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生依言將竹籃提起來,再稍作整理,提腳便往院門外走,清晨尚有一絲涼氣,微風吹拂蕩起何生的衣擺,漸漸地,那人影兒便沒入了黑暗中。


    張惜花瞧不見丈夫了,這才關了院門。


    她迴到灶房,先是將今早熬煮的粥用個大的陶碗盛出來,再打了盆水,陶碗放上去涼著。天氣熱了,公公婆婆、小姑都喜歡早起喝一碗冷粥,這麽著,等他們起床,粥也涼透了。


    瓢盆碗筷洗幹淨、灶台上的灰塵掃幹抹淨,待一切整理妥當,張惜花望一眼天色,心裏估摸著還得挺久才天亮。於是她又打了一盆井水,給自己洗了一把臉,悄悄地進了房間。


    床上榆哥那個小胖子,睡得很是香甜,他的小胸膛緩慢有序地起伏著,鼻子發出細細而綿長的唿吸聲,張惜花伸手輕柔地探了一下兒子的體溫,見隻熱出了一絲絲的汗,就讓他繼續睡著,自己個拿蒲扇過來。


    屋子裏黑漆漆的,為了省燈油,張惜花並沒有點燈,她就靠著床榻邊沿,支撐著腦袋眸光柔和地盯著兒子的睡顏,一邊還拿著蒲扇慢慢給他扇著風。


    農戶日常的生活,都是瑣碎而平凡,張惜花卻非常習慣而依賴這種瑣碎,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掰著手指頭數一數,如今嫁到何家已經有三個年頭多了。


    她的生活除開成親當年幹旱缺糧食有點兒波動,之後一直平靜如水。何家人口簡單,彼此相處融洽,周圍鄰裏和睦,少有讓張惜花感覺不順心的時候。


    唯有一項。也是家中小叔子失蹤多年的事兒,張惜花與小叔子並沒有相處過,人也沒見過。要說什麽情分,那當然是很淺很淺的。因此每每說到小叔子的事兒,她也無法真的與丈夫、公婆他們那般覺得十分痛苦。


    她見不得關心的人難過。故而,張惜花當然十分希望小叔子能吉人天相,早日與一家人團結。


    猛然聽見縣衙破獲了特大拐賣人口的團夥,其實不止是何生擔憂,張惜花自個兒心底也有一絲總化解不去的愁緒。


    這愁緒來的莫名,張惜花隻能在心底默默祈禱得到的是好消息。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何家人除了榆哥外,其他都起床了。何大栓隻匆匆用了兩碗粥,便急急忙忙牽了牛出去吃草,臨走前,何大栓嘴裏還叨叨的埋怨說:”哎!怎的今兒起得晚了!起得晚了呀。老婆子你怎的也不曉得叫我起來!“


    何曾氏一噎,白了他一眼道:”隻準你起晚了,就不準我也起晚了?這是哪家的道理。“


    何大栓輕輕一拉牛繩子,牽起牛就跨出門,丟下話道:”我懶得理你的那些歪道理。再不走,新鮮的嫩草就該被魚簍子割完啦!“


    清晨涼快,養有牛的人家都會一早去放牛,不止牛吃草,魚啊、羊啊都喜愛吃嫩草。下西村專門養魚的那戶人家,村裏人都叫他魚簍子,魚簍子最是勤快,每天摸黑就周山滿地兒的割青草喂魚。對於何大栓來講,魚簍子割完草,家裏的牛兒可不就沒得吃了?


    前年從何元慧婆家買的那頭牛,早已經長得威風鼎鼎、犁地時更是力大無窮,春耕秋收都幫了家裏老大的忙。何大栓恨不得當孫子似的伺候著,牛的毛色是純黑,他隔開幾日還要給黑牛刷毛,刷得油光發亮呢。


    真真切切的講,這頭黑牛是除了孫子榆哥外,何大栓第二個命根子咯。


    清晨沒瞧見兒子,何曾氏就問了張惜花一句,張惜花笑著告訴婆婆,家裏鹽巴、紅糖皆快沒有了,何生往鎮上去買,順道也給榆哥買點兒東西。


    何曾氏就沒再多問。


    一直到了正午,還沒瞧見丈夫的身影,張惜花就曉得何生不家來用飯,午飯時何大栓隨口問了句,得知是去鎮上有事,便沒再繼續過問。


    張惜花忐忑間,直等到傍晚太陽落山,彩霞滿天時,丈夫才步履匆匆地迴到下西村。


    張惜花接過何生手中的物什,掀起眼皮偷偷瞧了一下丈夫的神色,何生一直沉著臉,她也瞧不出來到底如何。


    一整天沒見著爹爹,榆哥挪著小胖腿要爹爹抱,何生張開手摟了兒子入懷。


    榆哥一如願窩在爹爹的脖子處,便咯咯咯地笑起來。


    何曾氏笑道:“你剛家來,抱他做什麽?瞧你滿頭的大汗,還不趕緊去擦擦臉。”


    說完,何曾氏就要接過孫子。


    何生沒有拒絕,把兒子讓給了娘親後,見媳婦已經打了涼水,他洗了臉,擦幹淨汗。


    夫妻兩個人隨後到了房裏麵。


    張惜花提著心,出聲問道:“何郎,怎麽樣?有消息沒?”


    何生重重地點了頭,他咬著腮幫子,使勁兒板著臉不讓自己失色。可眸子間的凝重早已經出賣了他的情緒。


    張惜花催促道:“到底是怎麽樣了?你倒是快說啊?”


    “是何大奎!何大奎!”在妻子溫柔的注視下,何生再忍不住,一雙眼睛默默地泛紅。


    “那個天殺的!是他拐了阿聰走!”何生緊緊地捏著拳頭,拳頭上凸起的青筋顯得十分可怖。


    張惜花上前一步,抓著丈夫的兩隻手輕輕地摩挲,她嚐試著努力讓何生平靜下來。


    等何生略微平複,張惜花才問道:“你問清楚了?可有問過那何大奎?如今咱們家阿聰在何處?”


    不用追問,隻看何生兩隻手的痕跡,就曉得他一定是跟誰打架了。能激得何生動粗的,定是那何大奎。故而,張惜花猜測應該是許淮放了何生進牢房見了何大奎。


    何生忍不住,親自揍了對方。


    這些個旁枝末節,張惜花並不關心,看何生此時的模樣,可能得到的消息不算好。


    張惜花提著心,果然聽到何生壓抑著情緒答道:“那年阿聰被拐騙後,他們連夜轉賣給了鄰鎮的人販子。幸而鄰鎮那夥人恰也被抓住關在縣衙大牢。許淮帶了我去問過了那夥人。”


    “得到的消息是,阿聰先是被賣到益州,後主家嫌棄他年紀小,做不得多少活計,而且阿聰偷跑被捉住,主家不喜他便又賣給了當地的牙行。之後,阿聰被賣到了哪兒便不得而知了。”何生說完後,就抿唇不語,隻低著頭也不曉得在想什麽。


    張惜花此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兩個人沉默了片刻,張惜花慢慢地靠近何生,她從背後抱緊丈夫的腰,將頭抵在丈夫寬厚的背部。


    何生靜靜地站著沒動彈。


    張惜花歎了一口氣,輕聲道:“已經確定最後的線索在益州了嗎?既然是賣給了本地的牙行,許咱們阿聰如今還在益州呢。”


    益州當地的牙行,人脈圈一般也多會在當地。牙行與人販子不同的地方在於,牙行是過了官府的明路,光明正大的買賣人口。很多日子艱難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往往也願意自賣自身到牙行,由牙行牽線與富貴人家簽訂長工、仆役等合約,給大戶人家做奴仆,至少能吃飽穿暖,比自由人時還好過。除了正規渠道得來的人口,牙行也經常會從非常渠道弄一些人,比如人販團夥。這些買賣的人口大多都是偏遠地帶的,即使想逃跑也跑不了多遠。


    當然,牙行不單隻做人口買賣這一項,還有很多其他的營生,再此便不一一詳細敘述。


    何聰當年被拐賣時,周歲尚不到八歲,張惜花猜測,這麽小的人兒也做不得什麽,牙行估計也是把他賣在益州本地。


    益州管轄著大良鎮,距離說遠不是特別遠,一來一迴約莫一個半月的路程,這隻說的是坐了馬車,乘了船後的時間,如果徒步,還得需要更久。


    路途遙遠,茫茫人海中,要尋找一個人可見該有多麽不容易。張惜花想到此,又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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