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了兩個多時辰,夜色將將擦黑,夫妻二人才到家來。


    先是把東西放置好,何曾氏問了兩人一些情況,才打發他們去弄飯吃。何家以為兩口子至少會住個兩三天,所以晚飯就沒有預備他們的。


    何生自去打了水洗漱,張惜花來到灶房打算弄點吃的。這些日子掌管家裏的夥食,何家人的口味,她基本摸清了。


    丈夫嗜辣,所以她弄了一些粗麵捏了麵疙瘩,又摸出了家裏新曬的幹辣子,薑蒜與幹辣子都剁碎了,混合鹽巴先下鍋翻炒一會兒,炒出了香味兒,這才下一瓢水進去。


    隻等水開了,就把麵疙瘩放進去燒得水滾開,家裏自己釀製了醬油,隻需淋一些進去調味,在撒上蔥花,味道就非常好了。


    把煮好的麵疙瘩,分成了一大一小兩份,正要叫何生來吃,剛剛走出灶房,就聽到何家的大木門被人敲得砰砰作響。


    這誰呀?張惜花不得不走到大門口,打開房門,見是江大山,他額頭上全是顆粒狀的汗珠,許是跑得匆忙,此刻氣息有些不穩。


    還不等張惜花問出疑惑,婆婆何曾氏與公爹何大栓都披了衣裳趕過來,連準備去灶房端飯菜的何生都來了。


    何曾氏道:“大山侄子,你這是咋的了,別急,慢慢說……”


    江大山也是三十多歲的漢子了,隻是他輩分比何曾氏小,是與何生一輩的人,所以何曾氏直接叫他大山侄子。


    江大山臉上驚慌失措,眼睛裏化不開的悲鳴,隻嗯咽道:“請阿生弟妹去看一看雁娘,雁娘她……她要不好了。”


    啊!這話一出,何家人都跟著驚慌了。到底是何曾氏見的世麵多,此刻還算穩定道:“你仔細著說,是怎麽不好了?”


    幼年喪父喪母,青年喪妻喪子,江大山的生命中都是悲苦,此生最怕親人有個三長兩短,本來正值壯年,精神麵貌卻是麵如死灰,可他知道情況焦急,隻得忍著悲痛把事情說明白了。


    張惜花聽完,最後問道:“您是說她流血不止?”


    女人那下方流血不止,初步可以判斷有兩種情況,一是她小日子來了,流出份量多的人看著是很可怕的,但是江大山與前任妻子處了那些年,按理懂得這些,應該不會為這點事就慌張成這樣。


    還有一種情況,可能就是流產了。


    想到雁娘那身子骨,這時候流產可不好。張惜花臉色頗為不讚同,皺著眉頭等著聽江大山的答複。


    江大山幾兄弟之所以找上張惜花,也是病急亂投醫了。


    前兒江大山幾個按著她的方子,試著調理媳婦的身體,眼見著很有起色,但是今日雁娘去山上背柴時,摔了一跤,且摔得大出血。


    隔壁村子裏麵的赤腳郎中說沒法子了,要趕緊把人抬到鎮上去醫治,不過鎮上離得遠,路程就得花費二個多時辰,等抬過去,人也要沒了。


    所以,那郎中就讓幾人別忙活了,好生準備後事罷。


    幾個月的相處,雖然雁娘性子怯弱,好歹是他們的媳婦,若說沒感情是不可能的,三兄弟聽聞雁娘有生命危險,都慌了神,一時間都沒了主意。


    老二江鐵山突然說:“不如請何生媳婦來看看?”


    死馬當活馬醫,怎麽著都要試試不是?


    於是這才有老大江大山急匆匆的跑到何家門上來。


    江大山此刻恨不得張惜花立刻趕到雁娘身邊,聽得她問話,連連點頭,焦急的問:“還請弟妹上去瞧一眼。”


    雖然何曾氏並不認為自己兒媳婦去了有什麽變化,可是人命關天,瞧著江家兄弟著實可憐,還是不忍拒絕,便對兒媳婦道:“你就去看一眼罷。”


    夜裏路黑,又是大晚上去別人家,何生不等娘親吩咐,便道:“我陪著你一塊去。”


    江家與何家隔著很遠,一個在村頭,一個在村尾,他去了,若是弄得很晚,也能陪著媳婦一塊迴家。


    對於婦人流產,張惜花心裏也沒底,想了想還是去房間把自己收藏的一些草藥一塊帶上。這其中還有一隻不小的人參須子。


    是從陽西村趙郎中那兒得來的,人參須子的藥性還未過去,此時用尚可。


    幾人匆匆趕到江家時,雁娘果然已經暈眩了過去。別人夫妻的房間何生是不好進去的,於是他就在外廳的椅子上坐著。


    張惜花讓江家兄弟倒了一碗熱水,把半支人參須子切碎了泡進去,過濾了藥渣後,就掀開雁娘的嘴巴灌了進去。


    她仔細把了脈,又檢查了雁娘的下半身子,確定了是流產,上次她幫忙把脈時,可能是日子淺,脈象不明顯才沒有看出來。


    雁娘身子本來就弱,她養了幾天感覺好多了,若是還在家裏白吃飯不幹活,心裏就很想不開,於是等江小山去山上砍柴時,就央求著跟了去。


    她挑不了男人那麽多的柴火,可是挑一半也是可行的。江小山比兩位哥哥年紀小了七八歲,被媳婦一求,想著反正有自己看著也不會有大礙。


    雁娘擔的柴火,大部分還是江小山怕累著她,自己打好了捆綁結實才讓媳婦挑的,沒想到就那麽一下,雁娘腳步不穩摔倒了。


    江小山此刻悔不當初。捂著臉躲在角落裏麵嗚嗚的哭泣。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這會兒傷了心,哪裏能止住悲痛。


    張惜花心裏沒底,可還是按著自己的想法幫雁娘止住血,又讓他們找了草藥來,趕緊的去熬製。


    過得兩刻鍾左右,人參的藥性起作用了。雁娘悠悠轉醒,她尚未暈厥前,那郎中的話,她是聽進去了。


    雁娘也知道自己流了個孩子,眼睛裏麵銜著淚水,她試著張口,好一會兒才道:“惜花姐……我……”


    那淚水滾滾的便落下來。


    張惜花趕緊拿了熱帕子把她臉上的淚水擦去,然後嚴肅道:“不可哭!你不會有大礙的。”


    江大山、江鐵山兩人蹲在房間裏,見自己小媳婦醒過來,心裏湧出期待,隻難受得講不出話來,這會兒又聽張惜花說不會有大礙。


    江大山噗通一聲跪下來,對著張惜花磕頭道:“何生弟妹,請你一定要醫治好雁娘,我給你做牛做馬!”


    張惜花避不及防被他跪了個正著,此刻,也是趕緊避開去,這種大禮她可受不得。忙讓江鐵山扶起自己兄長,何生是叫江家兄弟一聲哥,她也該這般叫,便道:“大山哥,你快起來,你這樣大禮我可受不住。”


    江大山沒有執拗的作這些虛禮,依言站起來,等著張惜花有無其他吩咐。


    雁娘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沉默的看著自己兩個丈夫為了自己與人下跪,心口割肉般的疼,她生下來沒有得過爹娘親朋好友疼,自幼吃不飽、穿不暖,被後娘支使著幹不完的活,她以為自己長大後嫁人會好。可是沒想到後娘還是把她賣了。


    在江家,她依然小心翼翼,生怕惹得幾個丈夫不喜,雁娘以為自己隻不過像村子裏麵人說的,她隻是江家兄弟買來的物件,哪裏會有感情。若是他們不高興,照樣會發賣了她。


    雁娘不想再被賣,她生性怯弱,唯有處處小心謹慎。


    丈夫們最大期盼就是能有個孩子,可是她卻偏偏把孩子掉了,郎中還說,就是醫治好也傷了身,以後還能不能有都是個問題。那郎中列出了種種醫治她不劃算的條列,規勸著他們放棄她。


    但是丈夫們還是請了惜花姐來,可見他們心裏是有她的。


    喉嚨似乎堵住了重物,心頭發酸發脹,雁娘拚命忍住眼眶的淚水,顫抖著問道:“惜花姐,我……我以後還能生嗎?”


    張惜花板著臉,她實在氣恨雁娘作踐自己,明明那樣嚴肅的交待了,讓她這段時間別折騰。可她還是弄得自己流產。


    於是,語氣就不是很好的道:“若是你老實的養身子,就能生。可若是你還像今次這般不聽勸,神仙也醫治不好你了。”


    雁娘拉聳著腦袋,小聲說:“我定會聽勸,再不逞強了。”


    張惜花連敲帶打的,見雁娘似乎真的老實了,心下也鬆口氣。她年紀小,身子本來就不好,此時落了胎也不算個壞事。往後調理好了,年歲大一些再懷胎更合適。


    把各種囑托都交待給江家兄弟,讓他們務必要按著說的執行。張惜花從房間出來時,見坐在椅子上的何生閉著眼睛睡著了。


    何生的睡容很寧靜,一唿一吸間都牽動著張惜花的心。


    他昨晚本來已經未睡好,清晨就起來幫著張家做活。又趕了一個多時辰的路,迴來肚子裏麵還沒有填點東西呢,就陪著她過來了。


    所以,即使丈夫沒有接受自己表露的感情,那又有什麽關係呢。他做了一個丈夫該做的事,也能肩扛起丈夫的責任。兩情相悅當然更美好,可是一輩子讓她一個人一廂情願張惜花覺得也能生活得很好。


    ☆、第16章


    張惜花稍微推了推何生,他張開眼睛,露出一絲迷茫,爾後清醒了一些,很快明白自己所處的環境,便問道:“行了嗎?”


    張惜花點點頭。


    何生站起來,兩人打算走時,被江大山攔住了,他道:“阿生,弟妹,你們兩人留下來吃一碗麵吧。小山剛煮好的。”


    江鐵山也道:“現下一團忙亂,不免怠慢了你們。隻一碗粗茶淡飯請定要留下來吃完再走。”


    診金的事,還沒有商量,他們雖然拿不出大錢,可意思一下,還有何家的農活也可以幫著做。


    江鐵山就想留著兩人,看看協調下診金的事,雖然知道何生家不會獅子大張口,都是鄉裏鄉親,也不能什麽都不付出。


    灶房裏麵,江小山已經端了兩碗麵條出來,家裏隻有半斤多的白掛麵,他們還是狠心煮了來給客人吃。江小山把碗放置在桌上,取了筷子來,不由分說的塞進何生與張惜花兩人的手中。


    江小山道:“趁熱吃,免得糊了。”


    盛情難卻,何生便對媳婦道:“吃了再家去吧。”


    張惜花見了雁娘那一灘的血,說實話,真的沒啥胃口,囫圇夾了幾筷子麵吞進肚子裏,就吃不下了。


    剩下的半碗麵便交給了何生,何生吃東西快,他吃完了自己那碗,又很快把張惜花剩下的吃完。


    江家兄弟見他們吃了家裏東西,都暗暗鬆口氣。由老大江大山出麵,他把準備好的荷包拿出來,然後把裏麵的銅板倒出來,表情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家裏隻這些錢,阿生你們帶迴去吧。”


    何生眉頭一皺,沉聲道:“大山哥你這是為甚?快些收迴去。”


    何生沒跟媳婦商量,直接做主拒絕了對方的銀錢。大家都不容易,這時候收了江家錢,不就逼迫著別人活不下去嗎?


    張惜花並沒有不高興,附和丈夫的話,說:“大山哥我們不會收這錢的,雁娘的身子這幾個月都要小心的調養,你們把錢給了我們,不是會害得雁娘不好?”


    張惜花這番話說出來,使得兄弟三個猶豫了良久,才下定了主意,還是江大山出來說道:“阿生弟,這錢我們就不給先了。你們田地裏還需要擔水吧?放著給我們哥仨做,等稻子熟了,還由我們來收拾。”


    對方那樣誠心,卻是不好立時拒絕,何生道:“行,那我們家去了。”


    “應該的……”


    “應該的……”


    江家兄弟紛紛道,幾人嘴裏不斷的道謝,鬧騰到大半夜,天色漆黑,江鐵山便點了火把一路送何生夫妻二人迴到何家。


    張惜花還沒有洗漱,她先是去灶房把傍晚煮的那麵疙瘩捯飭出來,問丈夫道:“鍋子裏煮的麵你還要吃嗎?我幫你熱了來。”


    何生在江家時,已經吃飽了,不過想到媳婦隻吃了幾口,便道:“你去熱了來吃吧,熱好了叫一聲我。”


    說完便走去茅房,完事迴到院子裏藤椅上坐著。夜晚有一點點小風,吹起來還是很涼爽的。


    張惜花手腳很快,燒火支起鍋,也沒用多少時間就把疙瘩麵煮熱了。這時候的味道沒有剛煮出來時香,麵疙瘩泡了一段時間已經糊掉。


    她裝在碗裏,另一個灶台燒水的鍋子的水也溫熱,可以洗澡了。她本來打算洗完澡再睡覺,結果把麵端給何生時,何生讓張惜花吃了一碗才能去洗澡。


    被丈夫肅著臉,要求必須吃完麵才能洗澡,張惜花心裏偷偷的樂開了一朵花兒。


    一整天折騰的累了,夫妻倆躺在榻上很快就閉眼睡去。翌日醒來,丈夫還是比她早起來,張惜花如今對這個事情已經能表現得很淡定。


    她剛升起灶火,何曾氏就過來問:“老大媳婦,大山那媳婦子是如何了?”


    張惜花道:“娘,流了不到兩周的孩子,暫時沒啥大礙了,隻是要養一段時間身子。”


    何曾氏雙手合十,低喃了幾句她聽不懂的話,然後才道:“可憐見的,江家是造了什麽孽了喲……”


    父母、媳婦、孩子相繼死去,如今好不容易買了個小媳婦,這會兒又掉了一個,這樣的事在這種落後的村子裏,就是那三兄弟命中帶衰,是不祥之人。也因此,江家兄弟雖然各個身強力壯,打獵又是一把好手,可是之前硬是沒幾個人家願意把女兒嫁過去。


    逼得江家隻能去買一個媳婦。


    如今掉了個還沒成型的孩子,這消息肯定是捂不住的。隻怕流言蜚語又該傳遍了十裏八鄉罷。


    因以前與江家父母交好,此刻,何曾氏免不得歎口氣,卻道:“既如此,你待會兒再去探望一遍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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