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芩略茫然,看著江含征道:“大人……您這是要離開鬆山縣了嗎?”想起往日裏兩人在一起查案的種種,心中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大人這是升官了呀……”


    江含征簡單道:“同是七品。”


    雖然同是七品,但巡按禦史號稱代天子巡守,考察吏治,各省及府、州、縣行政長官皆是其考察對象,大事奏請皇帝裁決,小事即時處理,事權很重。


    所以實際上還是升遷了。


    但江含征並沒有對此做詳細解釋,隻道:“我之前所說的話你考慮得怎樣了?”


    夏芩還有些不在狀態,愣愣道:“什麽話?”


    江含征:“來我身邊,我們一起破案,為人伸冤,助人超度。”


    夏芩心中驀然一跳,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江含征緩緩向前一步,輕柔的目光密密地籠罩著她:“如何?”


    夏芩怔怔的,不知何故聲音有些幹澀:“謝謝大人的賞識,可是,我師傅還……”


    話還未說完,慧心匆匆到來,朝江含征合十行禮,低聲道:“大人,我師傅想見您一麵,可以嗎?”


    江含征微怔,點了點頭,目光若有所語地看了夏芩一眼,而後轉身離去。


    他的身後,夏芩依然有些發呆。


    這一番見麵見了很長時間,夏芩不知道師傅和縣令大人說了些什麽,隻看到縣令大人出來以後,神色非常複雜,看到她,目中如有一股暗流湧動,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可最後,隻淡淡地說了一句:“去看看你師傅吧,”頓了頓,“別忘了我對你說的話。”


    夏芩滿目茫然,滿心不安,看到師傅的時候,師傅已經迴了禪房歇下,隻有變相君靜靜地站在她的身旁,看到夏芩,變相君緩聲道:“你師傅的身體本來已經虛弱不堪,前些日子吃了藥剛見成效,誰知來了幾位染了時疫的病人找她診治,又把病氣過給了她……”他搖了搖頭,“我盡力而已……”


    夏芩心裏“噔”的一聲,急切地看向他,目光已帶了乞求的意味。


    變相君看到她這副樣子,目光不自覺地變軟,飄到她身邊,低頭看著她,溫聲道:“別擔心,我會盡力。”


    夏芩點了點頭,望向師傅的目光,充滿憂慮。


    盔甲君數日不見,夏芩還以為他見了媳婦了了心願便自行去輪迴了,誰知某一日醒來,火光衝天而起,號角震耳欲聾,待她跌跌撞撞地撞到門口,毫無意外地,盔甲兄正在院子中淡定地舞劍。


    她一屁股歪坐在外屋的椅子上,扶著頭,真心感到無能為力了。


    畫中君悠悠飄出畫卷,彈了彈額角,雖然彈額角的動作分外優雅美妙,可是俊美的臉上卻著實帶了幾分疲色,他道:“這位戰場兄還沒有去往生嗎?”


    夏芩:“我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


    畫中君:“這位戰場兄的殺伐氣好重,要不要我幫忙?”


    夏芩:“他來自古戰場,殺氣太重,對先生會有影響,對我卻沒有妨礙,還是我去吧。”


    畫中君點點頭,略略自嘲:“那我再去拜訪一下邱大師的美男圖。”


    夏芩:“……”


    畫中君說完,一反他平時從不輕易顯露魂體特性的習慣,飄然從她麵前消失了。


    夏芩走到盔甲君麵前,問他:“閣下還不去輪迴,可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


    盔甲君緩緩收勢,他身後的背景也隨之斂起,像收斂了一雙無形的巨大的羽翼。


    盔甲君正色道:“我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不負將軍所托,守住逆水,等待援軍,絕不放敵軍一兵一卒進來!”


    夏芩:“……”


    這貨的腦子又開始不正常了……


    她深感無力地揉了揉太陽穴,問道:“你的將軍呢,他在哪裏?”


    盔甲兄微微一震,臉上顯出一瞬的茫然,緩緩道:“我的將軍,他陣亡了……”


    “……”


    毫不意外好麽?


    盔甲兄的臉上現出痛苦、悲傷、憤恨等種種複雜的表情,突然道:“我才是統製,我才是大將軍任命的統製將軍,可是他卻在敵人大軍兵臨城下的那一晚,把我擊暈,捆在床上,自己帶領一隊人馬,到野外埋伏……”


    他迴憶起當時的情形,眼睛一點點變紅:“敵軍那麽多,那麽多,比我們的多幾十倍,個個驍勇強悍,堅守城門或許還有一線生機,野外伏擊等於羊入狼群絕無生還的道理,明明說好了會派別人去,可是他——”


    盔甲君眼睛通紅,咬牙切齒:“他逼我上他的床,逼我接受他的職位,逼我成了一個隻有將軍名分卻沒有將軍權威的傀儡,最後還逼我死在他的後麵——”


    他說不清是憤恨還是不甘,渾身微微顫抖:“而今,老子還能怎麽辦,除了死守住城門,老子還能怎麽辦?”


    夏芩驚呆了,被他話中透露的信息驚呆了,但覺一道天雷轟轟轟地朝她頭頂劈來,直把她劈得外焦裏嫩口鼻冒煙,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找迴自己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弱弱地問他:“請問,你說的那個將軍,他,他是個男人嗎?”


    ☆、第65章 雨中劍(13)


    第65章


    兄長生前,薑夔不止一次地從兄長口中聽到一個人的名字,秦釗。


    說他作戰如何勇猛,說他品性如何耿直,說他生活如何簡樸,說他治軍如何嚴明。


    “如果我天*朝皆是這樣的軍人,那蠻軍早就不敢來了。”


    有一次,酒醉之後兄長如是說道。


    能讓一向自矜自傲的兄長如此盛讚,薑夔很難不印象深刻,更別說,兄長與那人隻不過是點頭之交。


    所以,薑夔毫不猶豫地投到了秦釗麾下。


    本朝開國近百年,屢受蠻軍滋擾,邊境人民生活困苦不堪,有的甚至棄農為匪,打劫富戶,互相爭鬥,弄得民不聊生。


    成祖皇帝在世時,國家剛剛結束長達數年的內亂,成祖皇帝幾次禦駕遠征,討伐蠻部,雖然暫時遏製住了蠻軍的騷擾,卻也讓國庫損耗一空,以至於到年底時,堂堂的天*朝皇帝竟然不得不用府庫積壓的檀香木抵押大臣的薪水。


    說起來都是淚。


    成祖皇帝駕崩後,蠻軍卷土重來,宣宗皇帝效法先皇,禦駕親征,誰知皇天不佑,隻一戰便讓人給活捉了去。


    蠻人挾持著該皇帝向天*朝提出了一二三四五六七等n個讓人瞠目結舌的條件,天*朝內部慌亂一陣後,給出的迴應是,立太子為新皇……


    蠻軍怒了,孤注一擲,挾持著被升級為太上皇的舊皇,揮兵南下。


    秦釗的全家就死於蠻人之手。


    所以從小跟著父親鄉人學武的秦釗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從軍。


    秦釗初到軍隊時,因為年紀不大,貌不驚人,並不受人重視。


    直到有一次,在校場演練武藝時,他把一個鼻孔朝天仗勢欺人的將官揍了個生活不能自理,這才一鳴驚人,讓人刮目相看。


    當然,付出的代價是,當時的他差點被判了死刑。


    幸虧大將軍嶽澤見識了他的武藝,動了愛才之心,認為大敵當前,正是用人之際,便把他救了下來,然後給了他500騎兵,讓他攻打汜水關,將功贖罪。


    秦釗不負厚望,率500騎衝入敵陣,敵人見他年紀輕兵量少,並沒有放在心上。誰知秦釗卻悄悄抽出箭來,一箭射中蠻兵主將的咽喉,把對方射了個透脖涼,當場就把那人送去見了閻王。


    敵軍頓時大亂,秦釗一陣衝殺便攻占了汜水關。


    嶽澤大將軍十分高興,不久之後,又讓他領3000兵馬攻打蓮花渡。


    秦釗領兵急進,兵到汜水關後,汜水關總兵對他道:“秦將軍,我看你們連續行軍,十分勞累,今晚就先在這裏休息吧。”


    秦釗卻拒絕了汜水關總兵的好意,對手下的部將道:“兵貴神速,我們要出其不意,打他們個措手不及。現在大家一定要振作精神,爭取在天亮前趕到蓮花渡!”


    此時的蠻兵早已知曉他們要進襲蓮花渡,不過按蠻兵的估計,這時他們應該在汜水關。蠻兵將領為了決戰,命令士兵好好睡一夜,卻沒想到,在好夢正酣之時,秦釗的士兵卻如天兵下降,當場便把他們揍了個人仰馬翻。


    戰鬥進行十分順利,不到一個時辰,秦釗就收複了蓮花渡。


    蠻兵統帥聽說蓮花渡失守,十分惱火,馬上派出幾萬兵馬包圍了蓮花渡。


    秦釗的兵隻有3000人,大家都有些驚慌。


    秦釗卻道:“敵軍之兵是我們的十多倍,為何隻圍不攻?隻因他們不知道我們的兵力,隻要我們不暴露實力,完全可以堅守幾天。”


    秦釗所料沒錯,可是因為來時倉促,幾天後他們自己也矢盡糧絕,無法再繼續堅守。


    秦釗表麵上不動聲色,每天一如往常地從容巡視,而內心裏卻無時無刻地不在思索著突圍的辦法。


    這日晚上,夜幕降臨,不遠處的蠻兵大營燈火點點,秦釗默默地注視良久,突然靈機一動,計上心來。


    他立刻迴營選派了幾百名精兵,讓他們悄悄出營,埋伏在蓮花渡南麵不遠處的山上待命。


    半夜時分,秦釗讓人出營舉起火把朝南劃了三圈,不久,山後一下子燃起數千隻火把,繞過山腳朝蓮花渡奔襲而來。


    遠遠望去,如有千軍萬馬,浩浩蕩蕩,氣勢驚人。


    蠻兵頓時慌了,以為對方的大批援軍到了,秦釗趁機擂起戰鼓,率部向蠻兵進擊。蠻兵大將忙下令撤退,一路丟盔棄甲,大敗而逃。


    等天亮蠻軍收拾好部隊再來報複時,秦釗早已領著部隊撤走了。


    如此這般,秦釗連續打了幾個勝仗,嶽澤大將軍非常高興,當即提拔了他當統製,派他戍守燕山逆水地。


    *********


    軍隊的生活是艱苦而單調的,五六年過去,戰場的血雨腥風使薑夔迅速成長為一個沉穩冷毅的男子漢。


    他個子長高了半個頭,麵部輪廓愈發棱角分明,皮膚變得黝黑,胸背寬厚有力,臂膀堅硬。


    無論走到哪裏都是讓當地姑娘臉紅心跳的一個響當當的棒小夥兒。


    而他卻極為潔身自好,不要說暗地裏地找營妓玩耍,就是和主動搭訕的姑娘們連個曖昧眼神都沒有。


    刻板自律的程度簡直和秦將軍有得一拚。


    自然也成為秦將軍的心腹愛將之一。


    又一次擊退敵人的侵襲,嶽澤大將軍派人送來嘉獎令,隨之而來的,還有同為嶽澤大將軍手下的統製郭惠仁想把自家女兒許配給秦釗的消息。


    秦釗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此郭惠仁年紀不小,心胸略狹,雖然和秦釗同為統製,但一向嫉妒秦釗年紀輕輕便屢立戰功很得嶽將軍青眼。


    此次主動來遣人示好,雖然有倚老賣老要做人家嶽丈暗壓人家一頭的意思,但也未嚐不是一次消除嫌隙握手言好的好機會。


    特別是,郭惠仁的部隊離秦釗最近,如若蠻軍大軍來襲,正好可以互為援手同聲共氣。


    大約,這也是郭惠仁的意思。


    秦釗的部下都竭力主張秦釗答應這門親事。


    何況,秦釗老大不小,身邊別說女人了,連一個像樣的貼身服侍的親兵都沒有,也太不像話。


    秦釗聽著部下的分析,陰沉著臉道:“我讓你們來是幫忙出主意怎樣迴絕掉這門親事,不是讓你們亂上加亂的!”


    一個參將大大咧咧道:“將軍為什麽要迴絕?莫非嫌那郭家小姐不是嫡出,其實管他嫡出庶出,隻要能抱著熱乎乎地睡覺就行了唄,如果是屬下我,給個母豬都不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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