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張惜花穩了穩心神,先是挪開了針線,針紮了手指尖後既疼又麻,不過除了冒出一點小血珠,並沒有多大傷口,她抬起頭去看那位問話的婦人。


    很是眼生,張惜花確信自己並不認識她。


    “莫不是身子不行不能生?你可得趕緊找個郎中瞧仔細。”沒等來迴答,那婦人嘴角一撇又出聲問話,她聲線很尖,一發言就讓院子裏人全聽清楚了,便有幾個婦人同樣望過去好奇的瞅著張惜花。


    張惜花心裏不愉,正要說點什麽,何二嬸卻代替她哼了一聲道:“她是新婦生孩子著什麽急,想當年你自己嫁給羅二狗時不也用了一年多才懷上?”


    何二嬸語氣很冷淡,隱隱的透出一股嘲諷之意。


    能來這院子的人,大多是與何二嬸交好,另外小部分人,不過是瞧著熱鬧或者心裏打著偷師的主意,至於何二嬸的態度為什麽會如此,一個村子裏住著呢哪裏會不清楚?所以馬上就有人附和何二嬸的話,主動道:“說來我成親後也用了半年才懷上呢。”


    立刻就有人接話道:“我比二狗嫂還晚的,用了兩年才懷了我們家鐵柱呢。”鐵柱如今還是個獨苗苗,接話的婦人一家疼到了骨子裏,她對於有人拿懷孕這個事譏諷別人是深痛惡絕,因為她沒少被人埋汰,想想又道:“郎中先頭與我說過,早懷、晚懷,還得看個人體質,隻要身體沒大礙,孩子遲早會來的。”


    “聽了大家說的,何生媳婦你可別著急啊,慢慢著總會有的。”


    一時間好幾個人爭相把自己的事兒說出來寬慰張惜花,弄得張惜花更加不好接口了,於是隻能靦腆的謝過別人的好意。


    挨得近的一位稍微年輕的婦人突然湊近張惜花的耳邊,小聲道:“那找事的是羅香琴的二嬸,你別理她就是了,一家子在村裏有名的厚顏無恥。”


    至於怎麽個厚顏無恥法,那人卻是不方便細說,因為羅二狗的媳婦王氏此時在場呢,加上她偷偷瞄了一眼何二嬸,見對方並不樂意她告訴張惜花,那人說了一句舌後馬上就閉緊了嘴巴。


    香琴這個名字,張惜花不是第一次聽進耳朵,剛嫁來那幾天在村子裏走動時,有些人背後嚼舌頭時聲音特別大,由不得她聽不聽。


    似乎是那個與何生訂親的姑娘,據說後來去了縣裏給一個大老爺做妾,跟著過好日子了,因此才與何生退了親,不然哪能便宜張惜花啊。


    何生即使退了親,也有不少人樂意把閨女嫁給他,本來很多人都磨刀霍霍呢,結果突然殺出個外村的張家女來,可不把人氣死。


    因此嚼舌頭的都是那些沒落著好處的,這個羅二狗的媳婦就是當中的典型。她也有個閨女,比香琴小一歲,模樣生得沒有香琴那麽花容月貌,她自信也是小家碧玉,於是厚著臉皮提議把羅香琴之前的親事讓給自家閨女。


    結果何曾氏不領情。非但不領情,她還特別迅速的給兒子定下了張惜花,沒等一個月就熱熱鬧鬧的辦了何生的婚事。


    村裏人都說何曾氏這是在賭氣呢。消息靈通點的,打聽到張惜花家境貧寒,一家六口人飯都吃不飽,且她名聲還不太好,據說是跟同村男子有些首尾,人都會有先入為主的觀念,因此起初不少人對於張惜花是不屑的。


    把院子門一關,大家各過各的小日子,別人的閑言碎語哪裏影響得到何家?加上是何曾氏自己給兒子聘娶的媳婦,她沒有理由嫌棄,至於何生,沒看人家小夫妻處的很不錯嗎?所以難聽的話雖然不少,但是沒人會不識趣的跑到何家人當麵說。


    何二嬸與何生家親近,自然同仇敵愾看不慣羅家的作風,她一點也不願意羅二狗媳婦上門,奈何那女人臉皮子太厚,冷嘲熱諷都趕不走。


    何二嬸向著王氏投了個冷冷的目光,轉頭和藹的對張惜花道:“惜花啊,那些嬸子們說的都很對,你自個兒也懂不少醫理,就別理那些個小家子氣的人,全當她剛才說的話是放在狗屁!”


    噗……張惜花差點就笑出聲,她覺得何二嬸很可愛,果然是跟二叔匹配得緊,老夫妻倆一個爽朗風趣,一個心直口快,都是讓人沒壓力的長輩,所以她才那麽快與何二嬸熟識起來,家裏沒事兒也喜歡到這兒做做針線。


    二嬸那樣不客氣說話,也是向她暗示這婦人並不值得交往,張惜花脆聲迴道:“我不理,那話在我心中連狗屁都不是。”


    別以為張惜花平時斯斯文文,加上又是嬌滴滴新出爐的小媳婦就好欺負,要知道她未出嫁前可是能扛起家裏不少擔子,張大福與蔡氏很多時候都要依靠她的建議行事。因家裏貧寒,性子被磨得很堅毅,羅二狗媳婦這點冷言冷語根本就打擊不了她。


    不相幹的人對自己甩臉,豈有忍氣吞聲的理?張惜花說完看也不看對方,笑了一聲從簍子裏找出相似顏色的碎布,打算在何生衣服破了大洞的地方縫個補丁。


    何二嬸立時笑道:“極是,可不是連狗屁也算不上呢,有人啊,卻沒發現自家嘴巴有多臭呢。”


    而兩人一唱一和,明著表示了對挑事人的不滿,院子裏爆發出一陣陣笑聲,那羅二狗媳婦臉色青白交加,覺得沒趣,丟了話就迴了自個兒家去了。


    等她一走,何二嬸笑眯眯的望了一眼張惜花,別的先不說,至少她合自己的脾氣。於是對這個侄兒媳婦又滿意了一分。


    在何二叔家發生的不愉快事件,一直到迴了家裏時,張惜花才收起了輕鬆的表情,她心裏不是不緊張的。


    因為她十幾天前月事已經走幹淨,近來與丈夫也沒有親密行為,估摸著月事再有十來日又得迴來。想到此,張惜花不能不說失望。


    生兒育女是恆古不變的主題。張惜花自己本身是很喜歡孩子的,當然想與丈夫擁有一個孩子,她今年滿了十八歲,很多姑娘在這個年紀已經當了娘,所以她一直不排斥懷孕。


    但是何家的人對早些有孩子是什麽態度她並不清楚,加上她來何家的日子短,張惜花覺得自己需要先適應一下公婆丈夫小姑他們的性子,這也是為了大家今後更容易相處,於是並不敢豁然懷孕,因此一直堅持在事後仔細裏裏外外的清理身子。


    張惜花自己雖然做了這事,心裏卻隱隱希冀能有個意外,最後肚子真的沒消息時,難免有點失望。


    惆悵了片刻,張惜花莞爾一笑,覺得自己想那樣多呢,既然選擇了這個決定那會兒,就有了心裏準備,此時再懊悔不是自找難受嗎?


    張惜花又把自己給說通後,理清了思緒便開始做家務。從黃大嬸家拿迴來的黑豆,可以煮很多次,她先是選一些倒進木盆裏泡發起來,再把綠豆、紅豆這兩種混合在一個鍋子裏小火煲。


    燉得軟爛後,才撒了些鹽巴進去。當然加糖去調味也可,但是家裏沒多少糖,張惜花隻能用鹽。


    傍晚時,何大栓,何曾氏,何元元都一齊迴來了。一家子相對無語的吃起來,她煲的那三豆湯特意留出給何生的,其他人也分別喝了兩碗。


    等別人都洗漱睡覺後,張惜花獨自坐在庭院中望著滿目的繁星,人在星光之下更顯得飄渺,真的希望這天氣能下一滴雨。良久後,她歎一口氣才迴了房間。


    躺在床上久久不能眠,半睡半醒間聽到何生的拍門聲。猛然意識到今天他該家來呢,張惜花立時清醒,便爬起來批好衣裳去給丈夫開門。


    何生等在門口,腳旁邊兩個裝得滿滿的籮筐全是木炭,悉悉索索的腳步聲走進後,院子門很快打開,瞧見是媳婦,他輕聲問:“是吵醒你了?”


    可明知吵醒也沒辦法,家裏總得需要個人起床幫忙開門。


    張惜花展顏笑道:“剛睡下不久,何郎你快進來。”他近來與自己話多起來,雖然都是些尋常的詢問語,這是個好事兒,張惜花已經很滿足了。


    何生重新架上扁擔,彎低腰再一次挑起籮筐,現在這時節晚上也不會打露水,柴房裏堆滿了炭放不下,他便直接將籮筐停放在院子裏。


    等他洗了把臉,張惜花已經擺好了碗筷,何生自覺的走近桌子並坐在椅子上,端起碗大口的吃。每天做體力活,容易餓得快,加上媳婦做什麽都好吃,何生吃得很香。


    何家兄妹倆性子真是很大差異,與何元元那種食物好吃就開口大力稱讚不同,何生隻會默默低頭吃,至於怎麽判斷他覺得好吃與否,張惜花已經發現能從他吃飯的速度看出來。


    若是他細嚼慢咽,那一定是非常合胃口,若是他吃得很快,說明味道一般,她私下甚至猜測,食物不好吃時,何生心裏一定在想趕著去幹活,吃個飯也磨磨蹭蹭的多費時間啊。


    張惜花坐在一旁滿目柔色的看著他,心思卻拐著彎兒的想些丈夫的一言一行。他今天就吃得很慢呢,特別是端著三豆湯慢吞吞在喝。


    張惜花忍不住又問了一句:“這個好喝嗎?”


    何生從碗裏抬頭,須臾後點頭道:“好喝。”


    他喜歡,說明自己想的果然沒錯,張惜花立時綻放了臉上笑容,還突然發現偶爾琢磨一下丈夫的喜好真的很有趣。


    看,他吃得開心,自己也覺得頗有滿足感。


    張惜花心裏一高興,望著丈夫的眼神愈加柔和,情不自禁問道:“何郎……你喜歡孩子嗎?我們早點生一個好不好?”


    ☆、第27章


    在這個夏日深夜,因何家房屋在村頭,離著田地很近,仔細些可以聽聞到不遠處的蟲鳴蛙叫聲,顯得寧靜而美好。柔和的夜色下,何生被妻子那一句話問得怔住了……


    他手裏捧著的碗裝著濃稠的豆湯,幾樣豆子熬得軟爛,已經分不出豆粒,端起來喝一口,那味兒很細膩,滾過喉嚨時可以感覺到那些細碎的豆渣滑進了胃裏。何生是很喜歡的,為了品嚐這種滋味兒,他一直慢吞吞的喝著,此刻麵對張惜花期盼的眼神,何生垂低頭把碗底都喝光後,才迴道:“喜歡。”


    到了適婚年紀時何生就對未來的小人兒有過幻想,況他如今年歲已經不小,連何富的閨女芸姐也開始蹣跚學步,若不是被香琴耽誤,自己該是早兩年就有孩子了。爹娘雖不明說,他知他們心裏是想抱孫子的,何生穩了下心神,很慎重的說:“我們是該早一點生娃兒。”


    登時,張惜花感覺有一股暖流從腳底往上一直躥到了頭頂,滾了個圈兒,卻停駐在心口處,那股暖色濃濃的化不開,似乎占據了心坎後不打算再挪地兒。她隻能紅了臉蛋,輕輕的嗯了一聲。


    生娃娃這個話題若細聊兩人都覺不好意思,何生微微扭開臉不去看她的眼,見手還拿著碗,便出聲問:“還有嗎?”


    張惜花抿嘴一笑,伸手接過了碗,小聲勸道:“已喝了兩碗,多喝也不好,明兒我再給你熬。”


    又勸著他再吃一張餅子後,何生吃飽了就坐在一旁消食,張惜花立時站起來收拾桌麵,她手腳麻利,三兩下就擦幹淨桌子,抱了個木盆把邋遢碗筷全裝在裏麵,水井就在院子裏,她也不用挪幾步地兒就蹲著一旁洗刷。


    何生稍坐了一會兒,起身給她打水,連續打了幾桶上來,衝刷幾遍碗筷就幹幹淨淨,家裏在水井旁修築了條小渠道,直通了菜地,那兒挖了個小水塘,平日裏澆水很方便,所以汙髒的水並不浪費,院子裏蔬菜長勢茂盛也是因此。


    張惜花道:“別用涼水洗漱了,灶上我溫著水,待會兒搗了熱水洗洗就睡吧?”丈夫許是貪涼,也可能是嫌麻煩,並不常用溫水。


    何生想了想答道:“不急,明兒不用進山,我再坐一會兒。”才剛吃了不少,此刻肚子脹脹,等舒適了再洗不遲。


    張惜花驚喜問:“你明兒不用到炭窖去?”


    他像個陀螺似的上山下山二十幾天,家裏炭火都快堆放不了,更緊要是瞧著曬黑了一圈,眼下積著青黑,該是一直在茅草房子睡不好。若是忙完可就太好了,張惜花當然很歡喜。


    媳婦的語氣太過輕快,何生扯了嘴角悶悶的笑道:“明兒不用,快忙完了,留下的那些首尾讓阿富弄,我歇一天,後兒與二叔一道去縣裏賣炭。”


    聽他後天要去賣炭火,至少也需要個幾天時間,賣完後就能一直待在家裏,想到此張惜花趕緊收斂起心底的雀躍。


    等何生去洗漱時,張惜花先一步迴了房,把床鋪好,自己躺到了裏側,何生迴了屋便伸出手臂摟著她。


    想到明兒不用外出,夫妻倆耗了不少時間。


    公雞到時辰就開始鳴叫,何曾氏起身批了衣裳,首先一步便是開了雞籠,把雞們放出去啄食,大小不一的雞成群結隊的四處亂竄,咯吱聲不斷響在耳畔。何曾氏在雞籠裏摸了一圈,搜了五六枚雞蛋出來。


    何曾氏蹙眉,那隻毛色斑雜的花母雞今兒沒下蛋,昨天有下蛋嗎?年紀大了記憶不好,何曾氏想起昨天是兒媳婦收的蛋,剛一張嘴喊人,望著兒子兒媳靜悄悄的房間,抿了嘴突然又不打算出聲了。


    何大栓是風雨不動的時辰起床,去玉米地繞了一圈,扛著鋤頭又迴來了,見老妻在水井旁洗菜,便道:“阿生還沒起啊?讓他早些起來去元慧那裏趕了牛車家來。早些準備好,免得錯了明兒的正事。”


    何家養的老黃牛前年生了場病後,已經沒了,因此家裏耕田犁地都是在村子裏拿糧食租用,或者去女婿家借。


    何元慧嫁在杏花村,距離下西村隔了有七八裏,這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腳程快也就是一個時辰的事兒。


    往常何元慧得空就迴一趟娘家,近來也是為了地旱的事情忙碌,一直沒迴來。她的夫家是個富農,日子比何家還好過,因為何元慧生得好看,被李家的大郎路過村子時瞧上了,求了家去。


    何元慧自己肚子也爭氣,婚後連續生了兩個胖小子,把長媳的位置坐得穩穩當當,李大郎待她也真心,若說這樁婚事唯一的糟心處,就是李家兒子四個,妯娌間彼此掐尖要強,為了點雞毛蒜皮也要計較出事端。


    若不是無法,何大栓老兩口也不願去女婿家借牛,免得大女兒難做人。


    何曾氏埋怨道:“急什麽?傍晚前把牛趕迴來就是了。兒子這些天累的很,讓他多睡個把鍾頭不礙事。”


    何大栓心思不會拐彎兒,有話說話,沒話就悶頭幹活,聽了老妻的,轉頭問:“怎的兒媳也沒起床?讓她給多弄些餅子,大山今兒也過來幫忙,晌午我們在田裏不迴來了。”


    何家的田地情況比別家好,因為擔水勤,加上又有江家兄弟幫忙,當然啦,減收依然不可避免。


    何曾氏扯了嘴角撇了他一眼後,才道:“行了,你忙你的去,等會就給弄好。”


    何大栓放下鋤頭,又去找了水桶扁擔出來,把該交代的交代清楚,趁著飯熟空擋又獨自往外麵走。


    張惜花在房裏已經聽到公婆的對話,她小心翼翼的爬起來,輕手輕腳穿戴好了衣裳走出房門時,見何曾氏還在洗菜呢,忙道:“娘,換我來吧。”


    何曾氏道:“我弄完了,你去我房裏把玉米麵量一斤半出來做餅子吧。”


    家裏有特製的竹筒,裝滿一竹筒就是一斤,用來稱量很方便。張惜花開始默默的做事兒,既然要做餅子,少不得要夾些公公喜歡吃的醃菜,於是又去開了壇子裝了豆角幹,蘿卜幹等。


    兒媳要趕著做吃食,何曾氏就自去弄牲口的食物,剁碎了一起放進大鍋熬煮,大火燒上三刻鍾就煮爛了。


    每日裏婆媳相處的時間長,何曾氏話語雖少,但是她不會多提各種要求,更不會指手畫腳對張惜花指指點點,所以張惜花很快習慣了婆婆的行事。


    何曾氏突然想到那隻本來要下蛋的母雞,突然開口問:“老大媳婦,你昨兒瞧見花母雞下蛋了嗎?”


    張惜花展顏露出笑容來,道:“那隻花雞賊精怪呢,跑家裏茅草垛下蛋去了,待會兒我就給撿迴來。”


    雞蛋算是農戶改善夥食的美味之一,養的每隻雞下多少蛋計較得清清楚楚,所以張惜花一發現家裏雞蛋少了,當然要追根究底。


    這隻花母雞是今年長成的,比其他母雞都靈動,連下個蛋也東躲西藏,張惜花一路更隨,最後在院子裏草垛下發現了。


    何曾氏點點頭:“所幸沒下到外麵去。”今天要去大女兒家,得抓一隻雞送去,不然她就決定讓大兒抓了給兩個外甥補身子。


    太陽冒出了頭,何生也起床了。他來到灶房時,與張惜花處在同一個空間,夫妻倆人都微微扭開頭不好意思直接對視。


    張惜花首先出聲道:“娘說等會要去大姐家,粥我弄好了,你趕緊吃吧。”


    今天的粥是用磨碎的陳米,加上紅薯絲燉煮成的,紅薯的香甜掩蓋了陳米的那股味兒,吃起來沒多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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