況下得罪他人,比如有很多次就惹得大人不快。”


    江含征嘴唇微動,想說什麽,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夏芩:“慧清見識淺薄,沒什麽學問,所以難免會有失禮之處。但慧清自小受師傅教導,是個自尊自愛的女子,如果慧清有錯,大人指出,慧清會認真改正。


    可如果再出現像那次從定州迴來的途中,在那家客棧的情況,慧清恐怕萬萬不能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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